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砚上的蟠龙

端砚上的蟠龙

笔墨纸砚，文房四宝，砚不可缺。在端、歙、洮、澄这石砚四杰当中，端砚以其温润和雅的石质和精美绝伦的雕刻而享誉天下。或草木，或山水，或禽鸟，或舞榭歌台，或庭院人物，或蟠龙翔凤，端砚的精湛雕刻，无不令收藏者心动。

让一次巧遇，令黄庭坚跟端砚之间那神秘的遭际，又奇异地罩上了一层诡谲的光环。

那年是绍圣五年（1098年）的六月初一，时任鄂州知州的黄庭坚利用探望亲人的圣上御赐的假期，来惠州酬望苏东坡。黄庭坚和仆从黄庭橼行至梅关谷底，越过兰溪坝的小汾河时，一眼看见两只白鹇鸟飞到了溪河里，很久都没有起来。

黄庭坚很迟疑，走还是再看，无法一时拿定注意。两人坐在横跨弓里到兰村两村之间的那把木桥上，静候了半天时间，白鹇还是没有出现在水面上。黄庭坚心里生疑，赶紧到山脚下山农家借来一盘大网，撒网扔去，捞起的却是一块石头。

端详片刻，他们发现石头显然不是兰溪能出产的石头，兰溪石乌黑亮丽，而手里的巨石却是赭红色，润泽有光。再看，中间一道裂缝，隐约有光点。黄庭坚找到兰溪的石匠黄庭轩，请他帮忙断一断。

黄庭轩顺着裂缝，轻轻地将两半给分了开来。众人探头一看，那两半都变成了精美绝伦的砚台。一只砚台上雕琢的是一只伫立在苍松当中的白鹇。另一只砚台上，雕刻的是一条灵巧的蟠龙攀附在青松云壑之间。

在大宋王朝官场上历练了几十年的黄庭坚到底眼尖，发现那两方端砚的背面，都阴刻着款识。他把背面翻过来，仔细辨认，认出那阴刻款识是行楷“天佑三年丙寅虔州处士李”十一个字。

黄庭坚明白，唐王朝的倒数第二年就是那天佑三年（906年）。按照干支纪念那也是丙寅年。端砚的制砚者就是那住在岭北赣州（时称虔州）、久闻其名的唐末砚台制作名家李处士。

李处士的名字，黄庭坚知道，最早出现在前朝骆宾王《李处士山居》诗里，还有皮日休诗《李处士郊居》当中，而黄庭坚同朝宋祁的文章《李处士》也显著地突出了“李处士”那赫赫有名的字迹。

只能遥想，不可近玩，那署名“李处士”的两方龙凤端砚，竟然神奇般地呈现在眼皮底下，黄庭坚为自己这次前往南方惠州去探望师长苏东坡的奇遇而惊讶得老半天不好评说什么。端砚的神奇，雕工的精湛，构图的巧妙，可复重叙！

黄庭坚再度观察这两座端砚，发现它们通体赭红，赭红中渗透着紫红，紫红得像猪肝。砚面润滑，才拿上岸不到一餐饭功夫，原来那些长满青苔般的绿须，已经被夏日阳光晒干了。端砚的快速透水，快速干燥，快速吸湿，果真名不虚传。

砚台上那白鹇鸟和蟠龙所处的苍松青松，松枝苍劲，丝缕枝叶，斑点相衬。黄庭坚用手去轻轻抚摸，指尖感受到了一百多年前雕刻砚石的简朴和粗糙，那粗砺的而感觉，就好像是虫子啮噬过的痕迹。苍松的青藤上露珠欲滴，晶莹剔透，栩栩如生，惟妙惟肖。

黄庭坚再看青松上攀附着的蟠龙，也是令人惊叹李处士艺术雕刻之精湛绝伦。那蟠龙，是民间传说中蛰伏在大地却一直没有升过苍天的龙。蟠龙盘曲环绕在青松主干上，团团蜷缩，威力却不减，威猛却不消，威势却不弱。

而那一只只白鹇鸟，正悠然自在地闲庭信步，好像要把龙凤呈祥的吉利给充分地展示在砚台上，展示在那精巧的砚面上。

夜深，黄庭坚叫兰溪的黄庭轩拿来文房四宝，展开那两方“龙凤”端砚，分别在砚台的背面就信手题写道：“静中成友，忙里偷闲。”“久藏不朽，常用无障。”署名为“黄庭坚”。

过了两天，黄庭坚将那龙凤两座端砚委托黄庭轩代管两月，他和黄庭橼返回时会到兰溪来拿走。这样，黄庭坚南下惠州，探省苏东坡去了。在东坡那里小住了五天，恰好北边的梅州府程乡县知县黄章前来跟苏东坡叙旧，末了，竭力挽着黄庭坚的手臂，盛情邀约到了梅州去游赏。

在梅州程乡县黄章那里居留半月，黄庭坚、黄庭橼又被临川知县何雪给拉走了，翻越过三百山，取道会昌，沿石城，过抚州，到临川县去观赏山水和亲身拜会王安石、曾巩这些前辈的亲人们了。等黄庭坚假日期满，身在安庆府，才想到那两只端砚。而要想回到南安军的兰溪，前路迢迢的，黄庭坚已无时间、无决心。

黄庭坚修书一封，叫黄庭轩通过驿站，把龙凤端砚传递到鄂州黄庭坚在任的衙门去，黄庭轩一直没有回应。可能是快书没有递达，可能是黄庭轩心念已生贪占，反正那两方李处士款识的精雕细工龙凤端砚，就再也没有出现在黄庭坚面前。

却说黄庭坚将那白鹇鸟、蟠龙与苍松青松掩映间的闲适、宁谧、清爽的精妙端砚砚台给描写到文章中去后，肇庆端州那些制砚家就纷纷效仿，把各种禽鸟、人物、山水、草木图案，给精心地雕刻到砚台上。一时间，北宋制砚的水平超绝了唐代、五代十国，超越了北宋前期的所有水平。

又时过一千多年的如今，这两方龙凤端砚，好好地在大庾岭的山壑里，精美地传承着其特有的文化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