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女神
每次去昆仑山看着裸露于地表的岩石,都会使我想起昆仑哨所粱老兵那张坚毅的脸庞,这是一张有着十二年军龄老兵的脸,线条锋利、棱角分明,清瘦却透着岩石般的刚毅,黝黑但显沉稳冷漠。高高的颧骨在雪域阳光的普照下格外突出,那是昆仑山一块裸露的岩石。
粱老兵和所有昆仑哨所的战士一样深爱昆仑山。他的父亲曾经也是哨所的老兵,父亲把自己疼爱的儿子交给了战场,也把自己硝烟未散的老枪交给了儿子。
从进入哨所的第一天起,梁老兵就爱上了父亲曾经走过两万五千里长征的那双解放鞋,他要穿上这双鞋每天行走九百九十步,这是昆仑哨所到国境线的距离,九百九十步,不算长的距离,他却走了十年。他说,九百九十步里有昆仑山的日出,有昆仑山的晚霞,也有昆仑山的风暴……
粱老兵把爱献给了昆仑山,而三十岁的他一直打着爱情的擦边球,没有发生有效的碰撞。无数个哨所的深夜,他静静地躺在小木屋里,对着写满春夏秋冬的情书,他又想起了那个南方女孩。她是粱老兵的中学同学。上学的路上,回家的途中,灯光下面,田埂旁边,他们互相促进、互相帮助,随着年龄的增长,爱情便羞羞答答在他俩之间搭上了桥。虽不火热,但很痴情,他们总是在平静中牵手诉情。
粱老兵入伍了,她还在那个南方小村。
粱老兵总是把在昆仑山白天做的事,晚上想的事一古恼地装到那个盖上“三角邮戳”的信封中,给她邮去,她也把那带着泪痕的素笺寄给粱老兵。
他们通了整整五年信。
“小梁弟兄多,是老大,现在又在昆仑山当兵,如果和他结婚,必然是两地分居。”父母劝女儿不要跟他去受罪,他俩只好含泪分了手。分手了,老班长找他谈心说:不爱军人的女人不值得爱。老班长话出不久,粱老兵还真的找到一个从小就对绿色偏爱的女孩。她是北方女孩,她崇敬军人,虽然穿不上绿色军装,但愿终身与军人为伴。
她是粱老兵的战友老邱介绍的,是老邱的邻居,他俩书信来往两年多,北方女孩的心被他打动了。他感到粱老兵就是他要找的人。他幻想着这不再是无声的童话,女孩在昆仑山呆了三天,那个美丽的梦就消失了,就像雪花融化后留下一点湿痕一样消失了。
后来还有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北方女孩也做过同样的梦,却没有一个像梁山伯与祝英台一样留下爱的绝唱。
难道爱情之花注定要在缺氧中枯萎吗?女孩走了,只留下没有回头的背影,粱老兵没有悲伤,也没有沉默,而是去了一个地方,她要让背影女孩为他转开身来,他径直走了九百九十步,面前是国境线,他停下脚步,脱下手套、棉帽、大衣,捧起被寒风撕碎一地的雪花,一片片地把它们重新的堆积在一起,直到深夜他才堆积出一个完美的雪人,昆仑山怕寒风把雪人吹倒,于是施展魔法把它冻结成一座完美的雕像,这是一个漂亮的女人雕像,骨子里留有北方女孩的神采,南方女孩的气质,此时,粱老兵笑了,昆仑山上的月亮、星星都笑了。
雕像从此成为粱老兵心中的“女神”,高兴时他可以对着“女神”放声大笑,伤心时他可以对着“女神”失声痛哭,他可以随意亲吻“女神”,拥抱“女神”,也可以将任何秘密告诉“女神”,他会给“女神”讲南方女孩和北方女孩的故事,激动时他还会指着“女神”的鼻子责骂南方女孩如何狠心,北方女孩如何无情,骂痛快了,他又觉得十分的懊悔,于是又不停地乞求“女神”的原谅……
“女神”像一个的幽灵躲在粱老兵枪的背后,擦亮他瞄准前方的眼睛。幸福的日子就这样过了一年又一年,梁老兵再过两天就要退伍了,在退伍前粱老兵答应送给“女神”一件珍贵的礼物,那天晚上巡逻回到哨所,在月亮只有一半的子夜,他再也无法安然入睡,他决定就在今晚攀登昆仑山顶,虽然老班长无数次告诉他这是死亡地带,但他却没有停下脚步,他一定要摘下山巅上那朵开得最艳的雪莲花亲手戴在“女神”的头上,这是粱老兵临走时最大的心愿。
途中的冰谷、冰柱、冰墙,他都蹚过去了,深谷如蟒、恶浪滔天、令人肝催胆裂的卡岗滩,也被他所征服了。那朵雪莲花就在他攀登的这座峰巅上,他已经看清了雪莲花,它在寒风中挺立着,它在月光下含笑开放着,是那样的动人,那样美丽。现在只要他一伸手,一抬腿踩住脚下的最后一块岩石就可以将它采撷。于是,他使出全身力量兴奋地向上攀岩,这时,只听哗啦一声巨响,他脚下的岩石就这样坠入万丈深渊,在这一瞬间,他跃身拽住了那朵雪莲花,可是可恨的岩石还是将一个年轻的生命和一朵美丽的雪莲花凋谢了,战友找到粱老兵的时候,洁白的雪莲花被粱老兵身上、脸上的雪染成了纯粹的红色,就像红玫瑰一样的鲜红。
粱老兵走了,走得没有一点遗憾,战友们从他随身携带的日记本里读懂了他与“女神”之间的故事,战友们用力掰开了牢牢攥在粱老兵手中的那朵雪莲花,小心翼翼地戴在“女神”的头上,他们将粱老兵的遗体与“女神”永远葬在一起,并祝愿他们的爱情天荒地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