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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蔼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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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4/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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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火

放  火

 


 

为了读书,寒冬腊月,大人在灶台煮饭菜的时候,我就喜欢坐在灶门口放火。放火,让我比他人获得更多光明,用来照书,照亮我读的书。

我老老实实地去柴间里抱来露箕,摁来鸡翅棍。干燥的露箕引火,粗粗细细的鸡翅棍耐烧。比起枞膏柴,鸡翅棍的亮光和热度没有这么大,但经得烧。我放火就得关注引火的柴火,对松毛和露箕就留意得多。松毛刺手,露箕扎手,拿的时候要当心就是,用铁钳夹,就安全得多。

露箕和松毛引火着了,我就把鸡翅棍架到火上面去。棍子柴哔哩吧啦地响起来,母亲煮菜的铁锅也差不多会哧啦哧啦地响起来,“嚯”地几声响,她就把菜倒进锅里去了。油都被炸响了,油水炸得满锅台都是。油星爆过来,我树上都滴了一片,弄得我很伤心恨脑的。

但母亲自顾自地炒她的菜,不会观顾我的感受的。她炒好一大盆萝卜炒大蒜苗后,又叫我放大火,要炒猪肠子了。我忙加几根枞膏柴进灶去,灶膛里就火势旺过白昼,连灶门口都火焰腾飞。母亲把油烧滚,又将猪肠子倒进锅里去,噼啪,噼啪的,像在放炮仗,锅子里就腾起一阵又一阵的香味,烟气弥漫的。

这一次,我护着了书本,没有让它再次遭殃。之后,母亲煮芋子,烧大头萝,我就乐得借火看书,一举两得,乐在其中。

我放火慢慢地就学会了看火,也学会了听火。听火看火我都用,先用洋火点燃露箕或松毛,看灶膛里那松毛堆里绽放几朵花,盛开得像番蒲花。那番蒲花随火焰而闪现金黄色,红赭色,放出一股股芬芳。一朵朵番蒲花盛开后,更多的番蒲花就绽放,接着,鸡翅棍就被燃着了。

鸡翅木棍燃烧起来,它们的树节处、骨节处,会吐出许多火焰来,像长长的蛇信子在吐露着。赶火工最好烧的是枞膏柴,一灶的好火候,就算枞膏柴最旺。枞膏烧起时,活灵活现的,像一窝受惊吓的大黄蜂,像一箩筐被捉的黄鳝在乱扭,像六七月里大河发洪水,声音有节奏,动听。连枞膏柴被烧黜的香味,也很好嗅。

枞膏柴烧到灶门口,是火势最旺的表现。那灶口的火像一条老狗,吐出舌头,热乎乎的,险些烧掉我眉毛和睫毛。在枞膏柴的旺烧猛攻之下,锅里的水很快就烧开了,母亲就把芋子倒进锅里面去,用锅铲均匀地搅拌芋子,水继续沸腾,香喷喷的煮芋子就大功告成了。

素炒青菜,红烧猪大肠,猛火煮芋子,还有豆腐乳、剁辣椒端上饭桌,我们一大家人围拥在一起,“呼哧、呼哧”地吃晚饭,聊一天的见闻。不多会,就又各自打着饱嗝,丢下饭碗,去忙自己的活计。

而我,又继续坐在灶头那里,放火去。寒冬腊月的,猪食费料,我帮家里放火煮猪食。我把鸡翅柴、桦杠梓、松木、杉木给一股脑地塞进灶膛,在熊熊烈焰的映照下,一边取暖,一边就着灶火来看书。在大人忙收拾碗筷和桌面时,在小孩子们忙于捉迷藏疯玩的时候,我躲在灶膛前,放着灶火,取着暖意,看书。

趁着放火煮猪食的便利,我会耍聪敏,把烫皮骨扔到灶头里去煨。烫皮骨很快就会在猛火当中煨得蓬蓬松松的,香味扑鼻。在没人注意我的时候,我就把煨熟的烫皮扔到清水缸里去,“嗤”的几声,烫皮骨就去了火气和湿气。我一个人就鬼鬼祟祟地吃起来,享受起来。

不多久,大锅里的猪食就被灶膛大火、猛火给煮得沸腾起来,猪食的味道掩盖住了我偷偷煨烫皮的味道,我自然乐得热衷放火了。我看书看累了,趁大家对我不注意,又耍聪敏,把生番薯、生芋头一一地扔进灶膛火堆里去煨。一般煨个五六分钟,它们就会熟透的。我小心地用铁钳扒拉出来,藏进柴火堆里去。

晚上吃得太饱了,我就寄希望于翌日起来去放牛的时候,拿出来藏进棉衣里,到野外饿了的时候,再独自一人饕餮饱肚。

可第二天我起得很早,到柴火堆里去扒拉,却怎么也不见我煨熟的那些番薯,那些芋头,那些花生。我有些生气,觉得我哥哥可能瞄到我的东西了,把它们给独享了。我一怒之下,进房去一看,就真见哥哥床沿下,剰了一堆芋头皮、番薯皮和花生皮。

我想想也是,在煨番薯、煨芋头的时候,哥哥可能闻到香味了,瞄到我藏东西的地方,就趁我熟睡之际给独占我的革命成果了。

趁着再一次给母亲放火煮猪食的时候,我就故意把番薯、芋头、花生煨得香喷喷的,而且故意让那偷看我藏东西的哥哥看见我藏到哪里去了。随后,我倒在床上就睡着了。

这一次半夜的时候,我听见哥哥在痒着喉咙干咳着。他干咳一会,又从床上起来,用清水漱口,不停地漱口。我装模作样地起来,关心地问他:“哥呀,你这么早就起床漱口,要去干早活?”

我哥哥瞪着眼,看了我半会,说:“你以为我不知道,这一次你捉弄了我?”他拎着我起来,说,“你故意把那些没有煨的芋头给偷梁换柱了,让我吃的是生芋头!我喉咙痒死了,被你算计了!”

眨巴着眼睛,我才嘿嘿嘿地笑,说道:“谁叫你全部偷吃我的东西?你以为我不知道是你偷摸掉的?你床前的皮壳就是证明。”

兄弟两折腾一阵,我陪着哥哥深夜去合作医疗社看了看医生,开了点止痒丸,让哥哥服下,就又睡觉了。这时是夜里近十二点。

我放火煨东西吃,哥哥他们就不敢全偷走了,他每次想吃,都征求我意见,分清没有捉弄他的生东西,才敢放胆吃。

读小学那五年时间和读初中那几年,我都是家里专一的放火最佳成员。借着放火的机会,我读了很多的书,比同年龄的同伴读书多得多。我也比兄弟姐妹有更多机会偷偷地在灶膛火堆里煨东西吃,我胸腔里的一股股火气,也比他们多。

常常是,我放火一次,当天要背的课文就能背出,要写的作业也立刻会在火光中写完。我还利用给母亲放火的时间,看完了四大名著,看完了聊斋和封神、儒林、呐喊、子夜、阅微、子不语、金瓶梅、林海雪原、三家巷、风雷、艳阳天那些书。虽是走马观花地只看了一遍,那些书却对我写作文有很大的帮助。

现在,母亲早就不要我给她放火了,她冬日冷时要掏取灶火里旺旺的木炭火,放在火桶里取暖。我知道,那种给母亲放火时偷偷地煨东西吃的场景,应该是不会再回来的,但我一直很怀念那段温馨的日子,可在放火时候感受到很多的乐趣。

那少儿时候的乐趣,唯寒冬腊月才独有。那种乐趣不是说来就来的,只有那时候的山沟夜里,才会独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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