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家的干鱼塘

原创散文

      黄蔼北  

旧历小年一到，我们客家人的山塘就进入到了干鱼塘的时段。山塘养鱼人会把山塘的涵洞塞子给扒开，把养了一年鱼的山塘水放干，再由山乡邻里纷拥捉鱼，将山塘里的鲜鱼抓完。这么一项农事活动，在我们客家人心目中是一个很重大的节日活动。

每到干塘那时节，山塘岸上、水滨、塘里，人山人海的，煞是热闹，甚而比过年还要闹热数倍。

犹记得四十多年前，我小时候干塘的日子一到，大人就吩咐我们小孩子去拔掉山塘水涵洞塞子，说道：“放它几天水，过大年，我们要干鱼塘了！”

我们接到口头命令，就会一路狂奔，一路非常兴奋地相告：“要干鱼塘喽，干鱼塘捉鱼喽，捉鱼过大年喽！”

客家习俗，一家干塘，全村出动。先是人群不断地奔走在将要干塘的山塘边，既捕捉信息，认准什么时候可抓鱼，也前来凑凑热闹，农闲的年关时候，反正大家都有空，来山塘边凑凑趣，也不乏生活情趣。

众人帮忙把主家的大鱼抓好之后，还可以趁机捡漏，将山塘里遗漏的小鱼小虾从泥塘里翻遍出来，将那些鲫、鳊、虾、蟹抓回家，油炸盐焖，打腊晒燥，丰实丰实自家的餐桌。

“鱼”跟“余”音相谐，搞点鱼回家，也让整个家庭沾润“年年有余”的吉祥年味。干鱼塘，捡鱼漏，这活动不是图个发财致富，却也能落得个主客皆大欢喜，搞得个全村人烟喧闹，弄得个家家都充满着浓浓的年味，过大年的情致也就洋溢在干鱼塘的每一环节里了。

更何况，我们客家人过年讲究年年有余的吉利，家家户户过年就必得缸里有游鱼，锅里有油炸鱼，餐桌上有香喷喷的烹鲜鱼。没鱼不成席，无鱼不过年，干鱼塘，抓活鱼，是必须人人都参与其中的。这既是客家老习俗，也是客家硬乡约。

客家山区，溪流漫野，沟壑遍布，鱼塘纵横交错，水库举目皆是，众多的水利设施除了保障农业、农村、农民的起码资源需求，还可以养鱼。山塘里养的鱼虾，少部分是卖钱外，大多数是供我们客家人年关时节图热闹，丰富餐桌年夜饭。

干塘时节，漫山遍野都是凑热闹、想抓鱼的人。众人双眼都死死地盯着山塘放水、抽水、干水的整个过程，生怕自己一时没看到，主家、客人已然将大鱼抓走，把小鱼捡漏，自己弄得个虾公脚都捞不到。

山塘水放干、抽干的时候，差不多就是第三日的晌午过后，岸边聚集的人已经非常多了，大家三三两两地谈论着山塘大鱼的阜盛，争辩着金鱼多还是鲫鱼少，商议着夏日里见过浮在山塘水面上呼吸的脚鱼现在会藏在哪个涵洞里面，一边抽烟，一边等候主家“抓鱼”的一声令下。

当山塘水被放得、抽得差不多的时候，养鱼的主家就会将目光求助于大家，口中大声念叨道：“呵呵，帮忙抓鱼！”

众人就会马上脱光鞋袜，下得山塘泥泞里，帮忙抓大鱼，一条、两尾、三只、四根、五索……大鱼抓都抓不完，他们却也乐于热心地帮着忙，把抓起的大鱼丢进主人的鱼篓里。

一两个时辰过去，山塘泥水上面蹦跳着的鱼已经被抓进了几十只鱼篓中。而山塘那些鱼常见的有两种，泥水上蹦踏的很容易识别和抓到，而那些躲在泥巴里面纹丝不动的鱼，更需要大家帮忙耐心去抓。人们放开犀利地双眼，耐心地深入到泥里去捕捉漏网之鱼。

又是一两个时辰过去，泥巴里面的大鱼也被众人擒获，主家就会大方而慷慨地宣布：“好，感谢大家出手相助！剩下的鲫、鳊、鳖、蟹、虾，谁抓到就归谁，算我酬谢各位乡邻的！”

我们客家干鱼塘的真正高潮这才到来。大家将事先瞄准的鲫鱼、鳊鱼、脚鱼、螃蟹、泥鳅、黄鳝、虾米给抓进自家的小鱼篓。这时候的山塘，不闻多大动静的喧闹，只听每人都在静心屏气地抓那些自己适合的小鱼小蟹声。

乡村山野水塘中养鱼，不会用饲养，只用青草，大鱼小虾无不肉质鲜美，鲜嫩可口，清蒸油炸，不闻腥味，只留鱼香。众人也乐得从主家山塘里抓了十来斤鲫鱼、鳅鳝之类的鱼蟹，自觉地不多抓，就各自回家去烹、炒、焖、煎了。

客家干鱼塘，放干的是水塘清水，抓获的是肥鱼胖蟹，捕获的是一年年难得的乡邻友情。客家干塘时候，抽调的是往昔龌龊的泥水，抓到的是丰收的沉甸甸，寻觅到的是常年难聚的深情厚谊。

傍黑时分，山塘主家已把山塘鲜鱼煮好了一锅又一锅，菜香飘散，令人垂涎，诱来帮忙抓鱼的乡邻。不消客气，大家就聚集在主家，开瓶喝酒，举筷撁鱼，享受起山乡干鱼塘的美味和惬意，还有乡村那浓郁的淳朴风习。

干鱼塘的时节，客家山区，寒风不冷，山野不秃，绿色的希望正孕育在我们客家山乡的每一寸土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