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原记忆就像尘封的罐头盒,光阴的味道被压缩得完美无缺。在岁月的沉香里,我透过隔世的玻璃窗,依然可以望见军车上那保存完好的军用罐头。
故事得从上个世纪70年代说起,那时青藏线汽车部队已开始承担大规模军用物资运输任务,当时车辆多、路况差、任务重,青藏线部队一年因为车辆事故要报销一个连,一个连是什么概念?少说也是六七十人啊。
当时汽车兵为了让车轮胎不打滑,可以说想尽了办法,有的战士把自己的军用大衣脱下来垫在车轮底下,尽管这样还是出现“抛锚车”,有些汽车在离兵站很远的风雪路上抛了锚,不得不停下来等待救援,挨冻受饿也是常有的事,虽说他们车上拉的有军用罐头,但他们却把保护车上的物资当成自己的使命,一次也没因偷吃让思想“抛锚”。
曾有这样的故事,一个战士单车孤人在昆仑山上困了5天6夜,直至饿昏冻伤,而车上运载的食品却一点都没动。他的事迹很快传到了团部。有人问他:“饥饿难忍的时候你是怎么想的?”他说:“我曾经想到吃车上的东西,但自尊心反对我这样做。也许是到了第5天吧,想吃已经爬不上大厢去撬罐头盒了。”他完全可以不说出这些,可他确确实实地说了,这就是青藏线上的汽车兵。
军用罐头的故事离我太近了。从我进入炊事班的第一天起就开始和军用罐头对话,在我的记忆里,刚刚入伍时,我们经常吃的主食就有罐头,红烧肉罐头、午餐肉罐头、炸酱肉丁罐头,周末和一般节假日会餐多是开几筒大肉罐头,那时因为嘴馋,常常有官兵反映谁谁从炊事班拿肉、拿罐头偷偷“开小灶”。罐头作为当时青藏线部队“老三样(罐头、粉条、土豆)”的头牌,常常让战士们吃到作呕。
令人感到奇怪的是,越是物质条件好越怀念过去吃厌的东西。在我离开兵站的头两年,罐头又重返官兵餐桌,我知道这并不是因为战士怀旧,而是现在青藏沿线兵站伙食都执行了“八菜一汤”标准,等级厨师掌勺,天天都有“招牌菜”,逢周五还要小会餐,官兵们对肉食、鸡蛋等高蛋白食物有些“消化疲劳”,都期望能换换口味。鉴于此,兵站让炊事班每周做顿“老三样”,全站官兵吃得津津有味,回味悠长!
在我当兵时候,军用罐头不仅是当家食品,还是战友情感的纽带,兵站有家属来队,关系好的几个战友就会给部队平时发给他们的罐头拿出来当礼品,我最喜欢吃的是红烧肉罐头,每次家属来队我就能收到几箱红烧肉罐头,里面的红烧猪肉自己在家是做不出来这个味道的,打开后一罐子全是油,但肥肉已经是变得真正入口即化,完全不腻,这种罐头的热量特别的高,也就是脂肪很多,适合军队高强度的训练、劳作,一个小罐子里面也有一斤重的肉和油脂,直接吃肯定是吃不了几块,而且也会把香喷喷的油脂浪费掉,最好的办法就是搭配一些比较吸油的食材来烹饪,我经常用它做了一锅“猪肉炖粉条”,最后再搭配一点白菜,那味道真是香到了骨子里,炖了一大锅,我和家属一顿基本就吃光了。
军用罐头更神奇的力量不止如此。当兵的时候,老班长给我讲过一个关于唐古拉兵站士官与罐头的故事,那时士官已服役12年了,马上面临复员,正在这时军报记者来到部队采访,因为记者晚上才到兵站,不好意思单独让炊事班给自己开小灶。那夜,记者空着肚子怎么也睡不着,于是穿上衣服到兵站四处溜达,这时发现兵站锅炉房的灯还亮着,他小心翼翼走了进去,只见一名老兵正在烧锅炉,那时烧的还是煤球,老兵脸上黑一块紫一块的,伴着这微微的灯光,看着有点吓人,记者并没被吓到,他来到老兵面前小声问道,“老兵,你这里哪有小卖部,我想买桶方便面,这会还真有点饿了……”老兵没多想顺手将一桶方便面和半盒红烧肉罐头摆在一个生锈的铁桌上,然后拿出电磁炉将面和肉一块煮进汤里,这香味和食物一下子进入记者的胃里。一包面不够吃又煮了一包,这一次他们的话题才打开,也就是短短的半个小时,记者敏感的捕捉到士官身上诸多闪光点,听说士官的事迹很快见报了,而且后来还成为青藏线的“兵星”,再后来经过他的努力还实现了“军官梦”。
军用罐头在我的身上也有过两次难以忘怀的情感撞击。一次是以一箱红烧肉罐头为敲门砖,认识了西藏广播电视台张记者,在他的帮助指导下顺利制作完成了宣传片《难忘军旅》,这部片子后来被刻成光盘,成为拉萨兵站离队战友永恒的军旅记忆。另一次是以一箱军用罐头加深了与西藏日报社记者阿慈凭的情感交流,他本是从西藏转业的军官,正因如此他倍加怀念部队罐头的味道,后来只要手上还有罐头我都会与他分享,他有什么好的文学和美术作品也会第一时间与我分享,尽管这是两代西藏兵的交流,但每次都能碰撞出思想火花,他还是藏族人,这让我和他交流的语言变得更加神秘,后来在我转业的时候他还专门为我画了一幅画《雪域高原》,并赠送一幅书法作品《扎西德勒》(吉祥如意),这是我在雪域高原收到第一幅藏文书法作品,真是值得珍惜。
这就是我关于罐头的最美记忆,这段记忆就像安装了防火墙,回味时依然自然清晰,依然心香四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