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蔼北
我家屋角处那棵高大的苦楝树,枝叶繁茂,蓊郁苍翠,蔽天遮日。它简直就是我们山乡的村树,高度胜过村庄街巷里、溪水畔、路径边、田埂上的香樟树,超过那些松林、杉林、柯树丛的海拔。放眼一望,那棵苦楝树,一枝独秀,全村迥异。
那一棵苦楝树,朴实淳厚。春天来了,那苦楝树就绽放洁白洁白的花朵。夏天来临,它就香飘四溢地把苦楝的涩香味吐露出,诱来蝶飞蜻蜓舞。秋风起,苦楝树就马上落光叶子,将最肥润的液汁给聚集到圆润的果实上,让那苦楝果能充满清洁的元素,好让人们将苦楝果当做肥皂用。
那高高大大的苦楝树,斜斜地依附在我家屋角,无言地陪伴着我童年、少年、青年的光阴。
曾经在春雷阵阵的闪电中,剧烈的火光差点将苦楝树给劈开。那闪电直插苦楝大树不远处的池塘里,将满池塘的大鱼小蟹、飞虫走甲都给劈死了,却对那苦楝树无计可施。
苦楝树的年岁起码来说也有几百年了吧,因为自从有了我们兰溪村黄氏宗亲立基筑村,就有这棵伟岸的苦楝树耸峙高昂着。说不清楚是人力栽种的,还是自生而来的,反正那顽强的生命力总是令村民们惊叹感慨,由衷敬服。
苦楝树经历过黄巢义军的刀棍和焚烧,至今树干上残留着树皮被烧焦的一小块了。那烧焦的小块,可能在黄巢那时应该是一大块吧,日久年深,焦块消失得越来越多,也就只有这一点点印迹了。
至于那苦楝树在宋元明清还历经过什么顺风顺雨的事情,或者经历过什么刀枪刺戮的险境没有史册记录,也就难以描述。而那斑斑驳驳的树皮、结结实实的树干、蓊蓊郁郁的树叶,年年花发年年绿的,是找寻不出历史印迹太多的证据的。
春雨润泽,苦楝树那貌似枯死的枝桠突然就绽放出新绿,绽放出嫩黄嫩黄的叶子。过几天后,嫩黄变成了鲜绿,变成了翠绿,花朵也就渐次站立在枝头,挺立在燕舞莺歌的春天里。而那明晃晃的春阳,朗照在苦楝树的枝叶和花朵上,给整个山村带来微醺煦暖和蓬勃生机。
苦楝树鲜花绽放得最卖力的时节是夏天。夏天一到,花朵洁白得比春天时候更显目,苦涩酸辛的香味也悄悄地散逸出来。在夏日的抚摸下,在花朵的蕊芯里,苦楝树的果子就像绿豆般地结实起来了。
苦楝树的果实先是暗紫色的,随雨露的润湿而慢慢地变成绿色,而后变得淡白淡白的,直立枝头,缀满枝叶。我也尝过一点点苦楝树的果子,很苦涩很苦涩,大人吓得脸色变了,说:“那果子有毒,不能吃!”之后,我知道苦楝树的果实是不能吃的。
可我们的家里常常捡拾那苦楝树的果实,弄碎来,用去洗桌凳,洗门板,洗窗户,洗衣裳。看着那污浊被苦楝子一搓揉,马上洁净如新,我明白了苦楝还是有用处的,能当肥皂用。于是,也捡来捣碎,洗手,洗脚。
盛夏时节,我们特喜欢将苦楝的枝叶摘来,卷曲成帽圈,往头上一戴,威武肃然,简直就是电影《渡江侦察记》里那威严可爱的解放军。我们更多的是把苦楝子摘满一口袋一口袋,装在弹弓里做子弹,当成武器用,快活地展开孩儿之间的战争游戏。
将水牛栓在苦楝树粗壮的树兜枝桠间,牛就将那树当成磨角的磨刀石,只要角发痒,水牛就砥砺树干,刻苦磨砺。闲时,水牛将身子浸入水塘,老半天后上岸来,肚皮瘪了,就伸嘴露牙啃苦楝树的叶。水牛可不怕苦涩,那叶子填饱肚皮就行了。
苦楝树下所有的草木早就被水牛啃噬一空,剩下的苦楝树叶子低矮处,也被那些被栓的牲畜给啃完。苦楝树就这么形单影只地静静地矗立着,像雨伞,像华盖。
数百年来,那树也就一直以那种光秃的树底示人。而当来年春暖花开,苦楝树的树杪则繁茂蓊郁,蝶舞莺飞的。
阳光下明媚的春夏时节,收获的秋冬时候,苦楝树高高大大地矗立在我家屋角水塘边,那磨着角力、砥砺身子的水牛静静地卧伏着。静观那水流潺湲,俯瞰那山村安逸,生趣盎然的一幅幅画面就定格着我对山乡永久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