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去的伤口

我与猪的缘分很深很深。在拉萨兵站工作期间，我有一段养猪的经历。大家都说我是兵站第五代饲养员，那这样的话我的师傅王老兵就是第四代饲养员了。

王老兵是河北唐山人，比我早五年参军，养猪很有经验。他带着我每天比兵站官兵早起半个多小时，先烧火煮猪食，然后喂猪，接着清扫猪圈。猪的活计忙完了，还要去炊事班里做午饭、晚饭。说心里话，长这么大，吃过猪肉，见过猪跑，却没有喂过猪，尤其是在高原喂猪这活儿并不是常人想象的那么容易，那段时间我全身心向王老兵学习，向书本学习，在养猪中学习养猪。经过三个月的学习，我已经可以独自喂养兵站的二十几头猪了。

养猪是个苦差事，必须早起晚睡不说，每天还要清扫猪舍，最要命的是猪舍的围墙单薄，经常被猪拱倒，需要抢修，有时抢修不及时猪跑到院里溜达，引得大家驻足观看，我也因此受到站领导严肃批评。但我始终没有气馁，既然当了饲养员，就要当个好饲养员，无非是多吃些苦，多受些累。我没事就待在猪圈，脏了就清扫，墙塌了就再垒上。好在兵站领导弄了些水泥，重新砌了墙，把我从泥瓦匠的工作中解脱出来了。 自从我喂猪之后，战友们对我称呼都变成了“猪司令”。

我这个“猪司令”在我养猪半年后就正式转正了，因为王老兵复员了，我接手了养猪的光荣任务。在高原养猪面临的困难真是不少。一次，小猪突然生病了，不吃不动,奄奄一息，那时要在附近找个兽医比登天还难。我知道这时着急毫无用处，为了救活小猪,我很快学会了给猪配药打针。还有一次我发现几头小猪得了厌食症状,我照着书里说的把骨头碾碎拌在食里,每天定时定量喂养,几个月过后,小猪油光水净，渐渐长大。后来,我喂的母猪怀了胎，我每天乐呵呵的,精心饲养。寒冬腊月猪下崽,我一连几夜蜷缩在圈里守护,直到母猪完成它光荣“使命”。

养猪的两年时间里，我记忆最深刻的是用猪粪医治好了饲养员小魏腿上的脓疮，我知道这是一种凶险的疾病，患上这种病就等于阎王爷在你的鼻头上摸了一下。

小魏的病让我一下子想起了幼年时自己患病的情形。长疮是特恶心的病，它会导致流黄水，夏天气味特别大，上学时我只得戴上帽子，到晚上脱帽时脓水与汗水紧密粘连在一起简直难受之极。那时，父母经常到村卫生室给我打青霉素治疗，几个月过去了却不见好，这时村里来了个算命的老头，不管命算得准不准，但他走的路多，见多识广。他说离我家不远的山上有一位神人，他发明的偏方救治了不少像我这种长疮的人，起初父亲不是很相信算命老头的话，他坚持带着我去武汉大医院看病，医生说我这种病活不过三年，尤其是长疮的面积过大更是少见，医生给我开了些西药让我吃吃看，看有没有奇迹发生，我大概吃了一年没有任何好转。这时父亲想起算命老人的话，抱着“死马当做活马医”的心态找到那位神人，神人看起来和普通人差不多，就是胡须稍微留得长一些。神人说的方子一点不神，就是把猪粪晾干然后与马尿掺和在一起，然后用这种方子做的药糊在疮面上，最后用麻秆火烘烤疮面，直到脓水不流为止。大概有两个月的时间，我感到头上、腿上的疮奇痒无比，总忍不住地想去挠痒，有天晚上钻心地痒让我哇的一声哭了，将家里养的猫吓得一晚上没敢回来。

母亲见状就用捆柴火的绳子把我手脚捆在床上，当时虽然感到很无助，但让我感到温暖的是，母亲每天都给我做好吃的，让我感受到自己被爱捆绑着，也许这世界上除了爱谁都不是爱的对手，包括阴险狡猾的毒疮。这样又坚持了一个月，我感到头皮轻松了一大截，疮面慢慢长出了新肉。长大后我才明白猪粪在本草纲目里叫猪零，古代就有这偏方，专治恶疮。

这一段经历真是够残忍的，毒疮最严重时同学都不跟我玩，老师怕长疮会传染给别的学生将我安排到最后一排最边角的位置听课。

更多的时候长疮会受到同学的歧视。记得一次放学我正沿着一条臭水沟回家，一个调皮的同学拿着一块大石头重重地砸在水沟里，臭水一下溅起我一脸，我没有还手，而是飞奔地往家的方向跑去，边跑边哭，从此我除了上学就窝在屋子里不敢出门，我害怕再遇到同样的遭遇，平时陪伴我最多的是泰戈尔诗集，还有一部半导体收音机，这是妹妹采药换来的钱给我买的，那段时间里我通过收音机听得最多的是文艺节目，单田芳的说书我几乎每期准时收听，后来到部队收音机成了我灵魂的“伴侣”。

小魏长疮后极度不想养猪，甚至把自己腿上的疮归罪于猪，后来他在兵站卫生室、军区医院都治疗过，但总好不了几天就又复发了，这时我说出了自己当年治病的历程，他试着按照我说的方法进行配方，结果不到一月他腿上的疮奇迹般的好了，而且再也没有复发，这时他与猪的误会就这样一笔勾销了，他甚至比以前更加爱护猪了。

说是说笑是笑，就算用猪粪治愈毒疮方法依然还管用，但大多还是碰运气吧，因为确实村里也有不少照神人说的方子没有治好疮病的。

我和小魏都是幸运的，我们都找到了治疗自己伤口的解药，尽管这是一道远去的伤口，也可以说是成长的伤口、幸福的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