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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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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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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坝

好像所有能泊船的地方,都叫渡口,可它偏不,就叫渡坝。一副放荡不羁,与世格格不入样,并且前面还有个字“新”——新渡坝,几千年的历史涮过,它依然叫新,颇有点大言不惭。

而“梯子口”却又不是顾名思义,真如梯子般笔直。相反,却是弯弯曲曲,迂回婉转。想想也是,历史总不能过于直白,须得有些委婉才行,那样,才给人留有念想。于是,“梯子口”就冠冕堂皇地成为新渡坝属地里的一个小地名了,如古人取名时,一个名,还有一个字。有时字会盖过名的风头。诸如孔明、公瑾。民间黄口小儿,都会脱口吟诵“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何等倜傥洒脱、豪迈风流。

而梯子口就是这样的,它的成名,也在于曾经的一些风云人物。当然只是局限于地域里的,稍微远点,就无人知晓。说话一月黑风高夜,一大汉溜进大集体的油榨房,偷走了一“角”皮油(用木籽提炼出来的油)。这个“角”的数量,村人无法计量,只知道,那是全生产大队差不多大半年吃饭下锅的油料。第二天清早,全队炸了锅,男人骂,女人哭,剜心掏肺的痛苦,这日子,活不了了。这时,一瘦小男人背着手,慢悠悠地走出人群“嚎个鬼,去梯子口看看。”这人,会巫术,算命打卦、行医治病、擒鬼捉妖,颇有些本事。在村人眼里,他就是诸葛亮,说话绝对权威。一拨人忙扑扑地赶到梯子口,一看,乐坏了,昨夜偷油的人直挺挺地歇在打杵上,压得黑汗直滴,口中呻吟,却不能动弹。

关于这件事,后来流传了很多版本。有人说,他只从偷油的那个人身边经过,就晓得那人偷了东西,便使了定身法将小偷定住。还有人说,他和那人在梯子口喝了一杆烟,聊了半夜闲白,才使的定身法。不信,你看那个小偷在捉住的时候脸上还有笑容呢。但不管怎样,抓住小偷,那就是英雄。

那个偷油的汉子,后来痛改前非、发家致富,成了一大能人。那个抓小偷的英雄,被人推崇有加,逢年过节,来给他送礼的人络绎不绝。家里腊肉、蹄膀之类的东西几年都吃不完。他的妻子从此不吃陈腊肉,甚至会一眼看出,来给她家送的腊肉陈了多少年,三年以上的腊肉会被拒绝。

后来,那个诸葛亮家中失火,妻亡子离。据说,是“诸葛亮”为了娶他的姨妹,而放火烧死了自己的妻子。他的师傅怒其心术不正,收了他的“本事”,但留了一点基本功。再后来,“诸葛亮”用他那点掐算问卦的基本功,巧取国家一大笔项目款,抛家弃子,同本村一个颇有点姿色的女人,双双私奔。后来的后来,“诸葛亮”客老异乡,据说场景有点凄凉。往后村人每每提及,无不扼腕叹息“那真是个人物,可惜了……”

那一夜,小偷和英雄在梯子口相遇,尔后分道扬镳。也许,前者在打杵深深嵌进石梯之时,想明白了一些什么东西。后者在玩笑人生间,悟透了一些什么真谛。精彩与否,全为身后之事。河水依旧流,风如往昔吹,什么都没发生。

站在梯子口,新渡坝尽收眼底。原先的人家,已作移民搬迁。一河碧水,兀自流得欢。河岸剩了几颗老树,散落着时间的斑痕。河中一石大如鼓,横卧河心,霸道、蛮气,和梯子口下的一块耸石遥相互应。河心卧石为鼓,河岸耸石为钟。说起这石,村人无不自豪“石钟对石鼓,有银两万五,谁人识得透,买断施南府。”真金白银,这绝对是个诱惑,世上很少有人跟这个过不去。可惜几千年来,谁都没识透。尽管后来有人在石钟下面挖了很深的一个洞,还是不能说明什么。

而这首无人不知的偈语,据说是当年李自成兵败之时,其部下携金银珠宝,逆长江而上,隐居于此。而在这个渡坝里,多数人都姓李,曾经还修起了一条街道,后毁于火灾。然而,李家后人对偈语之事缄口不提,也许是本来就不知,也许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谁知道呢。留着那首偈语,任人揣测,这能给人高深莫测之感,守着秘密总比没有秘密好。

站在梯子口,新渡坝的一举一动,都落在了这里,这就让人起了敬畏之心。如同一个表面木讷寡言的人,任你如何巧言令色、八面玲珑,但他总能于不动声色里,洞察你的每个细微瞬间,知悉你的每一次呼吸,怎不让人心生敬意?所以生活在新渡坝的人,都心怀谦恭。他们温良勤俭,勤劳持家,从不自欺欺人。即便有走出山门的新渡坝人,都会揣有这份美德。所以,在外的新渡坝人学业有术,事业有成。即便后来新渡坝作为移民区,移民资金够他们花一辈子,但依旧朴实,不张扬。如果有一天在大街上你看到一个手拎塑料袋,衣服上缀补丁的乡下人,请别嘲笑,他们的塑料袋里,说不定就是满满一袋现金。这是中国式传统农民的一种共同生活方式,微小、妥帖、安稳。

而梯子口又是新渡坝最好的瞭望台,站在这里,就如同雄姿英发的将军在检阅他的兵马,即使再怎么卑微的人,都会油然迸发一腔气吞山河、扭转乾坤之豪情。但这种气势是要付出代价的。据说现在梯子口的某处洞穴里,还有一堆白骨。那是当年红军遇害的地方,在那段血雨腥风的岁月,新渡坝曾一渡沦为藏污纳垢之地。敌人利用梯子口的天险,掌控新渡坝的交通要道,对红色政权大肆催毁,那些被敌人杀害的红军,往往被抛入新渡坝河,顺水漂走,亲属不敢去寻找。有的甚至连名字都不知道。记得村里有一位红军的后人,政府去登记烈士时,他指着一处坟地“没捞着人,埋的是他的衣服。”这是当年那位红军的孙儿,说这话时,他很平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也是,那段岁月已远去,也很难再发生什么了。

今天的新渡坝河也一样,碧波荡漾,什么都没发生,什么都没留下。而那个洞穴,传闻里面风景奇异,但无人敢进。曾经有进去过的人,出来面如土色,说里面有“丈把长”的脚印,从此村人敬而远之,逢年过节,还有好心人前来烧纸插香。也算青山有幸,识得忠骨,尽管岁月不着色,但那些远去的灵魂不容亵渎。

转身,只感到雄浑的河水直面而来,转而又沧浪而去。历史或许就是这样故去了,但渡坝和这河水永在。还有故事,也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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