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合、百合

花池里，去年只生三株的百合花，今年次第拱出了六株。

这花是2008年我从猴场（黔中普定县西北部一个乡）那边山上岩石中挖来栽的。从2009年到2012年，每年只有一株，发于春，长于春，盛开开于夏。花开不过三五朵而已。与野生百合相比，朵数够多了。2013年春，从地花池黑土中发两了株芽，开出九朵花。2014年春发了三株，共开了十六朵花。今年在上年的基础上，翻了一番，竟发了六株百合芽！

每一年，因为其主干高大，花开多了易折，我因此为它他找来支撑的竹竿，让它们的花朵的在高高的枝头上得到充分的展示。

这百合单株之时，出土虎头虎脑，那勃勃生机，令人兴奋得无言语。双株时，它们肩并肩，身躯粗壮，同样令人耳目一新。三株同时从土里拱出时，其身姿不就显得信心不足，却不失积极向上的风采。今年，六株次第出土，身强而不壮。不过，在铁树枝桠遮掩下，它们居然敢于拨开那硬而厚实的铁树，争取属于自己的阳光。

其实，这百合的发展是倾注着我一腔热的。虽然它来自山野，并不需要过多的培植。但是，我爱百合，不仅是因为它的名字，更是因为它雪白的身姿，它盛开时的那股药香味。更重要的是它留给我的故事，虽然这故事已过去二十多年。

有一年夏，父亲住院，同病房的一位妙龄女子，林黛玉模样，一脸苍白。她起不了床，一天到晚，吃喝拉撒都在床上。而在县医院招呼她的，却是她年近花甲的老父亲。

她母亲健在，为什么她母亲不招呼，而是每顿负责送饭的是她兄弟呢？我不得而知。

有一天，几个朋友到病房看望我的父亲。她认识其中一个帅小伙国诗。打照面时，互相微笑了一下。国诗问她是哪点不好？她说她感觉上一天到晚四肢无力，昏昏沉沉，医生说是重度感冒引起伤寒，只能吃流质性的东西。我发现国诗在的时候，她的脸上现出红晕，并且，那眼里，荡起丝丝的羞涩。国诗走后，她说她和国诗同过一个学校，不同班级。她低一个年级。她浑浑然的睡了一觉醒来时，正是我送晚饭给父亲的时候。她想对我说什么，可欲言又止。我问她想讲哪样尽管讲，想讲的话，讲出来比憋在心里好！她这才说，她从在高中的时候就悄悄喜欢上了我那位叫国诗的朋友，如果可以的话，请我转告国诗。我说：“他来的时候，你可直接和他讲嘛。”于是她问我：“国诗还会来嘛？”我感到自己失言，摇了摇头。她怔怔的看了看我，眼泪悄悄地流了下来。她有些自言自语地低声说：“可能我再也看不到她了”。我心里一惊，心想，她咋会说这话呢？也许她感觉到她的生命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

在我上厕所时遇上她父亲，她父亲看到厕所里没其他人，悄悄告诉我说，他女儿叫百合，得了白血病，家人不敢跟她讲，和医生一道统一了口径，说她患的是伤寒。她这病，在贵阳医学院去检查过，得到权威专家的诊断确认。所以只能瞒着她、哄着她，让她弥留之际，少有些心理上的压力。我问老伯，她母亲为哪样不来招呼她？毕竟作为母亲，对长期卧病的女儿，招呼起来方便多了。百合父说：“她妈一见到她就哭，一哭就收不了场，不敢要她来不说，还要留人在家照顾她妈”。我叹了口气，表示对百合正值青春盛年的生命表示惋惜。从厕所回来的路上，百合父附耳低言：“你劝劝你那位朋友，叫他来看看百合。这个季节，正是百合花开的时候，如果能劝说你那位朋友来看她的话，辛苦他点，到城郊折把百合花给他，让她高兴，或许她能多活几天”。话还没说完，我就看到这位父亲慈悲的泪盈满了眼眶。百合的父亲还说：“这是他的幺姑娘，别看她从小身体瘦弱，可却逗人喜欢。除了见人爱喊，嘴巴甜外，在家的话，能做的家务事，从来不靠她姐，主动得狠。现在，她无哪样要求，只要我们能满足她的，都尽最大力量满足她”。

我找到国诗，和他说了百合父亲的请求。国诗说：“这种玩笑开得？说实话，这个叫百合的女生，看过一眼，就不想看第二眼。你看到没有，那样子，活像一个林黛玉在世。笑起来，嘴角两边有虎牙，当门牙还有点爆。更何况我现在有了女朋位，并且在一起的时间多。就算是善意的欺骗，我也是耗子进风箱――两头难为”。我将百合父亲的话反复给国诗讲，他还是摇头：“她认识我，可只不过那天去看你父亲时见过她的面，就算照顾她情绪我去了，也不自然呀！”说起来也是。可在我心里，满足一位即将离世的人的心愿，那是责无旁贷的事。我继续劝说国诗，建议他和他女朋友说清楚，共同编制一个美丽的谎言，让百合微笑着安然的离开这个世界。可国诗说，如果有时间的话，这事能做到。国诗说他们局里要公派他到武汉某学院进修，第二天就要走。正说着，他在某国营公司上班的女朋友马梅前来，我深知他们的关系，他去进修之前，一定会“饱餐一顿”，所以我略坐两分钟就告辞了。

我趁周末到郊外寻找百合。可是，跑了一天，连影子都找不到。城市的污染，让生命力极强的百合也销声匿迹了。以至于我不得不回到偏远的老家找来两株盛开的百合。并撒晃说国诗拿着百合来看她了，只是来的时候她正在睡着，不想打忧她。所以请我转告她。百合看了一眼她父亲，她父亲点了点头。百合问：“他说点哪样没有？”我回道：“国诗说他要在家准备一下，明天要到武汉进修一个月时间。要她好好养病，他回来一定来看她。国诗还说，原来高中时，经常远远的盯着他看的，想起来应该就是她，扎着两根辨子，走起路来像只快活的点水燕子，眼睛清亮，不像现在这样，看上去有点郁抑。要是她好好养病，等她好起来，身体恢复得像从前，她会更可爱”。她仰躺着，眼里有一种晶亮的东西在晃动，她有点激动的问：“真的？”我镇静地说：“哄你搞哪样？”可百合却很难过地说：“我见我妈那眼睛不但红肿，而且疲倦不堪的样子，我隐隐约约感到我得的不是一般的病......”

在百合的脸还没盖上白布时，我最后一眼看到了她的表情，她带着微微的笑，安然地走完了她21岁的人生。

百合的父亲感叹：“她还没真正的谈过恋爱，她的人生才开始就这样走了，真是白活啊！要是晓得是这样的话，当初不该给她改这样一个名字啊”。我安慰百合的父亲：“老伯，遇上这样的事是很无奈的，想多了，对你自己的身体不好。少想点，就当她和你们只有这点缘分了”。

百合的青春是短暂的，但在她短暂的青春里，爱的阳光，让她得到了满足。虽然她没有像作为植物的百合那样，芬芳盛开，回报大地，回报阳光......

我家花池中的百合，之所以一年又一年地发芽、成长、开花、枯萎，可也年复一年地生命循环，让岁月总是充满着期待！而且一年又一年，这百合的芽，越发越多，越发越精神，花也越开越多。这是因为我除了为它增加腐殖土、施肥外，天晴的时间长了，我还隔三差五的为它浇水。特别是今年春初，我根据盘整花草的朋友介绍，买来了30斤油菜饼和一个塑料大缸，泡满一缸，充分发酵后，适时给院中的花草树木浇水施肥，包括百合生长的地方。长期的坚持，百合给我爱回报就是从去年的三株变成了今年的六株。

这百合从第一批花蕾盛开之日起，到最后一批开始凋谢，半个月的花期，确实不长。但她有着释放梦想的生命激情，有着感恩的情怀，有着自信的个性精神。

同样的生命，正处妙龄的百合，不幸患了白血病，家人与社会，再多的关爱，却无法留住她的生命。于是我想，假如百合不是林黛玉的模样，而换成薛宝钗，那该多好？为什么作为植物的百合生命力那样顽强，而作为女儿身的百合，生命的花还没有盛开就被命运所凋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