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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爱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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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评论
202103/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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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谁挖了孤绝之境

——读王晓燕短篇小说《孤绝之境》札记

我在评论作家王晓燕的小说《后母》的文章(《后母模范之一种》)中刚刚婉转地说作家“她骨子里有一种硬气,总是要与现实生活保持一种距离”,话音未落,就被作家刊登在2021年第1期《西部》杂志上的短篇小说《孤绝之境》给了一记精准掌掴。却原来是我管中窥豹,看小了作家的眼界与才气。《孤绝之境》是一篇典型的现实主义小说佳作。

“已经到来的这一天,既是翻来覆去的重复着的,又像是崭新的。”这就是主人公回卷般的生活写照。人到中年的姜姓男人,星期天早上起床之后,一边欣赏着尚睡在床上的妻子容貌,一边想象着“他所深爱的叫纪玲的女人”;“他手机里还存着班主任前天发给他的信息:现在不是委婉的时候,我就直说了吧,姜昱好像在谈恋爱”;做了牛肉和鸡蛋,热了两杯牛奶,等待儿子起床的工夫,他还颇有情调地欣赏起自己撰写并刊发在报刊上的文章,比如“你是我的草木,令生命丰华”这样精美的句子,什么时候看到都能深深感动自己;就在这瞬间还不忘给情人发了句短信,想不到情人意外地一句“有事,过会跟你联系”,就打断了他也许期望在星期天与情人约会的企图。事实上中年姜姓男子面临的生活深坑已经让他陷入孤绝之境:上高三女儿早恋、叛逆,儿子自闭症前兆,八十岁父亲孤身一人需要人照料,就连带父亲到医院看眼疾的事迫在眼前都没时间安排,单位领导对他的漠视、连续几年没有升迁等等事情摊在他眼前,可他还是坚持给情人打了电话,一旦弄清楚情人在陪朋友时,他茫然不知所措,在星期天上午将儿子姜在扔给八十岁的父亲,想到单位办公室搞小说创作,“来客往里闯,他不得不迎进门,晃晃悠悠闲谝一个半小时放屁的话,烟雾腾腾。他不能打发,时间又白白地流逝,赔着笑脸送将出去,已到中午”。回家吃过午饭,“悄悄出了门。大自然正是最好的时候。坐进车里,他一时竟不知要去哪里。”随意走进一个大商场,转转悠悠,鬼差神使般竟撞见了妻子与情人约会,这样的场景把姜姓男人活生生地抛到孤绝之境的深坑之中。

这坑是他自己挖掘的。女儿叛逆,是“他跟女儿相处的时间实在太少”。二胎儿子则是夫妻俩合伙挖的坑。尚未开放二胎时偷偷生下二胎,只能把生下仅仅一月的姜在代养在男主人公的表弟家中。为了好养活,表弟两口子就以父母自居,养育到四岁时二胎政策开放,姜在被送回到亲生父母身边,四岁的姜在弄不清楚为什么要离开养育自己的父母身边到别人家去,仅管这家的男女主人公口口声声称之为他的父母亲,让一个四岁孩子弄清楚不仅仅是称谓关系这样的事情毕竟还是有难度的,于是儿子向自闭症发育在所难免。妻子出轨同事,自己找情人,夹杂着工作不顺,“小时候真是穷怕了,”母亲多病,念完小学,姐姐就不上学了,好让他继续有学上。一家人节省下一把白面给他吃,“每当他情绪低落的时候,亲人所受的苦,总会在他心里引起剧烈的震动。”

生活之坑并不是他这一代人挖就的,上代给他挖坑,他也给下代挖坑:“他想到父亲很孤独,曾经为了儿女差点去乞讨。姜在一定很孤独,偷偷思念着自认的父母。”

生活中的种种之坑因了回卷的生活,就让姜姓男人陷入孤绝之境。

陷入“孤绝之境”的姜姓男人,不是没有自省,不是没有希望:“猝然地,他感觉到自己老了,要是年轻点,他会想办法改变这可怕的生活,他会尽量将一切安排得不那么叫人无望。也许,他会先改变自己的性格”。

“他应该去公园里嗅嗅植物的气息,可是他却在这里白白浪费了几个小时,他究竟是做什么来了?这些年的生命,都耗到哪里去了?”

虽然陷入孤绝之境,但希望在于未来。姜姓男人在经历了短暂的“孤绝之境”后,“人们都往回走,他跟着他们来到地下停车场,在脑子里过着明天一早将要安排的工作。他回到了自己的车子里,在幽暗里,他待了很久。”在车里待了很久,就是姜姓男人自省的时候,也正是他萌生希望的时候。

春天来了,农人们正辛勤地在田地里耕作,施肥,犁地,打药,锄草,耙地,一样都不能少。他们知道:人哄地一时,地哄人一年。人生之路上,如果人哄生活一时,生活就会哄人一生的。姜姓男人不谓不聪明,不谓不努力,在生活中遇到这样的孤绝之境,只能说是他自己挖坑自己跳进了孤绝之境。好在他已经省悟。

小说艺术创作不但能赞叹美好的人生,赞扬花儿艳丽,抒发风情万种的情感,描绘千姿百态秀丽壮美的山河,还能指摘出人生中的种种病痛,其中有些病痛是人生自己栽种的苦难之果。知道了苦难生发的原因,人类就能自觉地发挥主观能动性,避免这苦难回卷样的生活一再地发生。这就是小说艺术品之所以伟大之所在。

优秀作家创作出的小说,仅管表面上看似是生活中的一些片断画面,是一些不太连惯实际上却有内在密切联系的细节与情节,在选取生活中可能发生的材料前用脑海过滤、审核、打磨、粘连,撷取生活片断的精准就像高素像照相机把生活中最真实的画面,创作成天衣无缝的艺术品奉献在读者面前,没有多余的一字一词。比如“意识恍惚散漫。他感觉像正在往四下里漫溢的蛋液,有意无意地围拢,就有一个温暖的令他爱悦的形象。”“抚摸她那微笑的发丝,长睫毛的眼睛和他亲吻过的右耳垂,那里有一枚小小的痣,若不细看,根本看不出来,或许,连她自己都不晓得那里有一枚小小的痣。”这“漫溢的蛋液”形象描写像极了作家着力刻画的回卷生活特写。“蛋液”粘连伸缩形象极具动感。升缩右耳垂“淡红色的痣”,是作家独特视角发现和表现出来的独有细节。这种生活之中存在,却极少被发现和表现出来的细节,正是支撑起仅有8400字短篇小说承受的表现生活“孤绝之境”这样重托用力所在。无法想像,作家如何在这么短小的篇幅之中就夫妻双双出轨、本来是一个极普通的黄段子样的故事,竟创作出了一篇极具份量、又让现实生活中所有家庭、夫妻警醒的高品位短篇小说。

这样的小说才能称之为真正的文学艺术作品。作家如果能坚持这样的写作心态,他的小说创作前途无量,在艺术春天里将绽放极娇艳的花朵。

作于2021年3月16日

注:《孤绝之境》,王晓燕著,原刊于《西部》2021年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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