宋代泾州刺史张铎在泾州做官十多年,先后主持修建了善女湫庙、回山王母宫庙,并留二碑于世。今简单叙述与二碑有关的材料,以助于我们了解宋代泾州的一些情况。
张铎,《宋史》有传,此人在后周时曾为彰义军(彰义军治所在泾州)节度使,北宋初又以检校太师泾州刺史的身份“复镇泾州”(张铎复镇泾州为公元9年)。张铎是个十分贪财的人。“州官岁市马,铎厚增其值而私取之,累至十六万贯,及擅借公帑钱万余缗,侵用官麦六十四百饼(注:饼状物的计量单位)。”这位官大人既抬高物价从中牟利,又挪用公款,是银子也贪,粮食也贪。张铎爱财虽不择手段,却因为敬鬼神而修建两庙,为我们研究泾州历史留下了实实在在的物证这和北魏时期在泾州主持修建了南、北石窟寺的奚康生一样,一方面奚康生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另一方面他又是位虔诚的佛教徒。
公元962年,泾州刺史张铎主持重新修建了泾州善女湫庙。此时离北宋建国只有三年时间,由此可以看出,后周与北宋的改朝换代是比较平稳的,不但后周在地方上的官员没有大的变动,而且人民生活也是相对平稳的,要不然绝不会在改朝换代的第三年就去修什么庙立什么碑,即使善女湫是一个镇国湫。
《重修善女庙记》碑记载的是:“安定郡东北陟高原,邻一舍有善女湫者,澄澈鉴物,环地数百亩,水之中央则未曾穷其浅深者。”
善女湫,在今泾川县丰台乡湫池村下坳村民小组,在上个世纪七十年代的被平田整地运动中给填毁了。随着日月流转,该地仍然较其他地段要低,近年下陷得更加厉害。这一大块地如今仍叫湫池,不论是种小麦还是种玉米都收不成,地上的芦苇总是年年挖年年生,总也挖不完。如果遇上雨水多的年份,这块地就汪洋成一片,北方缺水惯了的孩子们就赤裸裸地钻进了湫池戏水。
北宋初年的时候它是什么样的呢?善女湫“澄澈鉴物,环地数百亩”,“加之决泄下注,抵于郡城村落田畴,灌溉麻麦衣食之利,岁获百倍者也”。湫池村北为丰台乡的下何村,西有庙沟(庙沟这一沟名当因善女湫庙而来)与五冢村相望,东南为张观察村,地形北高南低,如果“抵于郡城村落田畴”为实指的话,只能是灌溉东南的张观察村和正南的如今城关镇的上蒋家村、凤凰村。
也许有人对善女湫的曾经存在表示怀疑,或者即使相信也以为碑文中夸张的成分较大诸位想一想,在一千多年前,如果不是因为天旱,不是因为“灌溉麻麦之利,岁获百倍者也”,绝不会有人给不存在的善女湫去修庙,即使他再有钱,更何况是一位把钱财看的特别重的人去修。先别急着下结论。看看唐代是什么样子的列入唐十大传奇小说之一的《灵应传》,创作于唐末,并被《太平广记》收录。《灵应传》就是专门以善女湫为题材进行创作的。《灵应传》在开篇就对善女湫进行了准确详细的描写:“泾州之东二十里,有故薛举城。城之隅有善女湫,广袤数里,蒹葭丛翠,古木萧疏,其水淇然而碧,莫有测其深浅者。”因为《灵应传》在地名人名上以及时间上都力求真实,所以我们有理由相信,至少在唐宋时期善女湫的水域还是相当大的。
不单唐末创作的《灵应传》中有详细的描述,在此前中唐时期的大诗人李商隐的诗文中也曾提到。诗人在《安定城楼》一诗中写道:“迢递高城百尺楼,绿杨枝外尽汀洲。”说明当时的泾州绿杨枝外尽汀洲。他的著名诗篇《夜雨寄北》中写道:“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湫池。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文中提到的湫池当指善女湫。这首诗的意思是:亲爱的,你问我什么时候回来,我还不知道行期。在四川多雨的季节,我想念你想念得湫池水都涨了。等我回到你的身边,再给你细说我想念你的情意。李商隐在泾州生活了两年多时间,他那时新婚不久,又是在岳父王茂元帐下做幕僚,以他诗人喜欢游玩行走的性格,肯定是到过善女湫的。以至于李商隐在旅次四川途中,给妻子写下了《夜雨寄北》这首千古绝唱的爱情诗。让人感叹的是,何以只过了千年,我们就只能从碑文中来欣赏善女湫的美丽了呢!
明代善女庙仍在,当时似乎改称善女祠。赵时春撰写《平凉府志》时,未将宋代李莹撰写的《重修善女庙记》全文录入,似乎当时他未仔细察看原文,不但将善女庙录为善女祠,而且碑文缺失太多。但这足以说明明代善女湫还在。因为赵时春平生对佛道都不信仰,在记载僧院寺观时行文非常省简,非特别的绝不肯去用笔墨,偌大的泾州只记载了五处寺观,且只有善女庙记载最详细。
从唐代至明代,泾州一直是朝廷的军马场之一。唐代时在泾州设有陇右牧,明代平凉置陕西苑马寺(平凉府当时在行政上隶属于陕西省)有力地说明那时泾州的气候还是相当湿润的。只可惜现 在却如此干旱。
公元968年,即宋太祖开宝元年,张铎主持重修了回山王母宫,并请刑部尚书陶谷撰写《重修回山王母宫颂并序》,刻石立碑,世称陶谷碑。二十七年后,柴禹锡知泾州,很不满意陶谷碑碑刻书法,请南岳书法家僧梦英削去旧字,于998年重写刊刻。又过了二十多年后,大书法家尚书度员外郎知军州事广柱国上官佖到泾州,认为僧梦英书法伪俗,便磨去僧书重写,命工刊刻。在陶谷碑文中记有:“太师清河公受帐建牙,三临安定,军功政事,纪在旗常。”从文中可以看出,张铎在重修了善女湫庙后,职务还曾有所变动,他重修回山王母宫时,已经是第三次到泾州做官,并且是在重修善女湫庙的六年后,才重修的回山王母宫。
西王母作为中国最高女神形象,从《山海经》、《穆天子传》到《汉武故事》,至迟在汉代已经全部塑造完成。《山海经》中的“西王母其状如人,豹尾虎齿而善啸,蓬发戴胜,是司天之厉及五残”的半人半兽形象,虽言词简短,但作为艺术形象已经准确圆满,就像山溪的源头,虽然细小,却形神兼备,不再需要任何人为的修饰添加,且又时间最早,成为西王母第一源。到了《穆天子传》中,西王母作为部落酋长的形象已经完整准确。“乙丑,天子觞西王母于瑶池之上,西王母为天子谣。”分明是两个友好邻邦的首领在亲密无间地会见。这成为西王母第二源。《汉武故事》是西王母第三源,在此,西王母已经成为“年三十许,修短得中,天姿掩蔼,容颜绝世,真灵人也”的神仙。到唐代杜光庭撰写《西王母传》时,在很大程度上是将上述西王母三源进行了归集,他只能归集而无法归流。杜光庭更多的是倾向于神仙说。为了符合其神仙说的正宗,他不惜使用刀斧将人兽说硬削改为一双神仙穿的小花鞋安排给西王母。杜光庭是个道教大家,创作《西王母传》的目的是为其道教服务的,说教气息太浓,所以他创作的《西王母传》没有他创作的小说《虬髯客传》有名。自他以后,再无人敢给神母作什么传,西王母一如母亲河黄河一般,到中下游以后,就很少有新的支流汇入其中了。博雅如陶谷公,从他作的序文中看,是绝对读过杜光庭的《西王母传》的,所以他才能写出《重修回山王母宫颂并序》这样的千古美文。
后人每每提及陶谷碑,大多都将视点放在碑文的三次重刻上,而未将主要精力放在对碑文的研究上。撰写碑文的陶谷生于后唐末,历后晋、后汉、后周至北宋,官至刑部尚书。他自小就以文章闻名于世,此碑文中的序,就是对自宋以来的有关西王母形象研究的概括总结。序中从《尔雅》中提到西王母说起,下及周穆王、汉武帝,并引用《穆天子传》、《上之回》、《山海经》、《竹书纪年》的记载等,论及周穆王驾八骏、宴瑶池、捧王母之觞、歌黄竹,汉武帝祷灵境、祀雍畤、幸朝那、东方朔偷桃等等。由此可以看出,早在汉代就已经确立了西王母形象,至迟在宋代就对西王母宫在泾州有了定论。令人不解的是,时至今日,作为西王母的后裔,对西王母在泾州的事迹,总是有人不相信,总是有人半信半疑不敢肯定。这实在是很令人悲哀的事。
对于回山有王母庙之事,陶谷写道:“则回中有王母之庙,非不经也。年纪寝远,栋宇毁坏,坛欹杏朽,蔽荆棘于荒庭;井废禽亡,噪鸟鸢于古堞。物不终否,祟之在人。”陶谷的“物不终否,祟之在人”,实在是一语中的。只要回顾一下,中华大地上的多少精美建筑,都毁于人祸,就不得不承认陶谷之言不虚。所以张维先生在其《陇右金石录》中说:“谷(指陶谷)文作于宋初,既云‘年纪寝远,栋宇毁坏’,盖其来久矣。顾宋前金石,竟无一字至今存者,洵可惜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