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金哈达

每次从拉萨到北京总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2014年入秋后的一天，我有幸在北京见到青藏线管线团工程师姚志祥，见到他时他已脱下了军装，剩下的只有军人的刚毅。只见他手里拿着一张房屋装修施工图，笑容满面地对我说，“小黄，你看图这边是我的书房，那边是女儿、女婿的房间……”说实话，施工图我压根是看不懂的，只是被他的敬业精神所折服。

“这是岳父通过自学研究的设计图和施工图。”姚志祥的女婿提起岳父由衷地佩服。

好不容易见到心中英雄姚工，我急着想听他讲青藏线经历，可话题刚起头就被打断了。他一脸严肃地说：“我做的那点事不值一提，我能有今天真是沾了青藏线的光，享了共产党的福……”

对党的感恩他是发自肺腑的。这时我想起了2002年那场姚志祥事迹报告会。会上，一段数据令人震惊：29年累计行程518400公里，相当于绕地球13圈；解决科技难题400余项，给国家创造经济效益7400多万元，3项成果获得军队科技进步三等奖等，这些成绩的取得感谢党的教导和组织支持。

荣誉背后是无数次的战胜自己。一次管道焊接，输油管线被迫停了油。首长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念叨着“一小时就是1.5万元啊，一个小时没油要耽误多少事呀。”这话碰巧让姚志祥听到了，他想能不能带油焊接。他把想法告诉战友，战友们都笑他疯了。他说:“如果战时停油一个小时那可是要吃败仗的。”

认定了的事姚志祥从不犹豫，他一头扎进实验室，通信员送来的饭放在桌子上，晚餐挨着午餐，午餐挨着早餐，到了半夜才发现他都没碰。

那些天，姚工日夜思索破解难题的方法。一次，沉思间他一头撞在汽车上，忽然眼前一亮，黄油!驾驶员正在给汽车更换黄油。他带领技术小组艰苦攻关5年，反复试验，一种用钙基脂黄油封堵实施带油焊接的科学方法终于问世。

2003年，姚志祥满60周岁。那年2月，姚志祥到广西参加学术年会，小女儿姚琳拉上妈妈从武汉赶过去，给爸爸过了人生中第一个有仪式感的生日。饭桌上姚志祥斟满一杯酒说：“今天是我在酒桌上过的第一个生日。上高原快30年了，走的时候琳琳才1岁，我没有照顾好你们，辛苦你们的妈妈了。今天第一杯敬老伴，第二杯敬女儿女婿，感谢你们对我的理解。”说罢，姚志祥举起酒杯一饮而尽，老伴菊香脸上挂满了泪水。

转眼就是将近30年啊，这些年，上有老母下有女儿，一家三代四个女人，只有她最清楚日子是怎么熬过来的。而27年前姚志祥离家奔赴青藏线的情景仍历历在目。那是1976年初，格尔木至拉萨输油管线工程即将竣工，总后征召20名技术人员支援高原。得知消息，1967年毕业于北京钢铁学院，当时已是武汉3303工厂技术骨干的姚志祥萌发了一个念头，到高原去！回到家，面对年老体弱的岳母和两个幼年的女儿，他却怎么也难对妻子开口。

终于，一天晚上，姚志祥鼓起勇气对妻子说出了去高原的决定。沉默，长时间令人难熬的沉默。最终，妻子唐菊香轻声叹了口气说：“好吧，相信你的选择不会错。”

到了青藏线他很快适应了高原环境。1977年春节刚过，姚志祥带领25名战士，每人一个干粮袋、一把铁锹，开始了艰苦的野外巡线，这一走就是200天。200天里，他们每天徒步跋涉，冰雪解渴，干粮充饥，20余人在海拔4000米以上地区累计行程30040公里。

高寒缺氧、风雪交加，再加上过度疲劳，青藏线恶劣的气候还是把姚志祥这条汉子摔倒在巡线路上。昏迷的姚志祥被战士们背回兵站，医生在诊断单上写道：“体温40℃，上呼吸道感染转肺炎。”战士们看了面面相觑，感冒、肺炎、肺水肿、死亡，这一死亡公式是由长眠于青藏线数百名官兵用生命写下的。团领导在电话中让姚志祥赶紧下山治疗，姚志祥说：“现在正是输油的关键期，这里只有我一名干部，不能下，我挺得住。”休息了几天，他又扛起铁锹上线查巡。

人生是道选择题。姚志祥说这是他人生第二次艰难的决定。这一年他59岁，团领导找他谈话：“老姚，年底你就该退休了，大家都舍不得你走，按规定你可以申请延长工作时间，但你和嫂子一直两地分居，大家又不忍心留你。是走是留，想听听你的想法。”

领导的谈话让他失眠了。30出头来高原，一晃快60岁了。这么多年格拉输油管线就像是亲手拉扯大的孩子，他熟悉它的声音、气味，知道它的脾气、性情。姚志祥内心的挣扎老伴也比谁都清楚，所以当姚志祥给老伴打电话，说出留下来的想法后，她像20多年前一样，叹了口气说：“好吧，你的选择不会错。”姚志祥沉默片刻，缓缓说道：“老伴，我就像一根焊条，只有焊在管线上才能发挥作用，才感到踏实。”

放下电话，姚志祥写下十几页的留队申请书。2003年初，总后政治部批准了他的申请，这一干又是好几年，直到体力不支才依依不舍下了山。

这条埋在地下绵延千里的输油管线，藏族同胞称为金珠玛米（解放军）献给雪域高原的“乌金哈达”。许多年来，这条哈达始终以山的坚毅与水的轻柔抒写着高原上最美的情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