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1时多,二毛牵着钟爱的小狗黑子,步履蹒跚地回到自己家门口,喝酒太多,哆嗦着手开门时,经验告诉他,门又被从里面倒锁了,就尽力压低嗓门,小天,开门,小天--开门,门内没有一丝儿声儿。黑子不耐烦地哐哐哐地叫了起来,狗一叫,隔壁博物馆的声控灯就亮起来了,紧接着,博物馆的保安穿着厚厚的棉衣挺着膨胀的肚子出来了--博物馆收藏有唐代国家二级文物多件,保安设施齐全,文化馆工作的二毛当然知道其中的份量,每每压低声音叫门--心里恨死了防盗门的设计者,却又无计可施。
二毛只有牵着小狗漫无目地的在南山上转悠,黑子习惯了主人的脾气,撒着欢儿在雪地上奔走。
二毛走在咯吱咯吱响的雪地上,脑子一片空白,走过了很多地方几乎等于没走,夜已经很深了,高大的松树在雪夜中静静地站立成一种威严,白茫茫的映衬的松树越发苍翠青绿,暗夜中雪地更加地莹白明亮起来,二毛走了一会儿,就一屁股坐在雪地上,对女人锁门的事放在脑后,却想起今晚酒席上事来。
为了写作秦腔《哥哥在深山》剧本,熬了多少个夜晚,受了多少回巴作。县上要引进资金,为了让那个曾经是从这个穷山深沟里跑出去现在已成富翁要投资的干瘦老太婆高兴,县长点名要二毛根据那老太婆在家乡时的一点类似初恋的故事,编一个纯情恋爱的秦腔剧本,9 易其稿,二毛还觉不满意,多煎熬人,为了抒发初恋情人那种真挚的感情,他设计了一大段唱腔,可是怎么也写不出来,晚上3时多了,他还和文化局的朱局长在一起抽烟发呆,满屋子的烟雾团团飞舞,更让屋中一筹莫展的人心乱,终于,二毛说,喝酒吧喝酒吧,朱局长买了两瓶二十元的酒,买了一只烧鸡,尝了一口烧鸡,像烂泥一样的无味,就着那酒瓶干吹,酒过一瓶半,二毛来了灵感,扔下酒瓶,刷刷刷地写起来,一气呵成的大段唱词,至今看来还是那样精彩绝伦。
当时说好剧本创作费是6000元,他想分给陪他熬夜的朱局长1000元,自己留5000元,剧本写成了,也上演了,也引来了资金,那干瘦老太婆拉着二毛的手直摇晃,至于排演时不时地叫他去指导就更是常事。仔细算起来,这个剧本他付出的成本够大的了。记得报纸上登了一篇文章,说农民种一亩地实收净利润15元,那他写这个剧本净利润也许和农民种一亩地一样。
到头来,先是给了他400元,没要;又加到600元,没要,今晚,文化局的朱局长说县长请客,酒席上,县长致了感情真挚的祝酒词后,掏出一个信封和一封感谢信,他分明有一种被强奸的感觉,本待充硬汉不要,脑海中立即出现了妻子等待这笔钱的渴望神色,回头看看朱局长,分明是一个已经满意客人掏的价钱。他就喘着气将信封和感谢信胡乱地塞进衣袋中,那一桌的酒席又是多少钱,不也要1000多元吗?
想起今晚吃喝的也是自己的血汗钱,一股恶气就直在脑门上乱窜,就这样不痛不快地直喝到半晚上。
文化馆干部二毛,在县城绝对算得上是个人物,正宗的汉语言文学专业出身,至今仍为布衣闲人,人们习惯称他为小城文人。但他从没有放弃人们这样称他为小城文人的抗争。他说,首先他不是小城文人,应该把他放在更大的一个地域来说,其次文人是个很神圣也很难得的桂冠,不是轻易就能获得文人称号的,人们平常见的自称是文人或被人称为文人的那都是一些所谓的文人或假文人。
人们怎能分这样精细这样清爽呢,现在真的和假的已经弄不清了,谁还有功夫分清什么真文人假文人。再说是否准确也不是一定非要弄清的,比如职务官衔一类的非常明确又非弄清楚不可的事。
五短身材,留着一个过时但极具特色的大背头,一副老式大框眼镜,头戴一顶米黄细纹呢帽,尝不是三夏时节,这呢帽是绝不脱下的,身穿一袭纯白毛呢绒大衣,身旁跳跃着一只纯黑色小狗,在县城内行走,绝对是一道独特的风景。平常高昂着头,轻易也不肯和别人答话,如果遇到能说得到一块的,即兴滔滔,三两个时辰过去毫无倦意,在文化馆工作,绝对是恰到好处,能写,更会玩乐器,吹拉弹,样样都会,只是从不见他唱歌,听说是他没心情唱。说没脾气也没脾气,他能与门房老王闲说三两个小时,说有脾气脾气也很大,不论见了哪位领导,领导不问他,他从不主动问领导,走路头高昂着,绝不平视。现在的文化馆长也是当年他辅导过的文学青年,他从不叫他馆长,只叫小张,小张却是一直没改口,就叫他张老师。一般单位上没有职务的工作人员,年纪有几岁的,人们都叫老师,这样的老师在这种情形下也就等同于前些年的同志。
小城大概有些脉气的,建在南北两座山中,北山边有一条小河,沿着城边流过。也有一些名胜古迹的,多是明代的,因为明代时有明韩王共十一世13王在此,修的有学堂,庙宇,佛塔,花园。人多憨厚,小富即安,虽然有北南二山相隔,挡住了寒冷的西北风,南方湿润的气侯也难进来。说着本地方言,尝有谁不经意间说出普通话来,会惹来白眼的。有个刚毕业的大学生就职申请时说了普通话,竟让招聘的人事干部笑出声来,问你是哪里人,那大学生说,本地人,哪你怎么不说本地话?大学生谔然。
工资都不算高,工作也不是多么地繁忙,你会对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有一种重温的感觉,那怕你是一个快速奔跑的兔子,到了这儿,不到一年,也被同化成一只中规中矩爬行的乌龟。
二毛也不例外。是怎么落到这一步的呢?二毛似乎说不清楚了,其实他是不愿深究罢了。刚从学校毕业,那时他文章月月发,文朋诗友常常互相倡和,风光无限啊。是什么阻止了他前进的步伐?
话说二毛正在胡思乱想之际,斜刺里横着走来三个混混,这三个混混酒也喝到八成醉,这时已是午夜时份,这会儿在街上行走的人能有几个清醒的,何况那些酒鬼。拉住二毛就要二毛请他们喝酒。二毛本来就是一肚子鸟气没处出,碰见混混,犹如打火石碰撞火镰,火星四溅,拉拉扯扯地就打起来了。
二毛虽是文人,在学校却是武术队队长,练得一手好查拳,毕业后还坚持了几年。俗话说,横的怕硬的,硬的怕不要命的,二毛先是要稿费受挫,接着又被老婆关在门外,一肚子的火没处发泄,碰见三个混混,就找到了发泄的渠道,不管这渠道通不通,先发泄一下再做计较不迟。那三个混混本想以多凌寡,不意被二毛死命纠缠,心里先怯了三分,战事竟成胶着状态,恰在这时有两机关干部酒毕回家路过,也认的二毛,二毛高喊熟人,那熟人竟快快地走掉,二毛见状,一边大骂熟人,一边捉住址其中的一位拼死相博,相持之中被巡夜的警察一齐捉回派出所,回去后那值班的民警一看混混是熟人,就在二毛拭眼镜的功夫,放掉了那三个混混,二毛见了,跳将起,那派出所的警察听二毛口里不时提着县上领导的姓名,又给县政法委书记打电话,也打通了,这警察吃了一惊,不再言语,二毛这时酒性发着,滔滔不绝,从三皇五帝到萨达姆再到基地组织,接着又从“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讲起”,又说坏男人的后面毕定有一个坏女人在后面的,所以说男人女人没有好坏之别,只有具体的一个个好男人或一个个坏男人,接着不知怎么从《民法》修改进而演绎讲起法律知识来了。
二毛回家,分明如得胜回朝的将军,这回二毛不再敲门,顺手就把门打开了,不意看到床上一团黑和一团白正在疯狂地揉搓,分明如太极图上两条缠绵不休的鱼,二毛定睛,凝目,细看原来是识不了几个字的本单位的电工黑如煤炭的黑蛋。
二毛仆地,撞头,砸手,嚎啕,喊叫。你再怎么也不能找个文盲啊?
哐哐哐,狗又咬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