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升起来了,月影从门前两棵洋槐树密密的树叶缝隙里照到地上,斑驳成两幅笑脸,李丁相心里甜丝丝的,劳累了一天的他,趁着月光,再一次打扫了洁净的院子,看看牛棚里2头牛悄无声息地吃草,再没有什么事可做,就走出院子,走到那两根粗壮的大房梁前,默默地歇缓着。
这一辈子,就剩一个念想:盘一处新院,盖五间大瓦房,想不到竟实想了。多少个黑晚上想过:盘上一处新院,岳父、岳母走亲戚来了,让他们住上房,自己与妻子住厨房。院心一定留大些,后人再修时就不用拓院心。弟弟的孩子们来了,能撒欢跑开耍。亲戚六人来了,住个三五天,也能挪腾开。黄泥院子里铺上青砖走道,再也不怕下雨天踩两鞋泥。大门就买刻着“耕读第”的楸木大门,结实,厚重。后院盖上厕所,男女厕所分开。大门外一旁栽上一丛竹子,门外场院也修上两间,忙农活他们两口子在场院歇息,岳父母年纪大了,住在场院的另一间,方便照顾。老人有精力了,还能精管场院里晾晒的粮食。家俱,灶具,等等,都要买结实的。
李丁相兄弟五个,他是老大,仅仅上了一年学,上二年级时缴不起五角钱的学费,就给在生产队劳动的父母打下手了。多少年过去了,李丁相从来没有埋怨过父母,只是觉得父母太不容易了,多少个傍晚,李丁相瞅着一望无际起伏不定的大山绿了白,白了绿,看北山边上白云翻滚,知道贫穷的原因还是山大沟深,父母挣死挣活劳动,只能勉强养活他们兄弟五个莽莽牛般的儿子娃。再是连一点点办法也没有。
他也订过两次婚的。都是因为家里穷,三孔靠山挖就的窑洞,还裂着大口子,让人家女娃子看不到希望。一看李丁相,一满看上,到上门来往时,连李丁相也觉得家里实在是穷得慌,除过锅灶碗筷,连一张像样的板凳也没有。每相亲一次,就再次点燃盘新院的希望。
待到当兵复员回来的老四领上新媳妇时,李丁相这才发现,自己已经过了四十岁了。再后来,老三娶了一位寡妇,老五到万泉乡做了上门女婿,只有他与老二,还没有娶上媳妇。
父母过世时,留给李丁相兄弟俩的就是两根大梁,母亲临殁时,深陷的眼睛迟迟不愿闭上,临了说,这辈子就亏了我们老大、老二,没有给你俩娶上媳妇,只给你们挣了两根大梁。老大老二,你俩一定要挣弹着都把媳妇娶上。
送埋了母亲,李丁相就与老二上新疆打工,老二是瓦工,李丁相没有手艺,就挖水渠,那是把命拼上在挣钱,1米深的厚土,20米的进度,白天拼上一天的力气,晚上还寻工头要活干。跟工头说,家寒得很,出来就是寻钱来了。工头看他实诚,就把看工地上材料的活包给他,还让他把一个大戏场做废了的水泥地面铲掉,那三个月,白天挖渠,晚上蹲在大戏场铲水泥地,人不停地打着盹,手里的铁锤活没停过,就那样拼下来了。
回到上李村当天,村干部就来了,说是他被列为贫困户,村里要帮助他致富脱贫。那一年,他59岁,重体力活干不动了,才打转身回家的。被列为贫困户的事,头一年老四专门打电话告诉过他,他没有太在意。只是叮嘱老四把那两根大梁苫好,一定不能见雨。这回听支书说了半天,他还是没有在意,当听到说帮他盘新院时,他听得仔细了。如果按政府要求盘新院的话,国家可以补助2.2万元。这一回李丁相听清了,平常没有话的他,细细地告诉支书,他打算盘怎么样个新院,庄向,间数,用什么地方的砖,用什么地方的水泥,请哪个大师傅,什么时候开工,都想得好好的了。
第二天,乡政府的扶贫干部来了,驻村扶贫干部来了,说给他特事特办,已经专门上报县住建局,列入当年建房计划。
李丁相盘新院动土的那天,鞭炮一响,在村的村民都来帮工,四个兄弟在院子里跑进跑出,不但人来帮忙,还都尽力资助了一些钱。连乡长都来了,是乡长介绍的盘新院的图纸,用得是新农村建房最时新的那一种。白墙青瓦,座北向南,李丁相盘新院的梦终于圆了。
回到上李村的李丁相养成了一个新习惯:每晚睡觉前,他总是要在村路上的太阳能路灯下走走,在路灯下看着明亮的灯亮,踩一踩结实极了的水泥路面,想一想通到家家院子里的自来水,心里就踏实得很。再也不会白天熬到天黑,天黑熬到天亮了。一觉睡到醒,天还没大亮,熬得喝过罐罐茶,就紧赶紧下地干活去,他才不管如今被列为上李村“五保户”可以缓下养老了的事。
“一天不劳动,对不起国家”。李丁相扛着锄头笑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