晒太阳的老太太

生活不能自理不说，还重三遍四，爱发脾气。他让家里人感到头痛。老太太说，不晓得她家这老者前世是做了哪样不该做的事情，犯了哪样错，会得前裂腺癌，还说到了晚期。我说，这种病，凡是男边老人多有这种病，只是发不发作的问题。人嘛，说直白一点，生老病死是注定了的，不管最终是哪样病来结束生命，病的到来，那是早迟点的迟问题，没得哪样奇怪的。只是人的一生中，如果吃喝拉撒玩都能掌握分寸，会保养，寿工点。像他这种八九十岁的年龄，得了这种病，纯属正常。作为病，与前世无关，但与今生的年龄，与生活习惯、性情等有关。再说作为人，不论男女，正常情况下，生老病死，这是人生不可避免的规律。而且要有福气的人，才走到这一步。有的年纪轻轻，就因意外事故，或者急病，早早的就离开了人世，应体验的人生没有得到体验，应尽的责任还没有尽到，白发人人送黑发人，那就悲哀了。毕竟老人是快九十岁的人了，病是正常的，不管得的是什么样的病。因为人到了这样的年龄，身体上的器管功能，渐渐变弱，对疾病的抵抗能力明显下降，所以就容易生病。病起来，如果能恰到好处的利用现代医疗条件，能延缓一天是一天。用人们习惯思维方式来说，好死不如赖活。实在缓不了，去世也纯属正常。

我在老太太楼下拄着一根龙头拐杖，双手握在面前，看着行走的路人。眯缝着眼看到我，微笑着问我到哪去来？于是我们的对话开始：

你老人在这点晒太阳，有利健康啊。

出来找个地方坐一坐，晒晒太阳，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好在。在家头呆坐起、睡也好，坐也好，又不得人陪，时间长了，会呆出病来，呆得憨头憨脑的。

这样好，今天春分，天高气爽，太阳暖和。这四处干干净净，又没蚊蝇，就算只是出来坐一坐，晒晒太阳，却是比呆在家好得多。不过不管坐在哪点，冰凉的地方还是少坐，就算坐也应该带胩坐垫也点。

听说荣和死了，癌症，检查出来没几天就死了。

啊，他大我两岁，应该有五十五了。唉，黄泉路上无老少。所以有福的人，才能熟受四个字：生老病死。像荣和这个年纪， 老的资格都没有，不该走的时候走了，而且自己的父母还在，真是白发人送黑发人，这是悲哀啊！

荣和死的这种情况，不是病死的，是吓死的，晓得是癌，医治不了，精神被击垮了，才走得这样快。

不过，要看是哪个荣和，他们寨子头有两个荣和。

就是接了个婆娘，生了个姑娘，姑娘都嫁人了，又离婚接了个小婆娘，想要个儿子的那个荣和。

这我就不晓得是哪个了。因这有一个去年年底去世了，因为救山火过程中，发生意外事故而去逝的。您老家说的是不是去年就走了的这个？

不是，才死了两个多星期。

我晓得了，你说的荣和，是当老师改行从政，提前退休后，又去做开饭店的那个，是不是？

应该是，还不到五十五岁嘛，走得太年轻了。

不止，应该快六十了，那人比我长七八岁呢。黄泉路上无老少，早走有早走的原因。

哦，到也是。他和我那老者的老家是一个寨子的，可我们从解放初结婚成家，没住进那个寨子过。公婆还健在的时候，三病两痛回去，逢年过节回去，清明月关回去。两个老人都百年归天后，我们住在县城，很少去了。一直晓得两个荣和都是侄儿子，他们每个具体是哪年出生的，不晓得了。反正他这个年龄，小我们小得很多，死了，死在不该死的时候，死得不够心，死得不死不瞑目，死得值不得！

死得值不值得，由不得人。这人啊是哪样命，天早有注定。就像我年轻的时候，一个女记者朋友跟我开玩笑说；“你生下来是男儿身，长大结婚后就是当爹的命；我生下地是女儿身，注定我长大是当妈的命！”

小平，你讲的这个我不反对！人不管到哪个年龄阶段，关键是要活得清醒，头脑做得了自己的主。

老人，能活到这份上当然好。可是人啊，活到一定程度上，身不由己。所以我最欣赏的是那些高人，要死，死得清清白白，说圆寂就圆寂了。

这世上，像这样的人没得几个！

……

听你老人讲至荣和的死，我觉得，死得不值的是荣和他自寻烦恼的事。人嘛，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至于结婚后生男生女的问题，那由不得人。为此而烦恼，纯粹是自讨苦吃。生男生女都好，起码像我家样，有天伦之乐。极少数没有生育能力的，照样活得好好的。所以活得如何，关键在于思想。小荣和两口子领工资过日子，加起来，一个月一万多的收入，偏生为了想要个儿子，这把年纪了，还要离婚，再结婚，事不如意，频添烦恼。退休了，还要为金钱奔波计较，再添烦恼。

那他的病，一半是吃出来的，一半是烦愁出来的。

你不晓得，他得的是肝病，喝酒喝出来的。以前独生子女政策，得个姑娘想不通，情绪不好，心烦，又不好说出来。因为他婆娘的外家有权有势，有啥想法也得压在心头，这种压抑时间久了，经常借酒浇愁，一个人在家都要喝醉。还经常为鸡毛蒜皮的事，与他夫人的吵闹。他女的劝他不要喝酒，要么少喝点酒，劝不了，就说他不懂得过日子，对自己的身体都不负责。实际上，他主要是重男轻女的思想严重，为此害得他早早地就生那病，最后因此走了。

我一直以为重男轻女主要是农村的老一辈，没想到考取学校毕业参加工作的他也是这样。那年我兄弟媳妇到医院生娃娃，生了后我与妻子去看回来，我父亲就问生哪样？我说生了个人！他又问什么人？我说中国人。父亲不耐烦，直言相问：生姑娘或是儿子？我说不管生哪样，都是自然而然的生命。我妻子生孩子前，父亲请会预测的先生推算，生姑娘或是儿子？算的人经过推测，说是姑娘。父亲因此病了，说是计划生育，有工作的只准生一个，生姑娘的话，我这一辈子就完了。结果孩子出生后，我回家，说家里的那只大公鸡，想抱去给妻子补补身体。父亲说他是留来过十月初一的。十月初一是牛王菩萨的诞生日，父亲很重视。因为他经常说，庄稼无牛空起早。我忍不住了，抑制着情绪对父亲说：“你没这口福了，我一定要抱走！”父亲听出了话外音，马上翻身起床，好像他的病一下子烟消云散了。而且还在寨中串了一圈，买了十几只鸡，说是小的喂着，清明上坟用，大的给我。

想到这里，我不禁笑道，人嘛，吃五谷，生百病。但从另外一方面来讲，寿命的长短与人的心态、伯生活习惯关系重大……

老人想了想，恍然大悟似地对我说，他老人家走了！

作为邻居，我觉得奇怪，因为我没有听到任何一点风吹草动。

走了，不会吧？

真的，走了，上个月送走的。

咋会一点动静都没有呢?

现在哪样都方便，车子开到门口，说走就走。

他走了，应该给我说一声啊，毕竟我们不仅是邻居，还是亲戚呢。

不得必要让你们晓得！

为哪样呢？

在家头实在不方便，几个小的，退的已退休，身体又不好，上的上班，不得闲服侍。

哪样意思？

把他送到XX福利院去了。

啊，我舒了口气，轻声说，原来是这样。

好，这样好，福利院也好，敬老院也好，这样的机构，只要他们愿意接手，服务上还是比较到家的。

到是到家（服务周到），就是费用高得狠，一个月六千块钱。

人家服侍得好，六千块钱算少的，也值得。他的退休工资，除了这六千块钱，剩下的，你老人的生活费也多多有余。再说，就算他们四弟兄分摊，也没问题。

不是小数啊，一个月六千，十个月六万块钱。要是老者不生这种病，这钱节省下来，分给他们四弟兄，以后也能留个想头。他们四弟兄，经常都要去看看，拖得越长，他们四弟兄跑来跑去的，人也恼火。

儿孙自有儿孙福，到了这个年纪，少为小辈的考虑，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就算他们再恼火也是应该的。对于父母，深恩难报，无论怎样的付出，都是应该的。更何况这老人，拖得一年有一年的退休工资，如果在农村养猪，要养多少头大肥猪才卖得到他这一年的退休工资的钱呢？

话糙理不糙。可不管哪家，各有各的难处，跑来跑去是一则，牵肠挂肚的，他们也不得清静。

这是孝道，这是他们必须尽的义务。就是由他们四弟兄商量着出钱也是理所当然的。

老太太说：说句不该说的话，我还是想，他这样的身体，对下一代也好，对他本人也好，早死一天好一天。

可死不去咋办？买包耗子药给他吃下去就死了，简单，但法律不允许。

唉，只有随他拖了。关键是他老人家活起受罪啊。

您老人家比舅爷爷年高，要少操心，多保重身体啊。

哪有不操心的道理，除非是呆的，憨的，脑筋不会动。

时间差不多了，我还要开会呢。您老人家多坐坐，多晒晒太阳。

老太太说，他还要买菜，还要回家做饭吃了，也该走了。

老太太说，她再多问我一句，问我母亲现在好不好？我说好，除了风湿，身体上没多大问题。兄弟重新组成了家庭，儿女双全，她高兴，病也减轻了。

听了我的回答，老太太说，看来人的心情与人的身体关系还真是重大啊。我说是的，我有位同事，在十年前查出患有癌症，三十年后的今天，仍然活得好好的。就是除了在中医高手指导下积极配合治疗外，不因晓得自己患癌，焦愁得吃不香睡不着的，而是不急不躁，调整饮食，继续保持他开郎幽默的性格，根据自己的年龄与身体情况，有规律地加强锻炼。所以，这人快八十岁了，身体依然健朗。老太太说她年轻的时候，小的（儿女）多，除了老头的那点工资，她还得找事做成天忙里忙外的……她小的（儿女）五姊妹都成家了，她也做不了啥，但两老天天都相互陪伴，出外走走。现在快九十了，把老者送到敬老院后，自己一个人在家，坐也好，睡也好，无趣无味的。走路又走不了多远，就瞅天气好，慢慢下楼来找个地方坐坐，遇熟人说说话，免省得老年痴呆症。要是我像这老者一样，自己买包耗子药悄悄吃死算了，免得自己受罪，免得拖累儿女。我说到了自己生活完全不能自理的时候，就算到那时还有这样想法，那也只能是想想而已。自己动不了，想死都没办法。这话是直话，不好听！但事实往往就是这样。

老太太摇了摇头说，好了、好了，你有事你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