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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09/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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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村鸟窝

乡村鸟窝

鸟窝是乡村的一枚印章,有了这枚印章,乡村才有属于它的独特标志。

麻雀的窝是建在人家房屋的墙洞里。还有丁丁鸟,它们因为太小,所以只需指头般大的墙缝就可以了,一家人自由自在地钻进钻出,完全是讲究的舒适度,根本不在乎门庭是否宽阔。这样小的窝,也有它的优势,免于被孩童掏窝,在乡村长大的孩子,有几个没掏过鸟窝?墙洞里,树枝上,只要身体能够着的地方,鸟窝都被我们掏了个遍,其实也没什么恶意,只单单是一份好奇,捧在手心如获珍宝。在太阳底下看半天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掏的鸟蛋最终也都放了回去。

还有那些墙洞,十有八九里面都会有鸟窝。那些憨鸟也不挪窝,我们年年掏,它年年做,保管你一掏一个准,那些鸟也像也跟我们杠上了,你越掏它越做,而所有的墙洞也被我们视为珍宝,不论走到村上哪家人家,首先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掏墙洞。

也不知哪次,手伸进去,摸到一个滑溜溜的东西,掏出一看,一条菜花蛇,吓得一声惊叫,自从对墙洞里的鸟窝有了几分忌惮。

麻雀的窝小,可能也是与它们会做窝有关。同时也免遭了蛇等天敌对它的攻击。对了,麻雀也是狡猾的小鸟,在乡村,很少人能捉到麻雀。即使用鲁迅先生笔下《故乡》里那经典的捕鸟技术:支起筛子,撒下面粉,远远地牵着绳子,可是,狡猾的麻雀会趁我们不注意,偷偷地吃,要不就是在筛子周围,啄一口又飞了,然后再来啄一口,又飞走了,直到把粮食啄食完,也无法将其捕获。

所以,它们得以大量繁衍,乡村鸟儿数量最多的,就数麻雀了。

小学时,学校有两个偌大的操场,上操场和下操场,一下课,男生女生就站成两排,上操场一排,下操场一排,隔得远远的,玩着“卖麻雀”的游戏。

我们齐齐地喊着歌啰句:

天上起乌云,地下卖麻雀,麻雀卖不动,你要哪一只?

麻雀多得成了阵阵乌云,赶不走,卖不动。主动送人,随便你挑。

被对方挑到的“麻雀”蹦跳着跑向那一队。然后再由剩下的一队来挑对方的“麻雀”。就这样你来我往,直到上课铃响,双方的“麻雀”都还没卖完。

而村上的麻雀,那也真如乌云般,一起飞就是一大阵一大阵。遇菜啄菜,遇粮啄粮,走哪都讨嫌。村人干不掉它们,却又无可奈何。

恨得牙痒,所以麻雀没给我们留下好印像。掏它们的窝好像也就理所当然了。

黄当当比麻雀要受欢迎一点,这个黄当当不是黄鹂鸟,它们没有麻雀的数量多,也没有黄鹂鸟婉转的歌喉,它们大多数时间都很沉默。除非有什么开心的事,其实我们也不知道它什么时候开心,什么时候不开心,更多的时间,它们在枝头跳来跳去,叫声也温柔,小声小气地叫那么几声,点到为止,就行了。它们的脾气秉性更接近村人。可能也是村人喜欢它的原因吧。

可是它们的窝就有点潦草了。也是在墙洞里,每次都能掏到一两窝黄当当,凌乱的一些毛发、枯草,勉强围成了一个鸟窝的形状,四周还夹杂着一些鸟毛,这可能是从自己身上拔下来,来当做镇窝之宝吧。

对了,还有会会鸟,整天在枝上叫“我会我会我会……”一副啥都会的能干样,我们也不知道它会做些啥。

不过也还是会做窝,小小巧巧的,像乡村小孩子专门的那种小木碗,呈半勺饭,就是满满当当的一碗,四粒小小的鸟蛋就把窝占满了,不知鸟妈妈是如何孵化小鸟的。

墙洞里做窝的小鸟还有很多,它们的窝大小形状都相似,如同村上人家吃饭的土碗,粗糙的半圆形,仰天一半,俯地一半,终生忙碌,就为这一碗口食;又如同村人的房子,在这小小的房子中,父母早出晚归,衔草含水,哺育儿女,在一方小小小的墙洞中,升腾起一个个小家庭的烟火与期望。

听村人说八哥是不会做窝的,它们会霸占喜鹊的窝。

这一点来说,八哥是讨厌的,但村人普遍都喜欢它们,因为它们有着一张巧舌,叫声婉转,清脆,讨人喜。

据说外公当年就养了一只八哥,机灵、乖巧,教它喊的伯伯伯娘叔叔婶婶一个都不错,只要家里来人,它都会叫伯伯伯娘,周围人都喜欢它。外公喂养它也花了不少精力。

听说要想八哥学说话,得给它喂点人血。外公真就把自己手指割破,滴血给它喂,后来这八哥还真学会说话了。

渐渐地,它还可帮人做事,生火时,家里没有火柴,就会让它出去借个火,用一节细竹筒,空心的竹筒前端裹点布,沾点煤油,让八哥用嘴远远地衔住,到了借火的那家,给它点燃后又让它衔着竹筒飞回来。整个村的人都知道这些事,羡慕的不得了,这只八哥让外公很是自豪,走出去腰杆都挺得直直的。

那一次,外公依然让八哥出门借火,天有不测风云,那八哥刚一出门,就被一只鹞鹰抓住了。八哥被抓到半空还在喊“伯娘,借火,伯娘,借火……”听到动静的外公忙忙地扛上火铳就撵了出去,撵了几架坡,依然没救下八哥,气得把火铳摔得粉碎,伤心得几天不吃饭。自那以后,外公不再养八哥。

母亲讲这个故事时,我们在一旁边玩边听。每次听完就会感叹一番“唉,太可惜了,”然后转身继续疯玩。但对八哥的印像,自此越来越好,即使它们在地里啄庄稼,我都会幻想是不是外公养的那只八哥。

其实八哥还是会做窝的,它们可能只是偷了巧,借用了喜鹊丢弃的窝,给它垫巴垫巴一点草,修补一下就成了自己的窝。村头的那棵大木梓树上住了一窝八哥,就是用的喜鹊的旧窝,一家子在树上跳上跳下,生活充实得很。

我小时甚至还想掏一只八哥来喂,想验证一下当年外公养八哥的真实性。可它们太聪明,窝又太高,终不能得手。

喜鹊在搭窝上,是最执著的。它们就像是会选址的风水先生,也是最豪横的房产大亨。它们的窝都是在高高的大树上,窝也很大,人类无法到达,蛇爬不上去,估计老鹰看了也会头晕。

村人叫它们为“鸦鹊”,小时候我们一打闹,大人就会说“唉呀,像一窝鸦鹊,一天都在喳喳喳,”意思就是我们像这喜鹊一样吵闹,一整天都在叽叽喳喳。不过说归说,喜鹊在村上还是很受欢迎的。

每年的三四月份,喜鹊就开始动工搭窝。如果累了,就会飞到田里,在村人刚翻挖的庄稼地里找吃的,蚯蚓,昆虫啥的。还有的喜鹊更聪明,它们就站在农人身边,一挖锄下去,翻起来的新鲜泥土里藏了很多的昆虫、蚂蚁 ,喜鹊这时就可以大饱口福了,省了它自己辛苦去找食物。

它们一般要搭建两三个窝,最后成功的只有一个,辛辛苦苦衔枝、衔草,刚搭出一个窝的轮廓,不知什么原因就丢弃了,然后又重新选址,又满山遍野的衔枯枝,草,泥,又重新搭建;搭到一半,又不知什么原因,又丢弃了,再去找棵大树重新选树丫,再来搭建,如此反反复复,一个窝前前后后的一折腾,起码要几个月的时间。

不过也算是做了善事。喜鹊这些丢弃的窝后来就成了那些小鸟的家了,有很多鸟儿自己不做窝,就盯着喜鹊,一看喜鹊有做不成功的窝,马上就会据为己有。经常看到树上有鸟儿为了争喜鹊丢弃的窝而大打出手。啄得羽毛乱飞,惊动了树下忙农活的人。三爷爷叭嗒吸一口烟子烟,再吐一个浓浓的烟圈出来:这是争的个么子哈,又不是你自己的,懒人子不要脸的搞法。

这点争执,在村人眼中毫不起眼,也没人能说出个对与错,这不就是村人的日常生活嘛,争点小利,夺点小权,再正常不过。打打闹闹只是生活的调料。

不过喜鹊的窝在村头,算是鸟类中的豪宅了,挂在高高的树叉上。气派、敞亮。

喜鹊也确实很讲究,它们的窝一般都是几层,外层是粗枝,用树枝做的窝看似杂乱无章,实则是有规律,一根一根都牢牢卡在枝丫里,这个算是搭窝的“大工程”,框架基础打牢了,才能开展后一步的建造工程。

村上鸟儿的窝,好像除了喜鹊用树枝搭建,再没有别的鸟了,估计一是没耐心,二来没有喜鹊的力气大。

接下来就是精心装修了。吃苦耐劳的喜鹊夫妇整天飞进飞出,从来不偷懒。外部结构搭好后,喜鹊会用一些柔软的、比较细的树枝,将它们编织成筐形,并将这些筐镶嵌在巢穴的下半部。一个舒适宽敞的窝就做好。

那还不算完,还有后续的收尾工作要做。接下来再修缮底窝,内部用一些泥土固定窝底,并在内部垫上动物羽毛、毛发,这样既有助于喜鹊窝抵抗风雪,还可以在寒冷的冬天保持窝内温暖。这样看来,喜鹊不但勤劳,也很聪明。它们的窝也会随着村上的变化而变化,不知何时,就有人发现了,喜鹊搭窝居然用上了铁丝,像模像样地横在树叉里,这样比树枝更牢固。村人笑着说,这喜鹊啊,也知道与时俱进了哈。

喜鹊是村上的常住鸟,它不像那些候鸟,只是在季节到来时在村上小住。它们是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跟村人一样,年复一年地生活在村上,这也是村人喜欢它们的原因;喜鹊能感知季节的变幻,也感受到了村庄变化的气息,历经岁月,它们成为村上不可或缺的一份子,长久地在村上来来去去。

试想一下,如果哪一年没听到喜鹊的喳喳声,村人们肯定会不习惯,肯定会念叨喜鹊去哪了,甚至还会去喜鹊的窝去查看一下,看看它们到底怎么了。只有在听到那一声声粗声粗气的大噪门后,才会长舒一口气。在长久的耳鬓厮磨里,喜鹊已深深嵌入村人的生活里。

而喜鹊在村上的家,也在跟着发生变化。小时看喜鹊窝,渣渣洼洼,粗陋简单,现在再看,却是精致巧妙,布局讲究。这感觉,就像我们小时的茅草屋,现在的别墅一样。

其实在建筑上,这些鸟类才是真正的高手,它们懂得巧妙借用,懂得因地制宜。人类有很多的生活日常都是向它们借鉴、学习的。它们才是这辽阔大地上的主宰。

小时候梳头发时,大人总叮嘱我们:掉的头发不要乱扔,小心鸟雀衔去做窝,是会兜灾星的。

我们小心翼翼地把掉下的头发收拾好,从不敢乱丢,可是一掏鸟窝时就发现,它们的窝里有很多头发。我们明明已经藏得很好了,也不知它们又是怎么翻到的。

有时候做梦,就梦见自己在飞,像鸟儿一样。醒来便想,是不是我的头发被鸟儿带走了,才会做这样的梦。一方面暗暗欢喜自己在梦里可以飞;一方面又担心被鸟儿带走的头发会给我们带来灾祸。

只是我到现在都想不明白,那些鸟是怎么找到我们的头发的。

似乎它们都是天生的侦察高手。

喜鹊那个搭成功的窝就是它们一辈子的家了,忙忙碌碌,修修补补,扯着个大嗓门喳喳喳,就像村头那些大嗓门的妇人,成家、养育,一辈子都耗在那个窝上面,风风火火,忙忙碌碌,即使那个窝破了旧了,它们也不会轻易丢弃,只会勤劳地修补,扩展,它们就是村上的那些憨夫妇,只要家在,日子就在。

相较喜鹊的精致,村上大多数鸟窝还是不讲究。

别看猫头鹰平日威风凛凛,可它的窝就有些草率了。随便找个树洞,铺点碎木屑,衔点枯草啥的,就算是一个家,虽然窝很潦草,但对领土的保卫,却是半点不容侵犯。

村上有很多人就被猫头鹰啄过,从一棵大树下路过,被一只猫头鹰撵着啄了几里地,被啄的人莫名其妙:我明明就是从那路过一下,也不知是绊动了它的哪根神经。后来被啄的人多了,大家就决定弄个明白,找来梯子,爬上树一看,树洞里探出几个毛绒绒的小脑袋,“噢,原来是猫头鹰在抱儿(哺育儿女),”搞明白事情原因的村人,再以后走路就绕开那棵树,如果实在绕不开,从树下路过,也都是憋看气,轻手轻脚,尽量不打扰它。

高枕无忧的猫头鹰每晚在树枝上叫得欢,“咕咕咕”。

在村上,做得最懒的窝估计就是野鸡了。它们丝毫不讲究,只要避开了人类,在偏僻处,就着路旁的草丛,或者树从边,随便扒拉出一个窝,不过窝也还是蛮大的,隐避性也很强,一般很难被发觉。野鸡的窝里没有树枝,就是一些杂草,树叶,羽毛,把它们圈成一个窝,野鸡的警觉性也很高,一有点风吹草动,嗖一下就飞了,根本让人来不及反应。

斑鸠做的窝就是神乎其神了。别的鸟雀的窝还能让人看到,斑鸠的窝是连影子都看不到,在茂密的丛竹林里,要么就是又高又密的一片松树上,它只会让人知道它做窝了,但不会让你知道它的窝在哪,每天扑腾去扑腾来,见首不见尾。但它会给农人报信,如果天晴干旱,它便会喊:咕咕,火,咕咕,火;若天气有变,它又会在枝头大喊:掏沟等水,掏沟等水……提醒人们做好准备。它们觅食时也是一群,稍微有点动静就跑了,哪怕它们一直生活在村上,但在村人眼里,它们就是个谜。

似乎所有的鸟雀做窝都有隐避性,避开人类是它们的天性。

燕子又不同。当然,燕子就是村人的宝贝,人见人爱。所以它才明目张胆把窝做在人家屋檐下,相较喜鹊窝的高大气派,燕子的窝就是精细讲究了。它们光是选址就要耗费大量时间。

燕子不进一般的人家,这是村上老人说的。一般的人家是指不讲究、邋遢、小气人家,燕子是有灵性的,它选中的人家,必定会是福泽深厚,家运旺盛。而被燕子选中的人家,自是很开心,忙忙地给它打扫卫生,帮它准备筑巢的材料。

选好地方后,燕子就开始筑巢。用自己的唾液和泥土,在房梁或屋檐下一点一点的筑,或啄取湿泥,集成丸状,然后衔回,再混以稻草、残羽筑巢,和喜鹊一样,它们耗费自己的心血,来浇筑属于自己的一个家。

燕子也同样恋家,第一年的旧窝第二年它还会再来。除非特殊原因才会舍弃自己的旧窝。比如窝里长虫或损毁了,或被别的鸟把窝占领了。

村人称燕子为“燕儿”,儿化音,叫起来亲切,就像是在喊自己孩子的小名。其实,在村上,村人都给这些鸟儿取的有名字,什么黄布罗、沙和尚、田叉,时间一长,就把它们喊成了村名,而这些鸟,也学会了说方言,和我们吵架时就是骂的方言。时间久了,它们连自己的大名都忘记了,只记得村人给它们取的小名。

我们也是村上的那些憨鸟,来来去去,天南海北的到处飞,却把村庄烙成印章,时时记挂着那里曾经的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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