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的小黑
文黄平
那天晚上,我们在堂屋前的吞口靠大门一侧,坐在一条大板凳上乘凉。虽然蚊蝇飞来飞去,叫得烦人,时不时还会叮一下,让人心烦。但夜晚的风,像爱疯玩的小孩,一会紧、一会慢,使得蚊蝇在人的身上也难得落脚。于是我觉得这样的夜,真是爽得可爱。不用手中拿把蚊刷,摇来摇去驱赶蚊蝇。于是我有一种神仙一样的感觉。这样的夜,人喜欢风,风喜欢人,仿佛兴明哥与他刚娶的嫂子,你离不开我,我也离不开你。
不知不觉,兴明哥也到吞口来,他一来就坐在左边石案上木围栏的方石礅上。我家的小黑在我两腿之间的地上,东张西望却又安静地爬着。它的爬法是两只前脚撑地,两只后脚平放在地。它不声不响,一副讨人喜欢的乖样。小黑五六个月大,但耳朵立耸耸的,像机灵的猫,随时注意环境的动静。
兴明哥虽然坐着,但不像我的小黑一样安静。他东张西望一会后,看着小黑拦嘟嘟的样子,他笑了笑后说:“你家养的这条狗,看起来还有点肉气,今年冬天的时候,肯定长成大狗了,到时候拿它打来搞一顿狗肉汤锅,肯定安逸得很!”小黑仿佛能听懂这话,它抬眼望了望我,头不自在地转来转去,并出低低的幽怨的叫声。我蹲下身抚摸着它,只见它泪光盈盈,用嘴巴朝我拱来拱去。我一直没说话,也不知说什么好。就在这个时候,不知什么时候父亲来到吞口上,站在长五间的我家门前。这时父亲听到兴明哥的话,随口说道:“要想吃它的肉,就要把它喂好点!”这话好像是对我讲,似乎又是对兴明哥讲,又好像是自言自语。就在这个时候,小黑烦躁地呜、呜、呜地叫,叫了好一阵后,我用手摸着它,但什么也没说。它调头看了看我,低低的哼着。我不晓得它哼哪样,只是反复地抚摸着它。我以为这样是对它的一种安慰。没想到它突然站起来,调过脸来,朝我看了又看,眼睛里在月光下,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闪动。接着后退一步,低头朝我看了又看,似乎想对我说什么,但它什么也不会说,只是低声的呜呜地叫了几声后,好像发现大朝门外突然有什么猎物一样,猛然昂起头来,朝着大朝门外冲去。我似乎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于是赶紧追随后追出去。看它究竟是为哪样这样急匆匆地往外狂跑?看来看去也没有看出啥异常情况来。
可一连几天过去了,却没有见到小黑的身影,我就觉得有点奇怪了。
于是我想起那天它的异常,觉得它是听懂了兴明哥的话,也听懂了父亲的话,希望我能保护它。可却没听到我要保护它的声音。于是它便逃离了这个家。当我将我的想法告诉父亲时,父亲说:“狗还不是像你们娃娃一样,年纪不大,就爱贪玩,再过几天它会来的,不用管它!”我想父亲说的也在理,于是也不大在意起来。可是,一个月过去了,两个月过去了,三个月过去了,总还是没有见到小黑的身影。我成天郁郁寡欢地想着我的小黑。
就在那一个冬季的某一天,我在大箐林里头去砍柴,突然听到丛林里一阵飞奔急驰的林木响动声,我抬头一看,晃见我的小黑正在追猎什么,我连忙大喊一声:“小黑!”不一会,它放掉正在追杀的猎物来到我身边。它先在我的脚边嗅来嗅去,接着跳上我的双肩,对我的脸左看右看,亲来亲去,同时嗷、嗷、嗷地叫着。我抱着它,用手抚摸着它,用脸挨抚着它,用嘴对着它的耳朵说:“小黑,回家吧,和我一起回家吧!以前他们讲的不是真的,我不会让他们哪个害你的!听我的话,和我一起回家吧,小黑!”因我忙收柴捆柴,准备回家了,于是就放开了它,它在我身边转来转去好一阵,当我捆好柴正想带它回家时,它象离弦的箭一样,猛然冲出数十米远,然后停下来回头看了看,又跑得无影无踪!
也许,我对它的解释,就算它听得懂,可时过进迁,不管是那样好话,都说得太迟了。变是这样,我们之间的沟通已失去了原有的默契,失去了那种完全默契的信任。虽然在感情上我们还是一见如故的样子,但在我们之间或许早已若有所失了。我无法了解小黑的内心,它的心究竟失落了什么?而令我们之间再也无法恢复从前那样相互信任、相互依恋的关系!
可是从我自身来说,对它的感情恰恰是随着时间的过去与日俱增。然而,因为对它嗷嗷嗷的求救声,没有及时给予回应,所以便伤透了它的心。于是它便毫无留 念的离我而去。
对于它此时的离去,我忍不住连声大喊着:“小黑!小黑!小黑……”并大哭起来,父亲一把将我推醒,原来这是一场梦!
小黑的失去,对于我来说,无疑是令我失去一位最亲密的伙伴,我因此做什么都没有心肠,我的成绩越来越差!并因此多次遭到父亲的责骂。
小黑是我从姑妈家要来的,姑妈家就一对末满双月的小狗,黑得没有一根杂毛,胖嘟嘟的很是可爱。很多人都说:“独狗爱翻锅打灶,门墩狗忠实可靠。”要是有哪样母狗生了双门礅狗,生活再苦,想方设法的都要喂好点。因为越看越好看,越看越舍不得,越看越想要。我无论如何要,大姑妈就是舍不得。并且还对我讲:“我们这样的亲,不能要,要了就要咬断亲路!”可是我又哭又闹,任凭姑妈说啥我都不听,于是只好让我抱走。
开始个把星期它爱叫很,我就用一个破砂锅铺上草与碎布给它过夜。每天我吃啥都要偷偷地给它一份。在七十年代中期的父亲,开始有点看不惯的做法,于是他说;“人吃的都老 火,你还要拿喂它,真是太不懂事了!”母亲在一旁说;“你这个人呀,哪个不有小过?娃娃喽嘛,哪比同大人?少讲点好不好!”这这样,后来的日子里,就算见我拿饭喂小黑,他也不讲啥了。
小黑在我的精心照料下渐渐长大。我们捉到麻雀,故意把它的翅膀弄伤放到地上,让小黑去追,最初它还去追着玩耍,可时间长了它就不赶兴趣了。于是在麦苗青青时节,我与我的小伙伴们带着它漫山遍野地去撵野兔子。
那年冬天的一个深夜,我被一阵惊恐万端的鹅叫声惊醒,我慌忙翻身下床,只听得一阵暴雨似急不可耐的抓门声,一听便知是早已警觉的小黑,我连忙摸黑把门开开,这时惊恐的几只大白鹅,那叫声已变成低低的“嘎嘎嘎……”的余惧未消。门才开了个缝,小黑就急不可待冲了出去。这时,劳累了一天的父母也惊醒过来,他们一边问咋回事,一边披衣下床,等我找到亮稿点亮到堂屋里一照,六只半大的白鹅,已不在一只,地上撒满了一层绒绒的鹅毛,还有不少血迹。向上半抽开的鹅圈门,象人开的一样。我和父亲赶快穿好衣服,点起大把的亮稿,顺着血迹与又细又轻的鹅毛,寻迹而去。这时,沙沙的雪米响成一片。我们刚走出朝门面不远,小黑就拖着那只已断气的小白鹅回来了,气喘吁吁地把鹅一放下,就用嘴咬的我的裤管,低低地叫着。我抚摸着它示意它放开,它乖乖地放开后,往前冲几步,又回过头来看看。我和父亲跟着它,紧走慢跑地来到大长地的杉树林中。只见它从一大棚刺林里钻进去。仔细瞧,才发现里面有一个米把高、尺把多长的斜洞,它朝洞叫了两声后仰头坐着。父亲用随身带来的镰刀砍掉刺棚,烧燃捡来的干草与杉树叶,并手拿杉树叶往洞里煽。小黑骄健的身影像箭一般地斜冲上山,不知它又要玩什么把戏?我下意识地沿着它跑的方向追去。翻过一道斜斜的山梁,在明亮的火把照射下,只见不远处的一块草地上,两个黑影翻来跃去地争斗着、嘶叫着。我喊父亲快来看,父亲跑来和我一起走近它们。这时只见一个黑影滚下几丈高的山坡,另一个黑影一跃而下……当我们好不容易来到坡坎下时,小黑喘着粗气,伸着长长的舌头走近我们,它仰头看着我,我弯下身去抚摸它时,见它身上有不少血,并且升腾起一层薄薄的雾气。它转身走向那一团黑物,我们也跟着走了过去。这才看清这是一个像狗似的东西,嘴巴尖尖的,尾巴长长的,灰白、灰白的,有一尺三四高,两三尺长。父亲说这是一只公狐狸。我说把它拿回家搞一顿,父亲说,狐狸最很聪明,拿回去吃了的话,家运不好不说,还爱遇上倒霉的事。我说如果我们不拿的话,不是便宜了别人?父亲说不会的,今天天亮前,另外一只狐狸就会来把它拖去。原来这只公狐狸是为了救那洞中的小狐狸而拼死把小黑引开,让母狐趁机转移它们的小狐崽。
我们转身下山时,小黑连连调头顾盼,又抬眼望望我们。我摸着它的头又拍拍它的屁股,示意它回家!它于是很听话地跟着我们下山了。
想起曾经日夜相伴的机灵的小黑,我总是思念不已。
也许,自尊心很强的小黑逃进了我们叫大箐的一座森林里。但接着土地下放,作为集体的森林几个月的时间,被大队分到各家各户,做得棺木、行挑、楼整的极树变卖、砍伐一空。因为大家认为,这政策还不知哪时候变回去,只要能派是用场的都拿砍倒截断成节归已。
如果小黑真的跑进了这座森林,那么,它的未来可能会是不幸的。而我这时已远离家乡到外求学,对于小黑的命运已无暇顾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