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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福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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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8/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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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荞花

文黄平

四合院式的瓦房有两层楼,每层楼有十八个病房。每个病房有三张病床。从一楼到二楼,左右各有一个楼梯过道。梯梯是包箱楼梯,上楼的脚步声,能听出是男是女,是大人可是小孩。这四合院的大瓦房是从旧社会接管过来的大宅院。

四合院后的山脚下,隔着围墙,是不到六十平方米的太平间,在医院去世的人,先移关到这地方,然后等待处理。围墙内是一栋长十二间、高四层的新建的医院大楼,楼的后面便是花园。外墙被刷成绿色。最顶层的楼顶前面,用钢筋和钢板切割来焊搂三个大字:住院部。这住院部,刚建好就立即投入使用。

最前面有一个水泥大坝坝,进院是一栋有拐角的三层水泥楼,建于七十年代末。

与医院打交道,是那年冬天,因为父亲胸膜炎腹水,不得不送来住院。那时候刚能加工作两年的我,简直就是“耗子舔料汤——只够糊嘴!”父亲除了勤苦,有病就是过挨。这一次他挨得肚子像皮球一样负喜胀难受,在左邻右舍的反复观说下,才免强同意住院。在父亲看来,他的挨功好,感冒发烧之类,他自己找点野叶子烟、车前草、莆公英、马鞭稍之类熬水喝几天,饭食上清淡点就会好起来。至于打摆子、屙血尿、头钳脑胀之类,他记忆好,听人家说了记在心上的草药不少。虽然这一次病重得挨不好,他也猜不透是哪点出问题,看在来等去,不得不到医院。为了不麻烦人,不到四十八岁的他,找根竹棍拄着,还想在家人的陪伴下,走六七里山路到四棱碑坐客车。可是他走到吞口上,连坎子的力气都没有,风吹来他都站不稳。于是在庄稼都收进了仓的时候,加上左邻右舍劝说,大家帮着找来副滑竿,也就是一个竹躺椅,绑上两根钓鱼竹,然后再横绑一根短竹棍,两个人,一前一后抬着就可上路。因为是山间小路,只能容一个人走,所以滑午也只能这样简易。

好几个人跟着,抬的人累了,跟的人就换上。轮流着将父亲抬到北门县医院。

医生看到父亲的样子,埋怨说为什么不早点送来?母亲说家里条件不好,离公路远,他又不能自己走,总想挨好,可越挨越恼火,才不得不请人送来。本想拦客车坐来,可他的样子,坐客车抖几下可能更恼火。只好请人换气抬来。医生听了,再没说什么,安排先抽水,现开药输液。其间,我带着大家,一块八一斤的肉,我买了一斤半,并买了半斤辣子,到我住的地方煮面条请他们吃。然后我准备带他们到客车站,帮他们奴读了个票回家。可他们摆手,说是没多远,经常来赶场他们都是走路,不必麻烦。我晓得他们是为我考虑。我说他们帮关父亲来,走那么远的路,回去再走那就累恼火了,劝他们坐车。可他们说,走路不会比从早到晓做活路恼火,叫我不要管他们,他们自己会走。其中有位老哥还说“人是贱皮子,越苦得身体越好!”

看着虛弱的父亲,我忍不住流泪。父亲五岁就母子相依为命,生活的艰难真是一言难尽。我刚能加工作,多少能领点工资,对父亲来说是个安慰。但遇上他这一场大病,我也拿不出多少钱来,心里因惭愧而难过,因难过而苦恼。好在有熟人打了个招呼,先住下院来,抽水用药再说。

我是回家看到父亲的病情后,力劝他住院的。但他顾虑我能加工作时间不长,没有积蓄,怕拖累了我。可越是顾虑,这病就越拖越恼火。于是我和母亲说,请人用滑竿抬送到县医医,我先回县城,想办法筹些钱。

那时有一个玩了两年的朋友在卫生局当会计,当听到我说的情况后,他说他来想办法。于是他主动以我的名誉,帮我写了份大病帮套疗补助申请,得到卫生局领导批准同意给一佰元。一佰元对于现在工资至少也是四五千的人来说,不算个事。可那时候,参加工作两年的中专生,每个月不过五十六块伍角钱,这一百元就算是大钱了。而且从住院抽水、输液消炎、吃药等,半个月时间,才用去九十多块钱。那时的父亲,随时打听着用了多少?就是怕我花钱,从而连累了我。还说以后有条件要好好研发谢我的这位朋友。

不过住院一个星期,父亲就不用便盆了,能自己上出去上而所了。半个月以后,他饮食如常,吃两三碗饭不成问题,走起路来,上楼、下楼都没问题。父亲说他好得差不多了,他说想回家了。医生说父亲的情况比他们想象的好得多,恢复得快。不过再住两天观察看瞧。父亲执意要回家。

不过父亲说他算是好了,可同一病房的那个姑娘,太可怜了。听说住了二十多天的院,一直都是她的父亲招呼。父亲为此对那位老伯提出建议,说是姑娘病恼火,啥都要服侍,过得她老娘来招呼好点。老伯说:“如果她娘能来招呼,那肯定好。可是她妈来不了!”父亲问为哪样?老伯深深地叹了口气说:“一言难尽”。

坐在父亲的病床边,透过窗子,我看到瓦檐边上的缝隙间,有一根细藤上。叶子都像三叶草,黄里泛绿,可见几朵淡红包的小花,孤独地在寒风中摇来摇去。我指父亲看,并说:“这么冷的天气,那花虽然生在贫得不能再贫的缝中,艰难生存,竟然开得自由自在!”父亲看了看说:“没哪样奇怪,它就喜欢在这样的季节开,只有多少有点泥土,空气潮湿,它不怕冷,越冷越精神。”父亲没上过学,可他的话,哪像没上过学的?

不过,医院里的野荞花,好像和我家阳台上,隔个入小区的过道看到对面的野荞花不一样。当我说出来的时候,父亲问我有哪点不一样?我说我家阳台上看到了野荞花,秋天还活得新鲜,可到了冬天殃得没一点精神,风一吹东摇西摆的,不要说开花,像是干枯了一样。父亲想了想说:“可能是着病了,否则的话,不会这样”。我想也是,这正如人的身体病了,同样影响精神。

我为父亲结了账,补了一块多钱。接父亲回到我小城的住处吃了午饭,买了下午的班车票,送他回家。父亲说我刚参加工作,请假多了不好,不用我送,他自己回去没问题。虽然如此说,但毕竟他大病一场,身体虛弱。不过母亲身体好,有母亲陪着,我放心。我只给他们买了车票,送他们上了车。

父亲临上车前,他说他他有一件不放心的事,说是同一病房的那个姑娘真是怪,比他住院时间长,一直没有看到她家老娘来看过一眼!她老爹来招呼个姑娘,大小溲都要服侍,唉,这个老伯伯太有心肠。我说我和那位老伯伯一起蹲厕所时我问过,这姑娘的老娘,为她哭昏过好几次,如果让老娘来招呼,不是家里人不放心,而是会起反作用。不放心的是招呼不好不说,还会让姑娘晓得真相,过早离开人世。姑娘的病是省城大医院检查出来的,但家里人和医院同谋,说她这种病现代医学上还说不清叫啥病。我听他老父亲给她说,她是得了一种严重的感冒,好得慢,要慢慢来,慌不得。其实她患了白血病,除了没让她知道外,家里其他人都晓得。人呀,身体和精神,永远是矛盾的两个相互关联的两个方面。

她不到二十岁,高中毕业没考上学校,在家待业。不想得了这种不治之症。这姑娘,两边嘴角各长得一对虎牙,鸭蛋脸,笋似的鼻子。常常爱不由自主地哭,像个林黛玉。有一天我问她哭啥?她说来看我父亲的那个朋友袁贵,和她同读一所高中,她早就喜喜她了,问我能不能将她的意思转告他?我说我试瞧。结果袁贵听了只是摇头。我给袁贵说:“她其实很可怜,医医说哪怕天天住在医院,条件再好,她的生命也不会超过一个月时间。就算是哄,哄她高兴,让她临走前,满足一下心愿,应该没啥不好。可袁贵说不是这样轻巧,一旦说出去,别人会怎样看他?名声的问题,好的时候没啥,不好以后,一旦广为流传,人家就算不说哪样,光看你的眼光,就会让你起鸡皮疙瘩。所以这种好事想想可以,千万做不得。

可我又想让这姑娘临死前凤台县高兴地笑一笑。没办法,我就以袁贵的名誉给她写了个纸条带给她。

纸条是这样写的;

白鸽:

那天去医院看朋友父亲,看到你也住院,打了个招呼,坐几分钟我就走了。虽然我们不同年级也不同班,但在一次冬运会上,你给我倒水、递水,一脸的笑,让人难忘。你好好养病,等你好起来,我培训回来再来看你。

白鸽收到这简短的几句话,白纸一样的脸上,像寒冷的三九天,天空现出一缕阳光。虽然她的笑很微弱,可是那微弱的笑,宛若一个漩涡中跃起的鱼,那自由的弹跳,充满着渴望,也充满着生机。

有一天我从太平间旁边路过,持到她家人和几个白大袿,推着一个盖着白布的手推床,正准备进太平间。我问她父亲准备咋做?他说:“关去火化,免得她母亲见了气不过,一口气不来更麻烦。”我说还是让她母亲晓得真象的好,纸包不住火。她母亲毕竟五十多岁的人了,经历的事情不少,就算一时想不开,但最终也会接受现实,缓过气来的。她父亲点了点头,说:“唉,那就帮她准备个小棺材,还是找个地点,让她入土为安的好。”

事后与袁贵说到父亲,他问回家后的情况,我说我下乡搞财政审计的时候,听到一个故事:有一位收破铜料铁的人,在逛 寨子的时候,就看到一家人哭哭啼啼地在准备合一个湿棺材,一打听就听说一个中年人,有三个娃,最小的不过两岁,可就是肚子胀得像个鼓,气有进无出,所以音体美备后事。这个去看了看,他父亲懂点草药,也懂这种病的特征。所以他问明情况后,给了副草药,亲叫抓紧试试,死马拿当活马医!结果强行灌下一小碗药汤去,咳得恼火得差点组不过气来。可过了一两个小时,木工停工了。因为这人的元气有了明显的恢复。搂着用了同样的药四副,身体就恢复正常了。袁贵问我这药是哪样东西组成,我晓不晓得?我说晓得,不过药遇有缘人,不是不管哪个,得了这种病,用这种药考取有治好。袁贵问我为哪样?我说我也说不清。不过我记得,这药,野荞花是引子,其次还要配芾蒂须,荷首乌、皂夹刺、一堵云,然后用文火煨一只童子鸡,连汤带肉吃完,一个星期一副药,一个月为一个疗程。要准备后事的人,就是这样药遇有缘人中医治好了。

父亲的病,后来没反复过。这与我用同样的方子给父亲巩固病愈后的情况有关。在乡间,作为药旨子的野荞花好找,地埂上,岩逢中,田边、地角都能遇到。其他几味药,也在季节上配齐。至于其他配药,只要在季节上也没什么难的。

是的,野荞花的生命是短暂的,看上去是瘦弱的,但实际上是坚强的。它平凡得不能再平凡,但只要无灾无病,它在数九寒天,那小小的花,依然富有顺应自然的生命的信仰,不卑不亢,却又有益于人类。

数九寒天,它总是以不为人赞赏的芬芳与微笑,默默面对,因此让人肃然起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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