湿漉漉的磨道

一进腊月门，我们小伙伴都盼着过年，但是却有一项谁也不愿意提起却谁也躲不过去的灾难般的劳动在等着我们——进磨房磨面。

离腊月底越近，家家石磨的使用率就越高，现在石磨只在电影电视中出现，只在诸如“磨道的驴子”的造句中出现，而六、七十年代中国广大的农村全部是靠自己动腿推动石磨磨面才得以活下来的。当然也有用毛驴磨面的，但毛驴是生产队的集体财产，使用是要有代价的，只能是那些劳动出勤高、能挣得现钱分红的人家，才愿意偶尔与生产队换工用毛驴磨面，但也不是很经常，农民即使再富有，也轻易不肯掏自己的腰包，平常是劳动回来或晚上磨面，一到农忙，推石磨磨面就是我们这些七、八岁到十几岁小孩子的家庭作业，任谁也逃不过去的。至于过年前磨面，更是我们小孩子心须完成的一项硬指标，仿佛学生的终期考试。

一次磨面也就是四、五升粮食计20斤左右，磨房大都放在南窑，这两年甘肃省天水市有个演村长的演员，刻画了一个南房娃的形象，南房娃在这个家庭中是个弱势个体，南房阴冷潮湿，平时少有人去，有些人家南房窑前面安着石磨子，后面还垒了猪圈养着一两头猪。

石磨又大又沉，一个小孩子是推不动的，至少得两个到三个孩子共同推动石磨，在磨窑中磨面，刚转两圈新鲜，五圈以后就昏昏欲睡，打个瞌睡，磨棍一飘，就把石磨中的粮食掀撒到地上，那时粮食十分地珍贵，如果母亲或父亲在，少不了一顿打挨的，打的屁股疼着，还是要推石磨转圈圈，瞌睡自然是没有了，屁股却火烧般的疼痛，这一回推磨是再也不敢打瞌睡了。

为什么磨面容易瞌睡呢，除过绕着磨道一直转圈乏味无比外，更主要的是除过推石磨的人外，少有闲人观瞻，鸦雀无声这个词形容磨面时的情形最准确了，至于电影电视中的美女主人公推着石磨唱花儿或信天游，那是艺术表现，当不得真的。推石磨的过程没有任何诗意可言，只有苦刑役般的苦累。

过年的时候，我们小伙伴也互相帮助的，说好先给改虎哥家磨，然后改民哥家，再到我家，如果大人不在，这联盟不易解散，大人一出现，或者谁家饭熟了，只要听有叫声，立马放下磨棍撒腿就跑。

磨道狭窄，布底鞋在潮湿的地上走的多了，磨道就走成高出磨道地平线陀螺样的小疙瘩，走起来不稳当，就得往低里平整一下。然后磨道又走久了，就又长出了小疙瘩，又得修整。短短的一段磨道路，从来就没有平整过。

要想过年时清清闲闲歇缓几天，家家户户必须至少得磨两斗粮食的面，方才能维持到正月初五过后再进磨房。

我家与二叔家、五叔家、十一叔家共用一座石磨，虽然我家从老屋中搬出来了，但是却没有钱另置一座石磨，有时等到晚上十点多了，五叔家还没有磨完，母亲就说回家吧，我心里窃喜，今晚不用愁瞌睡了，但立刻又发愁，明天早上又得鸡叫三遍就起来去磨面。但也不一定的，第二天早上母亲早早地起来，叫我大哥、四姐去磨面，说“爱民你再睡一会儿就来箩面”，我嘴里答应着就又睡了过去。

不一会母亲提着斗里的玉米又回来了，她叫五叔家的院门，叫了半天，五叔大概睡实了，没有听见，我又一次放心地睡了过去。这并不是一件好事，等我醒来，13岁的四姐又叫我起来赶紧磨面去，说是母亲与大哥到生产队劳动去了，我与四姐、弟弟赶紧去占磨房，这一回终于占上了磨房，可是磨了一会，我与弟弟却淘气地不好好磨面，一会跑外面去，看看寒风中精瘦的杨树摇晃不已，看谁家大红公鸡在门前的大粪堆上乱扒；一会儿又跑外面看看太阳慢慢地毫无暖意地升起，淡淡的圆球样似有似无，不用心看似乎天上没有太阳，冬闲的白云也没一点点意思地闲散在没有创意的天空，刚才一只鸽子飞过了院子上空，看它还会不会再飞回来？这都是我借口说瞌睡的不行到外面透透气看到的。结果是眼看太阳升得老高了，头一遍粮食还没有下到磨眼里，四姐抓根棍子朝我打来，我嘴里叫着姐姐再也不敢耍了，忙与弟弟抱着磨棍跑着推起石磨，即使是这样，母亲劳动回来，我们才刚刚磨完二遍呢。母亲叹了一口气，抓起我的磨棍推转石磨，说“爱民先回家烧水去，等一会让你四姐回去做米饭”。

也有一回晚上是等到了磨子，母亲、四姐、大哥三人推石磨，让我箩面，箩面就是把石磨磨下的用箩过一遍，箩上面的倒回去重磨，箩下面的就是磨好的细面，箩面相对于推磨来说就省劲的多了，可是小孩子瞌睡重，我箩着箩着一个沉重的盹一打，一头打翻了照明的小煤油灯，煤油流到磨好的细面里去了，母亲拾起扫面的扫帚一顿狠打，打得我不敢言语，四姐担心地放声哭了起来，已经睡了的五叔披着衣服起来，劝我母亲，“选娃（我大哥的小名）子他妈，有啥事就说啥事，你下那么狠心打娃做什么”，母亲扔了扫帚，失声大哭起来。

后来实在等磨子困难，母亲就托人从张观察村买了一座旧石磨，是人家用得磨扇很薄的那种，相当于如今的二手车，已经用够了年限的，24元钱买下，母亲请人在石磨的上面加了厚厚的一层砸碎的石头泥，是为了增加重量。从那以后，磨面对我们家来说不算是一件太困难的事了。

但每年过年前，我们姐弟三个还是要忍住玩耍的心情，坚持磨上三、四次面，才能够确保正月初五不进磨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