堆杆莥

     黄蔼北   

我们赣南人把稻草、稻杆、稻芒都称之为“杆莥”，将稻草堆称为“杆堆”或“杆莥堆”。堆放稻草，就叫“堆杆莥”或“堆杆”。

夏季双抢水稻，秋季再割水稻，那些被称为“杆莥”的稻草杆，就遍布田埂，充满山路。如果不及时堆放好，一遇上连天暴雨，杆莥很快就会霉烂腐变，队里的耕牛在冬天和早春时节就会缺乏干草食料，导致耕牛瘦削。耕牛喂食不够的话，肯定会影响耕田耙地、栽稻种菜的。

从全局来看，对一个队来说，收稻时堆放杆莥的工作也显得不可轻视，不能忽略。而这项工作，一般不用派遣壮劳力去干的，队长喜欢选派那些半大不小的毛孩去做。

仲夏、秋末，我们那些小屁孩一到放农忙假和暑假，被派去堆杆莥，也就是常事。杆莥堆放一天，队里能打五个工分，相当于半个壮实劳动力，家长也乐意小孩被派去堆杆莥。

山区稻子都是盛夏收割一季、秋末收割一季的，两季稻是我们乡村最常见的耕耘收获的主要对象。夏天要抢割早稻，又要抢插秋季水稻，称为“双抢”。生产队堆杆莥的活，全都由屁孩来承担。秋末收稻，只收获，不用马上去抢种什么，社员们则显轻松，那时候小屁孩有时不一定完全能被派去堆杆莥。

盛夏一到，双抢后稻谷还得暴晒，晚稻还得由壮劳力去拔秧、挑秧、莳田，稻杆杆莥就被太阳很快晒燥，静静地躺卧在田埂上，横七竖八的。我们这些被派去堆杆莥的小毛孩，就先将散散的杆莥捆扎成一束一束的，被一个个捆扎好，堆成一小堆，然后用芒杠挑到队里的闲舍边，在屋檐下准备堆成堆。

杆莥是冬季百草枯萎、食料难寻时耕牛的饱腹草料，春夏秋季，牛在野外寻食较易，到了冬季就成困难。夏秋两季水稻割完，那些杆莥就是耕牛度日的好草料。我们堆杆莥事关重大，不能掉以轻心，要不，队长是会痛骂和不给你小毛孩工分的。

也常常有生产队会用黄豆杆喂牛，但黄豆杆硬，不便于耕牛消化，而杆莥就进化为耕牛长年累月的美味大餐。杆莥到来，耕牛饕餮而食，大口而饱，惬意的样子，让我们这些放牛娃都觉得它们是在过着共产主义的生活。

杆莥还是铺垫牛圈的好草皮。耕牛睡在废杆莥堆上，既卫生，又能在冬天给它们保暖，夏日让它们清凉。牛粪还是最好的农家肥，用来耘田肥土，是作田佬最喜爱的家肥。

我们放牛时，常常也会一边看牛舒坦地在河边食草，一边舒坦地跳上杆莥堆的最尖端去睡懒觉。依偎在杆莥上面，我们感到特别舒服，格外温馨，十分惬意，整天的劳累都会在杆莥对上得到缓解，又能一下子睡着，进入美好的梦乡里。

等到我们将干燥的稻草全部挑到生产队指定的堆放点后，我们这帮小毛孩就立刻分工，来堆放大堆的杆莥了。

大晴天的日子，我们胆大的两人站在杆堆上，力气中等的两人两人站在堆下顺杆莥、递杆莥、抛杆莥。上面两人接到杆莥把之后，按照圆形的样子，慢慢堆放着。

一圈圈地堆放下来，往往都会浑身冒汗，精疲力竭。到堆得太累的时候，再换上力气最大的几人去站在杆堆上堆。这样一轮轮堆放上去，精力才会得到补充。

屋檐下，禾场边，空旷平坦的地方，都是我们堆放杆莥的地方，那些地方靠近牛栏。杆莥堆堆好后，大人会在上面打进杉木杆子，以使杆堆有固定的坚强核心和靠山。那杉木杆子也能起到防止杆莥堆倾斜的作用。如果下雨，雨水也能及时顺着杉木杆流进土里，不至于让杆莥潮湿和发霉变烂。

堆放杆莥，既好玩又费体力，是我们小毛孩喜爱做的活计。现在回想，生产队大集体的时候，堆放齐整的杆莥堆，是我们小毛孩常呆的地方。我们爱到那里捉迷藏，钻进杆堆里睡觉。甚至遭到家长责骂殴打的时候，我们都喜欢藏在杆堆里藏半天，让大人找不着，使他们着急上火，发誓不再打，才慢吞吞地现身。

杆莥堆干净，离村落有一里来的路，可以避开大人耳目，我们也爱在稻草堆边煨东西吃。煨番薯，煨花生，煨黄豆，煨泥鳅，煨黄鳝。当然，那些番薯、花生、蚕豆、黄豆之类的，都是从别人家里田里偷来的，那些泥鳅、黄鳝之类的，都是我们小毛孩自己从圳里、沟里、溪里、河里戽水戽敛后，从泥地里抓来的。

菜豆、泥鳅、黄鳝煨得差不多了，我们就坐在杆莥堆边撒上盐粒，拌上油滴，快快乐乐地分享美味。火堆旁边，杆莥堆中，我们在香飘远近的清静中饕餮起来，打趣起来，斗闹起来。山乡笑声洋溢，美味芬香扑鼻，杆莥堆响起了欢快的孩童热闹声。

犹记得有那么一次，我们这群毛孩子在禾场边的杆堆旁煨芋头，煨好后只顾吃香喷喷的芋头，忘记了把火种给踩灭。大家离开后，火种燃烧起来，将两大堆杆莥、约三千斤稻草给全部烧掉了。等大人跑去救火，杆堆已经烧尽。

我们十一个毛孩家里被罚了五十分的工分，这害得晚上家家户户都是殴打小毛孩的惨叫声，还夹杂着大人严厉的斥责声和劝架声。

那次教训，我们至今难忘。

年少时代，大集体正盛，我们这帮小毛孩参加队里的劳作，包括捞禾、捡稻灿、捡狗粪、放牛、赶麻雀，最多的就是堆杆莥了。在堆杆莥的劳动里，我们相互合作，也相互拆台，但更多的是合作。那些情形，至今想起来都是蛮有味道的。

钻进杆堆里捉迷藏，躲在杆堆里躲避家长的恶拳，蹲在杆堆边煨东西吃，把杆堆不小心烧掉，都是辛酸而充满情致的。山乡文化生活少，除三个月公社来放一次电影，我们更多的就是在杆莥堆附近找到孩童生趣，来放置自己那贫乏的时日。

下河游泳是夏日的事情，上山打猎是秋末的事情，而冬日里，我们就呆在杆莥堆那里消磨时间，找到快乐。杆堆，冬日暖和，干爽洁净，在熏暖的阳光下，看看远山近水，也是格外舒心惬意的，望望飞云，看看落日，也可丰富我们的生活的一堆堆乐趣。

山乡的稻草堆，那诱人的杆莥堆，有朗朗的太阳，有低回的云彩。物资贫乏日子里，不会让单调和枯燥走进我们的孩童乐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