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邻居李老伯 1987年,我与李老伯成了邻居。那时的他,虽然是县领导,对于刚参加工作的我,路上遇到,不论如何匆忙,都会笑着叫我一声小黄。起初我叫他李县长。那时没有常务副县长之说,但李老伯分管财政、审计、税务、工商等部门。李老伯从来不因位高权重而自以为是。我叫他李县长,有一次他说,工作场合,咋叫都行。在一个大院里,就是邻居,就是一个大家庭,所以要我叫他李伯伯,好听,亲热。再后来,我改口了。他很高兴。每次见面,他都弥勒似地笑着,远远地就伸出胖乎乎的大手,走近后与我热情相握。 有一年换届,现任的县级领导,不少人的精力都在谋求职务上的连任或高升上。李家兴老伯还在一个叫猴场的边远山乡走村串户,考察、指导烤烟种植。有人劝他不要只顾工作。他说,在其位,谋其政。换届换下来,不在其位,就不谋其政。 那时,作为分管财税、工商、经贸、审计等的副县长,给人印象最深的是隔三差五,他就会到分管的单位走一走,看一看。问问工作情况,了解存在困难,为单位解决工作上的问题,为干部职工送上一份温馨。而且一到办公室,不分职位高低,几乎每次都要一一握手问候。 那时,我们的审计局和财政局办公室在老城区上一中下面,上一中的路左边,是一栋坐北朝南的二层楼的苏式瓦房。审计局在东面底层的五间办公房里。后三间,前两间。1987年,后面有两间安排为职工结婚用房。好在那时的审计局才八九个人。后一间因近厕所,作为档案室。办公室就两间,而且阴暗潮湿。比起当时远在西门外一公里的三屋高的钢筋水泥的党政大楼,这样的办公楼就有点像衣衫褴褛的乞丐了。并且,那时的局长、副局长全都没有单独的办公室。都和大家挤在一起。有工作的时候谈工作,工作不忙的时候,就学习文件资料,谈谈生活之类。就在这样的环境里,作为副县长的李老伯,常常会亲切地光临。还未进门,过道上就会传来他宏亮的声音:“又在议论哪样?我来听听”。进了屋,一一握手之后,他会问:“老包(当时的审计局长包其荣),有哪样困难没得?给我讲讲”。或者问工作进度如何?或者问问大家对工作的看法。他能解决的,就会当时拍板。特别是每年一个半月工资的年终奖,对于不为被审单位理解的审计局,他会按单位工资总额多给半个月工资奖励的特批。 李老伯最让我感动之一,是对我家属的态度。父亲在赶场天(星期日)常来普定。来普定自然要到我处。李老伯第一次遇到我与父亲在一起时,远远地就喊住我,问我身边的是不是我父亲。当得到我的肯定回答后,李老伯看着穿着疙瘩钮扣土布衣的父亲黑瘦的脸堂,根本没考虑自己副县长的身份,热情地伸出肤色细致而肉乎乎的手来,与父亲粗糙的手紧紧相握。我给父亲介绍说这是李家兴县长时,李老伯说,不说这个。长不长的,那没哪样。我也是从农村来的,看到农村人就感到亲热。接着又转过话题对我父亲说:“你老弟真不错,在你们那地方,能供出个娃娃出来工作,不容易啊!”父亲木纳地动了动嘴,不知说什么好,只是看着李老伯笑了笑,有一种受宠若惊的表情。父亲没想到,他的这一生,能与一位堂堂的副县长握手。对他的那只被李老伯握过的手,反复地看了又看,心里很难平静。 李老伯还有一事很感人。 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期,梭筛电站蓄水后,三岔河大桥(老)被淹。后来开闸放水后,那桥面露了出来。知道会有车过,路边的村民自发组织起来,将桥头及相连的路上的淤泥清理干净,每过一辆车收取十块钱。开车的人都有怨气,认为这种收费不合理,而且收高了。因此犹豫的就将车停靠路边,让想过去的先开。李老伯乘坐的大客车驾驶员也是犹犹豫豫的停下来。很多人都下车观望。李老伯把手一挥,叫大家上车,说有他在,可以顺利通过。车上认识李老伯的人都知道,他曾在这个乡镇任过书记,和老百姓的关系处非常好。大家想,有他在车上,打个招呼就能顺利通过。谁知到了拦车点,司机停下车后,他拿出五十块钱给收费的老农,还说不用退,农民们这么辛苦,多收点也是应该的。收钱的老农本来不想收他的,他这样做反而让老农一时语塞,不知说什么是好。后面的司机,一个传一个的,怨气顿消,都主动拿出钱来,顺利通过。后来,新选址的桥修好了,这事便成了佳话。 上世纪九十年代中期,李老伯从政协副主席的位子上退休了。 退休之后的李老伯,不参政,也不议政,却默默地关注着普定的发展。 富强路新城区建成后,他对时任县长的付京举着大母指称赞不已。但平时,除了在院子中间栽花种草,精心伺候花花草草外,就和老伴一起,为子女带孙子,享受着孙辈绕于膝前的天伦之乐。有时,李老伯也和退休的老年朋友们打点小麻将。但他已任副县长的儿子李建国担心他坐时间长了,影响身体健康。所以常劝他少打麻将。这样一来,他觉得他的自由被限制了,多少有点怨气。但他说出来后,有人给他解释,他的儿子也是为他好。他又笑了笑,不再计较。 在我们的大院里,李老伯家的花草树木是最丰富的。除了花池种满各色的花草与树木。白天,他家的大铁门常常半开着。院中的那棵三四米高的石榴树,石榴花红红的时候,我上幼儿园的孩子和他们的小伙伴,常会在门边瞧来瞄去。虽然李老伯家没有养狗,但他们似乎觉得生分,不敢靠近。李老伯打开大门让他们进,他们却远远的躲着。有孩子问我李老伯家院中那满树的红花是什么?这时我牵着我孩子的手,到那门口。恰好遇上李老伯开门。我叫他喊李爷爷。孩子听话地叫了声李爷爷。李老伯轻轻地摸了孩子的头,蹲下身,轻言细语地对我的孩子说:“等李爷爷家的石榴熟了,又大又圆又甜的时候,李爷爷摘几大个给你吃!”说着牵着孩子的小手道:“李爷爷有样好东西,看你喜不喜欢?”孩子看了看我,投来征询的眼光。我用鼓励的眼光看着孩子说:“谢谢李爷爷!”李老伯牵着孩子在前往家里走,我在后跟。孩子不时地调过脸来看我。李老伯拿出方块型的糕点,用纸包着几块,放在孩子手中。孩子看了看我。我说谢谢李爷爷。孩子跟着我说谢谢李爷爷。并且开心地笑了。孩子给老伯爷再见之后,李老伯还一再对孩子说,石榴熟的时候,记住来家给要。 转眼到了秋天。李老伯家用那棵石榴树上的果子成熟了。不过,花虽开得多,却因风雨或其他的原因,果实结果非常稀少。住在二楼的我,远远的就能看到那不到十枚的石榴,微风中,在浓密的枝叶间闪现。当孩子提到李爷爷的承诺时,我给孩子说,李爷爷家有好几个比他大的小朋友,就那么几个石榴,还不够分。孩子翘着小嘴,心有不甘。然而作为父亲,我的话他又不敢有违。于是只好把不快心情悄然埋在心里。因此,他那天真的快乐像是被什么蚕蚀似的,脸上笼罩着一层云雾。正在这时候,李老伯喊着黄博野的姓名,接着敲门声响了起来。我一开门,李老伯就笑着将三枚大石榴递给孩子说:“李爷爷讲话是算话的,该不哄你了!孩子嫩声嫩气地说了声:“谢谢李爷爷!”我招呼李老伯坐下,妻子倒了杯茶递给李老伯说:“李爷爷也真是,娃娃的事情,这样当真。太谢谢了!”李老伯说,娃娃的事情,必须当真!不然的话,我们如何教育他们?李老伯其实用他的行动,为已为人父的我,上了一堂生动的课。从那以后,对于孩子,我从没说过晃话。至今,孩子的聪明与诚实让我感到欣慰。 从那个大院迁出,搬进颐景园的新居后,喜欢在街上散散步的我,时常会遇上李老伯。见到我的李老伯,远远地就叫我“黄大人!”并且依然和往常一样,热情地伸出一只胖乎乎的大手与我相握。问问工作,问问孩子。谈谈社会,讲讲人生。说到人生,李老伯说我刚参加工作的时候,又瘦又小,不像现在,长得胖多了,所以他叫我“黄大人!”当然,更重要的是,当年我在他的眼里,还真是个孩子。如今,我的孩子比我高了,我成了孩子的家长,成了大人。所以杨家兴老人称我“黄大人!” 三个星期前,我还和李老伯在街头上相遇,说了很多话。我看到他的身体很硬朗,还说他真会保养。他说他的心脏不好,装了起搏器。好是表面的,零件磨损大了,好在饮食还行。我说只要饮食上没问题,心情上舒畅,像他这样块头的身体,再活二十年没问题。 没想到2010年的6月25日晚,噩耗传来,说李老伯已去乘鹤仙去,时年79岁。听到这个消息,多少往事涌上心头。不禁想用文字记下记忆深处的一些往事,是为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