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缸杯

        鸡缸杯

那一天，是成化二十二年（1486年）正月刚过，庾岭泛翠，春阳渐暖，花香鸟鸣，蜗居在梅岭西南侧的游仙村显得很宁静。二十虚岁的吴邦振端坐在家里窗户前，呆呆地望着窗外高耸的岭南雄关梅关，望着窗内闷讷的浮梁县陶瓷杯。

眼前的那只浮梁青花釉里红的杯子，显得很淳朴，也很亮眼，是吴邦振的父亲吴楚涵年前从赣北浮梁县景德镇带回来的。

吴振邦的父亲吴楚涵是南安府大余县的秀才，考录为秀才后，连续十年四次参加江南西路的乡试，都没有中榜，干脆受聘到浮梁县景德镇的龙珠阁，去当瓷器窑老板的画师。

那吴楚涵学业功底不浅，画、字、墨、书，样样精通，拿得起、放得下，很快就成为浮梁瓷画界一流的陶艺画大师。

这不，明成化皇帝朱见深深爱的万贵妃年纪一过五十六岁，就病恹恹的，凤体萎靡，神情颓然。年方四十的成化帝朱见深爱之心切，想到了用景德镇瓷器那种大吉大利的意头来为万贵妃冲喜。

朝廷令下，成化诏切，浮梁县景德镇就把制造“冲喜”瓷器的任务诏令给了龙珠阁：半年之后，交差事，冲大喜。

龙珠阁的首席瓷画师吴楚涵被寄寓了厚望。吴楚涵赶忙向老板冯敬材央告回乡过春节，阳春三月底即交瓷画设计样案交上来，不耽误半年交差。冯敬材答应了吴楚涵的央告，给了吴楚涵三个月时间，让携带了几件斗彩餐具回大余过春节和构思瓷画、试制新瓷。

返乡居宿于游仙家里，吴楚涵日夜想到成化帝的差事，就坐卧不安，寝食难安。其子吴邦振见年方四十的父亲这般模样，也很想为其分担忧患。他问父亲，知道是为朝廷新瓷急诏而焦虑，忙说：“父亲大人不必焦躁，我试试看。”

吴楚涵听了，很是摇头说：“你就不要掺和那些事情了，我一辈子搞仕途可能无望了，希望你一门心事把功课搞好，以了我科考不成功的憾事！”

谁知吴邦振坚决地说：“我一边试试看，一边不耽误科考的。”他说，“父亲大人，你也晓得，你在家烧制过很多花样颇新的瓷器，我耳濡目染，也知道一些门路的。你就当我那种‘试试看’是应酬科考之余的休暇吧！”

吴邦振跟父亲吴楚涵讲，我也知道洪武青花、永乐红彩、眼下的青花釉里红彩是怎么设置和绘制的，你就放心让我勾勒勾勒，说不定能找到一种好的瓷彩，完成成化帝的重大任务。

景德镇瓷业大画师吴楚涵觉得儿子吴邦振讲的有理有力有节，嘴巴上虽没有答应，却也心想，让这臭屁虫去“试试看”吧，兴许能有办法的。多个人多条路，点子多，路子也就会宽的。

见父亲吴楚涵默许了自己去“试试看”，吴邦振也就在看书准备考乡试之余，思考成化帝的“御诏”实质。

吴邦振想到，像万贵妃那样的“病恹恹”源头，毫无疑问是跟她对成化帝的“爱”及成化帝爱她有关的。要消除其病，必须从瓷器上的“喜”入手，从红双喜、喜爱那些正面去考量。

万贵妃对成化帝的怜爱和成化帝对万贵妃的宠爱，亘古未见。年长成化帝十七岁的万贵妃之所以能深深地吸引住他，自然有其心机的。

吴振邦从各级邸报中得知，为了巩固爱的地位，万贵妃曾有不惜重金收罗各项“奇技异物”的举动，那既是皇家需要，又肯出高价收购，“鬼工妙器”的出现就是理所当然。

当时无锡有工匠将龙眼大小的象牙雕成葫芦状，中藏杂器数十事，都是象齿所造，微细不可数，用黑角小盘一枚，如当三钱大，然后倾葫芦中物入内，则黑白分明。盘上有字曰某年某月某人造。

那座盘子上画有一位和尚，长如粒米，亦有七级，每级就上锁一斫，束之一水桶上，有连环作铁索状，每环圆转相交，如麻粒大。盘子的其他方面如剪刀、琵琶、烛台、镜奁、炉瓶之类，悉如麻粒，而规制俨然。人玩时鼻息稍麄，则触而飞起。”这就是一件“鬼工妙器”。

吴邦振又想，那么，作为瓷作的“鬼工妙器”又应该是什么呢?他觉得要从青花、红彩、黄彩、绿彩那些方面去考虑了。他想到了“脱胎彩瓷”，那种彩，都称之为“斗彩”吧，百彩斗艳，多彩斗奇。

对，就是要用斗彩！

二月初三日，吴振邦设好了各种釉材，把父亲吴楚涵从浮梁县景德镇带回来的瓷石、瓷粉、瓷骨给调配好，就在瓷胎上画起釉材了。不到三天，他就在瓷胎上画好了斗彩瓷画。

吴楚涵闻讯，从家里跑来游仙村御窑试制厂一看，看到儿子吴邦振画的其实就是青花釉下彩再加上红彩、绿彩、蓝彩那些釉上彩，两者相结合，“斗彩”就基本上像模像样了。

父子俩在日常空间设置好了斗彩过后，觉得到了窑中又是另外回事。他两赶紧把白质瓷胎放到窑中，点火烧起来，以便真正烧制出瓷胎斗彩。

他们先在极高温（现在知道是一千三百度高温）的状态下，烧成了釉下青花瓷器。接着就在那瓷器上用红彩、白彩、绿彩等等矿物质进行第二次施彩，填补青花图案留下的空白和涂染青花轮廓线内的空间，然后再次入小窑经过低温（现在知道那是八百度）烘烤。

烘烤了一个时辰，吴楚涵和吴邦振很忐忑地将烧制的瓷器从窑中取出。

他们只看到，那绚丽多彩、沉稳老辣、爽目炫眼的斗彩就靓丽地呈露在眼皮底下。

吴楚涵、吴邦振还是觉得不能被眼前景象给迷惑住了，自己觉得好，老表们不一定会有这种感觉。老父吴楚涵就对儿子吴振邦说：“我拿去南安府城里，叫朋友们都欣赏欣赏，他们觉得好，才是真的好彩！”

过了几天，吴楚涵从南安城里带回来的消息是“老少咸宜，格外喜爱”。吴邦振听了，在万分激动之余，仍然跟老爸说：“光有釉材还不行，我得继续从瓷胎上斗彩中的画面去考虑，想办法把朝廷大差事给搞好！”

于是，吴楚涵忙着再实验红、绿、黄、青彩料所构成的釉上彩斗彩，而吴邦振则着手试验瓷胎和画面。

吴邦振果真在时隔两三天后，就研制和烧制出了一种“薄胎瓷”。那瓷胎拿出来给其父吴楚涵一瞧，一端详，一细看，吴楚涵就脱口赞叹道：“啊，多可爱！薄似蝉翼，亮如玻璃，轻若浮云。”

薄胎瓷的制作，吴邦振是分三步离开实现的。他从配料、拉坯、利坯、修坯精心制作，再讲上釉到绘画、烧制的那四十三道工序，全部演示给父亲大人吴楚涵细看。这让吴楚涵看得如痴如醉、如狂如迷。

瓷胎绘画和用釉材、烧制釉彩都成功后，父子两人需要考虑的就是画面的设置问题了。他们觉得要从内容上下一番苦工，才会真正起到“爱”与“喜”的奇效。

儿子吴邦振问父亲吴楚涵，道：“父亲大人，成化帝是哪一年御诞的？他和万贵妃成婚的那一年是什么生肖？成化帝是哪一年登基的？”

父亲吴楚涵想了想，说道：“圣帝是正统十二年（1447年）诞辰，生肖兔。至于他和万贵妃什么时候成婚的，我就不知道了。他是天顺八年（1464年）登基的成化元年（1465年）改元的。那一年是鸡年。”

吴邦振恍然大悟道：“我想好了，那就设计一只母鸡带着一群小鸡雏，在鲜花地下闲适安逸地生活着。”

就这么着，在成化二十二年（1486年）的五月初六，在南安府的游仙村，在吴邦振家里，在御窑试制厂，薄胎瓷成化鸡缸杯诞生了。

那鸡缸杯靓极了！它器形较矮，敞口，卧足。杯上画有雌、雄鸡及雏鸡，间以山石、兰草、牡丹。画面施斗彩釉，鲜明秀丽，柔和自然。

随后，他们又烧制出来各种其他的斗彩瓷胎，惊艳了成化帝的双眼和外贵妃的凤眼。

浮梁县景德镇龙珠阁老板冯敬材交差后，受到了成化帝朱见深的厚重嘉奖。而成化斗彩鸡缸杯的设计者和烧制者、大余人吴邦振、吴楚涵也受到了相应的嘉奖，因为史籍和地方志没有记载，就无从查稽他们父子俩的奖励是什么。

鸡缸杯的艳丽和爽目，一直亮到了2014年鸡缸杯的拍卖活动。那一次拍卖，刘益谦创造了二亿八千万的天价记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