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贵凳

富贵凳

爷爷上数三五代，都是单传，受人欺负的日子他领教过很多。他成年前最大的愿望就是家里子孙辈应该人口众多，要多些手艺人，生活就会好过些。到了爷爷儿辈孙辈，他就送大儿子和三儿子去学木匠，送大孙子、三孙子也去学木匠。

儿孙四人学木匠，艺成之时，爷爷也已经六七十岁了。七十来岁的爷爷就在那几个儿孙辈的浸染下，也私下里琢磨出了木匠活的诀窍，闲着无聊时，他就喜欢拿来木料，自己拆卸一些简单的坐具，学着打制一点新的坐具。

年迈的爷爷花了很长的时间琢磨和研制，蛮着胆子，亲手制作的一种木作坐具，后来被行家称为“富贵凳”。他首创的富贵凳，就传承了我们赣南山区木作坐具的精髓，使得坐具之器的神韵在我们村落一带得到很快的传布和承袭。

我那时只三五岁，稍稍明事识理，成天跟着爷爷，眼见他在家里挑选木材，锯成板子和圆木，又刨制成榫、茆、薄板、厚板。“叮叮当当”地打制起来，一转眼就打制成了一张可拆卸的凳子。那凳子，有些北方马扎的影子，小巧轻盈，便于携带。

爷爷独自琢磨、研制、打制那凳子，完全是自学的。他没有做过木匠活，但经常浸染在我伯父、我叔叔、我堂兄弟的木匠氛围里，也濡染到了一些基本路数。锯子、刨子、凿子那些匠具还是能拿起就用的。遇到墨斗、量尺、尖凿那些凭眼尖才能用的匠具，爷爷就叫我们小毛孩给他认清数额，量准尺寸。

这样干下来，爷爷第一次做成的木作小凳子，也不显得粗俗笨拙，倒是非常耐看，至少惹我喜爱。爷爷问我：“那张凳子，你看起什么名字好？”我年岁不大，却也爱动脑，随即跟爷爷说：“你大曾孙名字叫富荣，那你就顺着下去，叫富贵凳！”

爷爷一听，很高兴，说道：“对，我大曾孙富荣的名字是我起的，接下来就富贵，荣华富贵，代代大吉大利。”就这么样，爷爷把那制式的凳子起名为“富贵凳”。

在听取了我伯父、叔叔、堂兄弟的建议后，我爷爷对子孙辈的看法和重视，进行了十多次的不断改进。上世纪六十年代的最后一次打制，爷爷取的是铁梨木独板来做他心中的那张最好的“富贵凳”。那张紫红色的木凳，现在就搁在我老家的大厅里，我弟兄们和堂兄弟们、我的子侄辈和孙辈们都会坐一坐的，很实用。

跟别的坐具相比，富贵凳很小。散发出一种富贵气质味道的富贵凳在小巧中折射出精致的内涵。大智若愚，大巧若拙，爷爷亲手打制的紫红色木作富贵凳，粗看起来很笨拙，那四条腿像肥肥嫩嫩的小毛孩腿脚，招人喜爱。

我觉得爷爷留下的所有十二张富贵凳中，就那张紫红色铁梨木富贵凳的形制端庄，材质粗硕。在那淳朴的江南矮凳格调之外，他又好几分顽童般的稚嫩乖巧气息。

这越发使得那凳子惹人爱恋，爱惜，吝惜。朴实的样子，敦厚的样子，诚如其人。

长大后，我慢慢知道，我们江南山区的木制凳子都以矮小为主，是从中原北方的马扎沿袭过来的。马扎就是南方木质凳子的前身，人们在木凳上加个靠背，就衍变成了椅子。椅子再缩矮一些，就是凳子。长方形、正方形、圆形、扇面形、梅花形、六角形的凳子陆陆续续就出现在百姓的坐具家族中。

我爷爷制造的木作富贵凳是在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出现的，他那时已经六十岁，研制到七十八岁为止。一二十年时间研制和改进那种木作凳子，直到他自己觉得满意为止。

细看那富贵凳，你会发现那全时榫卯结构，随拿随用，还可拆卸。他的富贵凳，形制精致小巧，便于携带，放牛、打猪草、扯花生、挖番薯、摘豆子，拿条富贵凳去，可供一边干活一边坐着。

我堂兄弟在拆卸过爷爷精心制作的紫红色铁梨木富贵凳，认真研究了之后，看到里面那攒框镶心，那伸缩缝和穿带，更奇的是看到凳子的那长短榫、飘肩、四腿八挓和裁销等工艺，无不惊叹其神韵之神妙，惊奇其匠心之独运。

小中见巧，粗拙中见朴实，憨态中见秀美，在神韵里藏机灵，在神态里显精致，是那十二张富贵凳给人的神奇感觉。这里面，有木质为黄花梨的，有紫檀的，还有楠木和鸡翅木的，我独爱那张紫红色铁梨木的富贵凳，巧中见神机。

后来，我侄子辈中，果真有个男丁取名为富贵，遂了我爷爷的心愿。如今，那些精巧的富贵凳，都分散在我叔伯堂兄弟家里，家家户户都留有着我爷爷的精巧手艺。我们在念想他老人家的当中，也就能时时安稳地坐在那些木作富贵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