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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福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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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8/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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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读贫困

解读贫穷

在黔中普定,五年前鸡场坡乡的高坡村张家村,二三十户人家,除了两家沙墙石板房外,全是土墙草房。那低矮的草房上,多成了苔藓、野草的根基。据说,高坡村人,一年难有半年粮。在碓窝井八户四十一口人未迁出之前,全村六十一户人家,有牛的人家也是仅有一半多,而且多数喂养得皮包骨。作为我们县财政局的挂钩扶贫村,每年都要为高坡送粮、送衣、送被、送慰问金之类。东西送到山下的那芮村,派人通知高坡村民下山来背上去。仅背到张家坝,得花一个小时左右的时间。既费时,也费力。而碓窝井、后箐两个村民组的人,背到地点,得花两个小时,还要年轻力壮一点,才能不停歇地往上攀爬。羊肠小道在壁陡的山上小幅度地曲折而上。背负重物的人,还得不时地拉着路边的灌木、草丛,才能减轻点攀爬的脚力。再壮实的劳力,能背负五六十斤就差不多了。这上山的小路,我走过一次。那是2005年春节将近,送钱送物上去时走过的。我们空着两手,以比赛的方式,花了足足四十分钟,弄得满头大汗,一身热气才到张家坝的寨口。而且,那条路,还是我们财政局花了两万多块钱修的半米宽的水泥山道。未修之前,作为唯一与外界联系的这条路,路况之差,行走的艰难,真有“蜀道之难”的感慨。

为了让高坡村人早日脱贫,我们曾在市 场上购买了十七头黄牛(多半是母牛)送上去,送给十七户没牛的农户,要求牛生崽后,牛崽养到半岁以上,再将母牛送给其他没牛的人家。得到牛的人家,看养得很勤,几乎拿牛当神敬奉。这可见高坡人的纯厚。他们对于财富的敬重程度,超过了很多有知识有文化的人,更超过很多从政经商的人。

五年前,政府考虑将高坡纳入环境移民范畴,分步迁到交通便利的山下那芮村的路边。承诺为他们建房,给他们调整土地。可十来户人家,下山来看了政府请人修建的沙墙房后,不愿意搬迁。他们觉得山下的人看他们的眼神都有一种瞧不起的感觉,还有一种不怀好意的感觉。不像他们山上,谁和谁都像亲戚一样,有事互助相帮,无事你串我家,我走你家的,说些空常,摆些闲话,情融心暖。虽然穷,但高坡人从不愿惹事生非,更没有唯利是图的一丝奢望。

胆小怕事的他们,始终还是固守他们祖祖辈辈少田多地的贫穷。

高坡人崇尚农村人从古至今传下的话:“穷得新鲜,饿得硬气!”

今年冬,在高坡村支书任第一书记的我,我受命到高坡调研,是那兑村支书伍朝学骑着摩托车,从新修的弯弯拐拐的泥石公路上带我上去的。伍朝学说,去年初,县里投入以工代赈项目资金二十万块钱,从已通乡村公路的那兑村王家丫口组背后的山岔路口(那位伍支书组织修通到此),修了一条蛇行于高山的乡村公路。虽然因资金不足,这修通了的路,不少地方无沙石可铺,坑凹较大,但底盘高的大车都能拉东西到高坡村高坡组。因此,路修通那天,整个高坡的人都兴高采烈地在路上走来走去地看望。

有几次,我们的摩托车差点掌不住龙头。好在速度慢,伍朝学骑车老练,费尽全力,终于克服阻碍,到达张家坝寨子背后。由于下寨子的路太陡,担心下去容易上来难,因此就把摩托车放在山垴上的公路边。我说怕不安全。伍朝学说没问题,高坡村人没有哪个会起歹心的。

路坎下有一户人家正在打水泥房盖。我们站着看了看,这是三间的平房带后厢房,挺宽敞的。看上去,房高不下三米五。仅窗户长宽近两米。我看了后说:“能建这宽的房子,不错嘛!”正在支木打房盖的主人听后说:“承得政府关心,补助两万块钱,我们在外打工也存得些钱,趁这个机会,要砌(建)就砌高点、砌宽点,好住点。本来早就想砌房子的,就是路不通,人背马驮的,砌不起。现在修通了路,买水泥、买砖、买钢材,不用人背马驮了,方便多了,砌起来也快多了。只要把基脚(层 )打好,请几个人和自家人一起,个把月就砌得差不多了。砌好后,打房盖、水泥地面,装门窗,内粉糊,做起来快得很,起起落落,两三个月就得新房子住了”。主人虽然一身灰尘,穿着旧蓝布中山装,但看得出他的年龄还过三十多岁。也看得出他欣逢盛世,享受改革开放成果的感恩之情,欣慰之意,开怀之心。

在伍朝学的带领下,我们找到高坡村主任王德方家。由于事先电话联系,听到我们的声音,王主任与其妻一起到又长又宽的院坝中来迎接我们。进家坐在热呼呼的回风炉火边后,王主任的妻子泡了杯热茶递上。要是在五年前,这茶可是高坡人从没见过的奢侈品啊!喝着茶,我们向王主任了解高坡村的基本情况。王主任说:“你们都看到的,去年修的这条路,更是修在我们高坡人的心坎坎上了!要不是这条路,这一年多的时间,我们张家坝,砌不起这么多房子!路烂点不管,大车劳力好,上得来。水泥也好,钢材也好,砖也好,拖得上来,少费了不知好多的劳力(指人工)。现在,我们张家坝30来家人家,只有两三家人还没有建好(正在建设之中)。后箐组没有公路上去,只有小路,还不好走。建材拖到张家坝,还要人背马驮地拿上去,成本高得多了。就拿水泥来说,运一包上去,还要花七块钱的运费。要是能修通张家坝组到后箐组的路就好了!我们村,原来三个组,除张家坝、后箐外,还有个碓窝井。前几年,碓窝井八户人家四十一人,全都作为环境移民搬到交通方便的煤洞坡那边去了。搬去奔亲戚。搬去后,他们的日子好过多了。那几家人,外出打工的多,在外见过世面,会打算,会想,搬得好地方,好过多了”。听完他的话,我说:“你咋不像他们一样想到环境移民的搬迁呢?”他说他有三个儿子一个姑娘,只有一个成家的。要搬出去,事先,房子要砌宽敞点,以后儿子成家好住。可政府给的钱不够,自己又没多少可贴。加上乡里要他任村主任,才没去。我对王主任说,他不搬可能不止这些吧?他说,祖祖辈辈在惯了,舍不得离开。他还说,张家坝这片田地,一年四季都可以种菜,种的菜比哪点都大棵,都好吃。谷子小吊(谷穗小)点,可饱满得很。山宽,柴多,烧火不成问题。如果走到后箐,你会看到,那点路不通,也没田,但树林多,清静好在。水源也差不多。我听后说:“真是山有多高,水有多高”。听了他的话,我马上说那就到后箐去看看。

从王主任家后门出来,穿过一块大地,就走到上山的小路上了。曲折而上,四十多分钟,到了被切了一小块椭圆形的大地边。王主任指着这块大地说:“这就是麻地窝,地后边,全是铅锌矿。以前有想来投资开采的老板来看过,就因为没能通公路,人家看了就走了”。我问这上面的村民组有多少人家?他说有三十一家,一百一二十多人。张家坝的人家比上面要少户把。但人口比上面要多点。我问全村有多少人?他说通过今年的人口普查下来,男女老少有273人,外出打工的有78人,60岁以上的十九人。

盘下年龄来,王主任出生在1964年9月,比我长,我于是叫他老王。老王的妻子叫老王时,称他叫王松家爷爷。老王说他大我不多,看上去比我老多了。我开玩笑说,他都当老爷爷了,当然要比我老点才行。

别看老王个头矮,头发稀,两眼却显得富有精神。他说他家旧房是沙石墙、石板房,原先在张家坝寨子里,算好的。现在砌了新房,老房不算好了,但还住着。老王高兴地告诉我们,他家现在喂了五头黄牛(有两头小牛儿),一匹马。还有一头牛马上下儿。他还带我们去参观。老王说,牛是买来育肥和生崽再卖的。马用来驮运东西。五年前的老王,没有这样精明。他的儿媳妇被从山上路过的坏人非礼,提着斧头在院中做木工的他,居然不敢哼上一声。如今的老王,不但显得精明能干了,而且说起话来也有头有路了。

到了后箐,我们走完四个自然村。

我们从麻地窝边上竹林里的小山村前,踏着烂泥沼穿过去,从一个丫口往右转,绕过一座山,过一片高大挺拔的杉树林,就到了别一个茅草房多的自然村。我们看到了好多栋土墙草房,也看到几栋新建的水泥平房。猪圈、牛圈,几乎都是用木头横搭、用塑料布盖的。贫穷的迹象很明显。在一栋在建的两小间“危改”房前,我们看到一妇女与两个三、四岁的小孩,正在房前烧柴火,烤干苞谷吃。身上穿的不算少,但明显破旧,还吊着两串濞涕,花脸花嘴的,让人看了有点心酸。

更让人心酸的,我们见到一个抽烟的小伙,看上去十一二岁,一米二三的个子。小伙子的那张脸,我感到我的巴掌能一掌将他全遮归已。我于是问他读书没有?他说没有。我说小小年纪,为哪样学抽烟?还敢让浓浓的烟雾从鼻孔冒出来,烟瘾还不小啊!路坎下一位吆马驮水泥,刚放下驮子,站在坎上歇气的中年妇女接过话对我说:“你以为他还小?我家老大比他小三岁,都到外面去打了几年的工喽!”我再看小伙子一眼,想拍他一张相片,他借抓鸡卖给我们的机会,向后跑开了。想着这个年纪二十四五岁还像孩童的小伙,我的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酸楚。

与张家坝对比,后箐这些水泥平房,明显窄得多。问老王这是为啥?老王说,砌得宽敞的人家是汉族。砌得窄的是苗族(实际是白族一个分支)。后箐有五家汉族,专门养羊,有点钱,砌房子的积极性要高点,愿意贴钱砌宽一些、高一些。另外二十六家苗族,基本上都是仅政府补助的两万块钱,砌得多少算多少。这些人家,砌自己的房子,连砖头都不抱一块。要等村里组织人帮他砌好,地坪打好,把门窗安好,他们只晓得搬进去住。据熟悉此地风俗的高兄说,后箐白族,喜欢住土墙茅草房,就算给他们建了新房,旧房照样留着住。这里白族人家的姑娘,到了结婚年龄,谁家儿子看上,并得到其父母同意,不用陪坐、送日子,迎娶等礼节,牵上一头黄牛送给女孩父母,就可将女孩带走。真是:养大姑娘一头牛,养大儿子天天愁。

王主任的妻子说,他们高坡,这几年享国家的福,公路通了,房子砌了,低保有了,“合医”也都有,病看得起了,逢年过节,缺油、盐、柴、米,衣服、被子,政府都会送给他们……只是有一样最需要的还没送过!我问是啥?他说:“媳妇”。说笑着说:“这就要靠你了,因为你是党员,村主任。只要你有好思路,就会有好项目来支持。只要你选好致富的路,先做出样子,跟着你做的人就会多起来。不管哪家,只要富起来了,就不愁找不到媳妇。古人说过:‘富居深山有远亲,贫死闹市无人问’。更何况,这上面,养鸡养羊之类,环境很好。如果能大量发展土鸡养殖,肯定好卖,能赚钱!”老王说养羊对生态破坏大,他主张养牛、养鸡。我说这是可以做了,但养多了,要考虑水源水量,要修好畜水池。只要他想得到,我们就会支持他,一步一步改变他们村的贫困面貌。

因为偏远贫穷,姑娘长大了就外嫁他乡,男孩长大了,在外打工带回的媳妇都留不住,更不要说请人在当地说媒了。所以老王对我的建议连连说好。

从听到的情况来看,我觉得老王的话,自有一定的道理,可信度比较高。

走在后箐,一路上,雾中看到的树林,一片又一片的,云雾缭绕如天界。二三十年不见的喜鹊、乌鸦,在这里,其声可闻,其影可见。二十多年不见的青岗树,在后箐林木成片。几个小自然村,几乎都掩映在林中。一路上,在村里很少见鸡鸭,我感到奇怪,问老王。老王说,后箐养鸡的人家多,而且都是土鸡,还多是乌骨鸡。少的人家都有十几只,多的几十只。这些鸡,白天大多都上山了,在树林中找食吃。晚上才回到各自的家,在房前屋后的树枝上蹲着歇息。我们于是想买两只土鸡。问到正在建房的一家年轻男人,他同意十八块钱一斤卖给我们一只毛色非常漂亮的公鸡,可我们三人一起和他撵,都无法逮到。真是“野鸡”。老王说后箐最适合养土鸡。后箐的土鸡有两种。一种可长到八九斤重,是财政厅帮引进来的高脚鸡;一种是土生土 长的本地鸡,最多五斤就不再长了。由于散养惯了,两种的肉都好吃。

看到有一户茅房前一帮鸡,老王和我们去,给主人说要买两只鸡。主人请回家坐。我们坐下,不一会,年轻的小伙端来一碗酒,我们与主人喝起了转转酒。我问小伙子今年多大了?他说他三十多岁了,在外打工十多年了。回来是为了砌房子。我说在外打工这么多年,为哪样还想到这地方来砌房子过日子?他说好歹是自家祖莹地,不回来到哪点?我说后箐这么高,公路又不通,有哪样好在?他说,有个领导到了后箐,说是每星期都在上面来一趟,既锻炼了身体,又呼吸到了新鲜空气,人都要多活几年。我说据我所知,上面的人平均寿命不算长。他说那是以前,温饱问题都没解决,吃了上顿无下顿的,咋会长?现在,政府全部帮办了“合医”和“低保”,加上每年都有农业综合直补,退耕还林补助,家家户户又有建房补助。得到的补助,在全县都是最高的、最多的,还有县里、乡里,逢年过节还要送这送那的,好过多了!以后把我们后箐的路修通,光养鸡卖都要过好日子。不要说我们这点还有铅锌矿。我说有矿不一定是好事,对生态环境破坏大得很。老王接过话说,如果后箐的路修通了,有人来投资开矿,拖矿的车,他们要限量。要按这路设计的承重量来限制吨位。

无论如何想办法,还是抓不到这些野性的土鸡。主人说只有等赶煤洞坡(乡场)时,头天晚上,趁鸡歇下来的时候好抓。抓到后送到那兑伍朝学家。因为伍朝学想买这土鸡去传种。我建议伍朝学买鸡不如买蛋。买有头(受精)的蛋去用电孵,发展得快。伍朝学说这很对。他于是委托老王帮忙。

看来,高坡人固守贫穷,不仅是故土难离,而且还舍不得这里的环境。并且固守是因为心中有他们的希望。物极必返。贫穷,穷得出了名,各级政府与部门重视的程度越来越高,改变的机会就越来越多。回到老王家,我提议向政府汇报,将高坡村与那兑合并,老王的妻子插话说,那不行!一合并,那兑就会粘他们高坡的光了,高坡要过上更好的日子,时间就会拖长了。

虽然高坡有一所小学,而且只有两个老师,甚至都是代课老师。但从老王的介绍看,只要政府继续重视、扶持,总有一天会有公办教师愿意上去的。现在的高坡人,养四五头牛的人家不少了。

今天的高坡村,在充分享受政府民生政策,享受阳光财政的温暖外,多年来人挑马驮的交通状况有了明显的改善,危房改造也让所有的村民住上了世代梦寐以求的“洋房”,追求发展的思想也开始形成了。从高坡村后箐村民组的情况,那些泥墙草房,那些简易畜圈、那寒风中瑟瑟发抖的吃着火烧干苞谷的小孩、那用马驮水泥的情景等,都还呈现着不少贫穷的影子,还需要我们加大帮扶力度。

虽然高坡有的人有等、靠、要的思想,可在那么贫困的环境下,年复一年的苦熬,没有一种精神的支撑,他们的生存与生活能坚持至今么?他们能将土鸡养殖延传至今么?他们能将纯朴的和睦相处的传统保持至今么?而且,在某种程度上,等、靠、要,实际上也是对党和政府的一种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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