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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爱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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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11/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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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念张天命叔叔

1979年,我高中毕业后没有考上大学,就回乡参加农业社生产劳动。那一年我16岁,自小身体单薄,从小学一年级到高中毕业,在班上的坐位一直是第一排第一桌,多年后听到中学同学相聚时说上学时谁与谁好,对我来说却是闻所未闻。那年我父亲去世已经九年了,大哥到靖远煤矿当井下矿工,家里是母亲与我四姐参加农业社劳动。在我毕业这一年,经过母亲与四姐的努力,总算在年终分配时分红了十几元钱,这对连续多年超支户的我家来说,年终从队里能分到挣得钱,这是第一次,但家中十分贫困的现状是无法改变的。

我第一次参加农业社劳动是挖路边的行道树,白杨树长得有碗口粗细,挖一棵树能挣2分工,我一晌午挖了3棵,挖到队里劳动的人都回家吃饭去了,我才拖着沉重的树杆往生产队场院里走,一头一身的汗。回家累得坐在屋门门槛上,端着米汤碗的双手抖动不停,胳膊都疼的不能动。

第二天天不亮就参加大队组织的平田整地劳动,地点在二队,每个队劳动人员分成若干组。四个人一组:两个人拉架子车,两个人挖土。挖土的人把不平整的地挖平整,先把地表面的一层膘土挖出来放在一旁,把下边死土挖出来运到低洼处,再把膘土回填到原来的地方。运土的人在刚刚挖过的虚虚的地上拉架子车,一个人拉,一个人推,不用力根本拉不动。我挖土抡不圆镢头,遇到死土层一挖一个倒镢。拉车子也不行,装满一架子车的黄土拉不动,只能给拉车人推车子。虽然拼命地劳动,但在同组的人眼里,根本不顶一个人用。一同劳动的本队里人都很照顾我,堂兄改合哥与我一组,无论是他拉架子车,还是挖土,都与我一起做。两天过后,我的双手掌上磨满了水泡,一个个都磨得血糊糊的,但我不能停下来,必须参加劳动,才能挣到工分。

队长看到我劳动的情形,知道我力气没有长圆,根本没有能力做平田整地的活,同组的人虽然没说什么,但按平整的土方计算工分,谁与我一组谁就吃亏少挣工分。我在平田整地的工地上劳动了两天,就被分到生产队养猪场与张天命叔叔一起喂猪。

湫池三队养有五、六头猪,天命叔一个人喂。养猪的活主要是喂猪、垫猪圈,铡猪草,晒垫圈的土。往猪圈里推垫圈的土是一辆很笨重的独轮木车,车体、车箱全部用桑木做成,空车都非常重,装上一车土往猪圈里推,我就驾不住车辕,一推车子就倒了,天命叔就不让我推独轮车。铡草也是他入草我铡草。入草是个精细活,要用两手把苜蓿草掐得紧紧的,草才铡得细,猪才爱吃,天命叔就只让我抓铡把。

除过喂猪外,天命叔还兼做豆腐,做豆腐剩下的豆渣喂猪。做豆腐全是手工活。先在石磨上把黄豆磨成豆瓣,用清水浸泡一天一夜,在手工石磨上把豆瓣慢慢地磨成豆浆,磨好豆浆,用白布包一包包地过滤豆浆,过滤完,再把豆浆烧开,天命叔做这一切的时候,我惟一能做的事就是烧火,烧开豆浆后,天命叔就用大铁马勺扬在锅里沸腾跳跃的豆浆,说这样不停地扬豆浆,做出来的豆腐瓷实,豆花不涩口,扬上一会,用庙沟的碱土泡的水点豆腐,碱土水点的豆腐坐得慢,但是吃起来香。我们家乡的人都喜欢吃老豆腐,对城里人用白矾点的豆腐不屑一顾,以为那样的豆腐太软,吃起来没有筋丝。豆腐坐好后,用一个无底罗圈圈住,衬好纱布,滤掉水,盖上一块圆木板,上面放一块大石头,压干水分,下午时分天命叔就挑着担子去卖豆腐了。做豆腐的这一晚,天命叔是不睡觉的,他过滤豆浆,扬豆浆,点碱土水,做这些活计是不能快的,讲究一定的时间,才能做好豆腐。我在养猪站的一年里,每天能挣7分工,勉强能拿下基本的劳动活。天命叔总是爱民、爱民地叫着,像他的儿子一样爱护我,我做什么活,总是想到我能不能拿下来,不能的话,他从不叫我去做。如果不是天命叔照应我,农业社苦重的劳力活我不知道怎么才能做下来。这一年过年前,我在家里做了一次豆腐,完全是按照天命叔教的做法做的,母亲很高兴我学会了做豆腐。

生产队里养的猪育肥了,腊月二十三杀上两、三头,给全队38户人家分一点肉,让全队人一年到头能尝到一点荤腥。

天命叔生于1938年,属虎,他父母亲去世相差100天,他就与奶奶相依为命,天命叔婚结得婚了,13岁就能套牛犁地,其他农活也都能拿得下。队里人经常教育孩子的一句话是:人家田玉(天命叔的大儿子)娃他爸13(岁)上就能犁地,你这么大了还什么也不会?

天命叔的妻子四十岁就去世了。我曾经问过他,他说:你娘娘说她心口疼,我把她抱到炕上,还没来得及去请医生,她就走了。天命叔妻子去世后,他奶奶不久也去世了,天命叔独自一人养育大了两儿一女。那时候家家穷,天命叔既当爸又当妈,要参加农业社劳动,要回家给娃娃做饭,还要缝缝补补,洗洗涮涮,即就是吃的面,也要在家里石磨上一圈圈转着磨下来面做熟才能让孩子们吃到嘴里,现在想来那是多么地不容易啊。

天命叔二十五岁时,生下第二个儿子。孩子两三岁时,天命叔两口子外出劳动,在炕上拴了一根绳子,这是当时农家没有大人养护孩子时常用的一种方法。孩子自己玩耍,不小小掉在炕沿边,等天命叔劳动回来,孩子已经没有救了。

天命叔个子不高,见人满脸的笑意涌上来,用着一个短竹杆旱烟锅。在湫池三队里,他们一家是小姓人家,有红白事了以我们荆家为他的家门。荆家不论谁家过事,他总是热心参与,从来不显得生份。他的两个儿子田玉、双玉也继承了他勤劳善良美德,在湫池三队活得自在自如。

1969年冬,一天下午天阴沉沉的,下着地油子,我家新庄子墙角下已经堆起了一些眼睛能看得见的雪粒,天命叔到我家来看望我父亲。那时我父亲已经得了病,在家养着。那一天母亲做荞面饸饹,我们一家与天命叔在厨屋里烧得热热的炕上吃饸饹面。第二年春天,我父亲就去世了。父亲去世后,天命叔曾经对我说,你爸的坐姿是猴抱桃,是短寿的征兆。至于猴抱桃的坐姿为什么是短寿的征兆,天命叔也说不清楚。不过自此我就记下了,每每看人坐在土炕上,就注意观察他的坐姿。

四年前,我回老家去看望天命叔,他说没有什么大病,就是头疼。我想他一辈子精精神神的,也没有在意。三年前的今天,天命叔去世了,享年81岁。

天命叔,安息吧。你忙活了一生,该歇缓歇缓了。

作于2021年11月9日(农历十月初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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