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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蔼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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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3/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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枞膏点亮山乡


在大庾岭山沟里,我们习惯把松树说成是“枞树”。松树破皮后会顺着沟槽流出半透明的金黄色结晶,粘粘稠稠的,干燥后莹洁剔透,馨香弥漫,我们书面语叫松香。而那松树破皮处有痕迹的地方,我们就称之为“枞膏”。枞膏,点亮我们赣南的山乡。

留下松脂痕迹的松树破皮处的枞膏,把我们流逝的岁月那珍奇的记忆给承载得清晰深幽。我们燃起枞膏,在深山幽壑行走,将夜色的黑黢黢给驱散,把黑黝黝的恐惧给照得透明而舒然。枞膏飘晃不定的火焰,一把把地点亮我们前行在漫漫山道的行走方向。

枞膏,松树破皮处截取出来的那一节,经烧耐燃,走夜路、照鳅鳝、猎野兽的乡民是最喜欢燃用的。而枞膏熬制出来的那些油脂,则是我们点亮油盏的绝好燃料。枞膏油被倒进灯盏里,插入灯芯,我们用洋火划着,点燃灯芯,霎时就能点亮全屋,照亮远处不少的地块。黑夜为之退缩,黑暗为之消减,黑心不敢露头。

我们点亮枞膏油的灯盏,也会用玻璃罩给罩上。那银盏式的玻璃罩灯盏,伴随我们童年夜读时山月照不见的时候,伴随我们少年时行走山路无法借光的时候,它让我们山间的夜晚不昏暗,令我们山乡的春夏秋冬不孤寂。枞膏燃旺,岁月沉淀。

连灯盏灯罩都购买不了,我们就直接把枞膏束成一把一把的,夜晚就点着枞膏把,将把子握在手里,走夜路。在家照明的话,就把枞膏把给端放在桌子中央,满屋亮堂,不输当今的点灯。

那个连手电筒也很难遇得见的红火年代里,我们兰溪整座山沟,都是用枞膏把、枞膏油盏来点亮黑暗,照明驱黑的。我们的木板屋熏得漆黑乌莹,烟火袅绕,窗花斑斓,山风不至。

山民人家,每户都会在一座简易的木架上搁置一块生铁片,将劈碎的枞膏枝桠放在木架生铁上,点燃起来。霎时间,黑黢黢的堂屋就亮如白昼,光亮得让人晃眼睛。我们兰溪人黑夜里的通明亮光,源源不绝地来自那枞膏的灼亮。

枞膏的火焰散发出特有的馨香味,闪现出炫目的亮眼度。馨香和亮度,一直忠实地温暖着我们山村的每一个寒夜。大庾岭的枞膏,在馨香的伴随下,承接了昼夜更迭,摆渡了深壑山谷中踽踽独行者的胆怯灵魂。枞膏,主宰着山乡宁阒的夜晚。

昏沉的时候,枞膏把燃烧的温度会灼痛那麻木的神经。火光闪亮,精神倍增的人们就围着火炬端坐着,摆聊天,讲古今,扯闲话,商谈桑麻,畅语春秋,把酒纵乐。夜色里,悠闲而有滋味。灯火下,清静而有生趣。

堂屋里那枞膏柴烧得旺,火光会倏然地爆燃出“吱吱吱、嗤嗤嗤”的巨响。老人会逗趣说,这是枞膏笑,枞膏笑了,准保明天会有远人走进门槛来做客的。

远客真的到了没有,我记得不清楚,但仲春时节插秧、撒肥时,夜晚就泥鳅、黄鳝、青蛙频闪身影于田野的时季,点燃枞膏把,去照泥鳅、照黄鳝,我们山里人就肯定不会错失良机的。天色黑定,火把出动。

黑呜呜的夜色里,山民背上松光柴即枞膏柴,挎着鱼篓,点着吊笼火,铁钳,出野外,下田去照鱼捉蛙。不到两个小时,常常是鱼篓装满了黄鳅黄鳝,也挤满了蛙声。

翌日炒、焖、烧、烹那些鱼鳝的时候,品尝起来还有淡淡的枞膏柴的味道。枞膏烟熏的味道,倍加农家饱餐佳肴的乐趣。

春夜照鱼捉蛙,枞膏柴是少不了的燃料,夜路漫长里,枞膏柴也是不可少的。犹记得,我在新城读初中,星期六傍黑才从学校回家来。新城离我兰溪家里三十二里,走到离家半里时,天已半夜,一片漆黑黑。章江河横亘在眼前,断绝了我回村的陆路。河水滔滔,犹如路远迢迢。

我为晚上能不能渡河到家感到万分为难时,枞膏柴火出现了。

那枞膏柴是住在河对岸岸边的渡口老夫点亮的,老夫听到了我的喊船过渡声,冒着严寒,起床点亮火把,为我驱走寒夜恐惧。在安慰声中,渡船老夫已驾船到来。渡我过河后,他又颤抖着手,把火把给了我。

火光清亮处,寒冷全无,亮光无限,恐惧归零。我在老夫的枞膏柴火把下,回到家里,将遭遇说给母亲听,她第二天一大早就送去两升谷米,对渡船老夫深表感谢。

夜行山路,需要枞膏柴照亮。夜翻闲书,我在家里阁楼上的废报纸、废书堆里找出过一本发黄的麻纸笔记本。仔细一看,是我爸爸担任大队书记时,记录各队出产“枞膏”的详细记录。

我爸在记录本题头上写的是《枞膏生产记》,他文化不高,都是解放初跟着驻队的省、地、县干部学习到的那几个文化。字自然写得不多。他把“枞”字写成了“苁”,“膏”则写成了“高”。我是琢磨了三五天,才从那些表格数据中,和其他歪歪斜斜的字中,才猜出是“枞膏”的意思。

这本记录里,我爸爸还写道,深更半夜,枞膏能把他从五十多里远的县城照亮,带他回家里,他应该好好把全大队的枞膏生产情况给记好,以贡献公社和县里。这本笔记,他一共记录了二十六年一个月,也就是他第一天担任书记记录到他生病卧床为止。全大队的枞膏生产情况和售卖情况,非常清楚。

枞膏照亮过我爸爸担任大队干部的夜行路,也折射出他对工作一丝不苟的精神。可惜该笔记本不晓得到哪里去了,我出来工作时上阁楼去找,没有找到其影迹。

那些枞膏应该一直伴随我们山乡百姓的生活,伴随了数百年甚而更多的时间,漫漫长夜,枞膏通明。我们乡民对其感情深,连那燃烧的味道都举得很亲切。闪亮灼灼光明的枞膏已然步出了我们山村照明的漫长历史,但不会淡出我们的记忆。

枞膏点亮山乡,山乡的日短夜长里,枞膏的香味飘荡四方,闪亮出晶莹透明的峰峦矗立,闪亮出我们山民对任何黑暗都毫不畏惧的前行坚韧和不屈劲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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