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高原军营里最有烟火味的地方非兵站莫属。在兵站做饭离不开烧火工的功劳。罗布次仁是拉萨兵站一名资深烧火工,也是兵站的“编外老兵”。
他的名字翻译成汉语是宝贝长寿的意思,这个名字在西藏很常见。我进入兵站炊事班第一次走进厨房,班长老季便向我隆重介绍了一位50岁的藏族大叔,这也是我认识罗布次仁的开始。战友们觉得罗布次仁这个名字太绕口便都叫他罗布。罗布年轻时就在兵站炊事班烧火,近三十年的“兵龄”超越了兵站所有官兵。罗布每天在起床号吹响之前就到了工作岗位,晚上吃了饭封闭了灶膛才下班。
罗布与我的默契很深,每次在炒菜时需要控制火候的大小,我只要用勺子在锅边敲击一下、两下、三下,他都会心领神会,迅速明白应该添多少煤渣,鼓风机需要开到什么挡位。
烧火看似简单却是个技术活,不光要早起,头一天晚上必须还得把火封好,不然会耽误第二天的早饭。兵站开饭时间是特别准时的,误了饭会被老兵们一顿责怪,这情况让站长感到很头疼。风雨无阻的罗布也有马失前蹄的时候。一次战士们列队就餐,可炉火还在硝烟弥漫。站长急得团团转,罗布更是一脸歉意与无奈,直到炉火重新烧旺他才松了口气。
罗布是个懂得感恩的人,我们每天尽量多的让他带些饭菜回家,他也常把家里好吃的食物拿来送给我们吃。一次,我感冒了好久都没有好,罗布天不亮就在家里为我打酥油茶,他说酥油茶治疗高原感冒有特效。说来也挺奇怪,每次感冒我喝了他打的酥油茶就会快速好起来,完全不用输液或吃药。
罗布虽然只是个烧火工却深受兵站官兵尊敬。他除了给炊事班烧火还负责给找临时工给兵站干活。兵站有块菜地,主要保障过往部队蔬菜供应。从整理土地、播种施肥到收获,所有工作都由罗布找的临时工来完成。临时工多是一些驻地老大妈,她们干一天活除了能得到相应的劳动报酬,还可以在中午和晚上吃两顿兵站的饭。
临时工十分信任罗布,这也是有道理的,因为每天干完活大家都能迅速领到辛苦钱。领到钱的那一刻大家欢快地唱藏歌。每次聆听她们的歌声我的内心都会升腾起一种信心,这种信心养成了她们藐视困难的习惯。罗布也很会唱藏歌,他的音质就像从鼓风机里发出的颤音。他习惯一边往灶里填煤渣一边大声地歌唱,听他的歌只感到火苗像跳舞一样在燃烧,越烧越旺。
罗布总是把临时工利益放在首位。记得有一次因为新上任司务长不知道临时工干完活必须当天结账的事。第二天罗布找到司务长评理。不曾想司务长这个人也很倔强,硬说要等月底结账,这时罗布火冒三丈,拿着烧火棍硬是把司务长撵出兵站大门,后来还是我从中间调和,最终决定两天后结账,这才算了事,讨薪事件后大家对他评价更高了。
然而罗布也有名声不好的时候,一段日子他背上了偷盗者的罪名。这是一个冬日的夜晚,他趁着夜色悄悄摸到食堂用事先准备好的布袋子偷食堂的馒头,这段时间炊事班长已经发觉不对劲,明明头天晚上蒸的馒头够数却到了第二天莫名少了许多。于是他派我暗中调查,当我发现罗布竟是偷馒头的凶手内心感到十分惊奇,我没有当面戳穿他,而是静静的跟踪他的去向,我发现他偷的馒头没有拿回家,而是去了拉萨一个非常偏僻的藏家小院,然后悄悄将馒头送给一个小女孩。
第二天我将偷罗布馒头的事一五一十告诉了班长,班长来到社区调查发现那个小女孩和他的爷爷都是苦命人。留守儿童卓玛的母亲早年因病去世,父亲常年在成都打工。留守老人时他的爷爷,终年疾病缠身,家里穷得揭不开锅,罗布是他远方的亲戚,听到这里我们都顿时明白了其中的原由。
我们自始至终没有揭穿罗布的行为,而是请他喝了一顿酒,酒后他痛痛快快说出了自己的丑事,并满脸愧疚地祈求我们的原谅。后来,我们还自发在炊事班为她们爷俩捐款捐物,帮她家度过了难关。罗布对我们的帮助非常感激,硬是拍着胸脯说一定会“代罪立功”。
没想到不久他还真迎来了“代罪立功”的机会。那是我当兵的第三年10月的一天,兵站发生了一起军用物资盗窃案,罗布次仁得知情况后自发要求到案发现场蹲守,很快锁定了犯罪嫌疑人。在抓获犯罪嫌疑人的时候,罗布一不小心被栏杆绊倒在地,当时他没有在意疼痛,继续追击,最后终于将犯罪嫌疑人抓获。这次行动罗布腿部多处骨折,医生建议他住院治疗,为了工作罗布只在医院打了个石膏便匆匆上班来了。
罗布在兵站工作了大半辈子却没人知道他的家事,我还是一次醉酒后从他口中得知他年轻时曾死心踏地爱个一个女人,那个女人却因他是个不思进取的烧火工而遭到拒绝,从此他决定一心一意当烧火工,可是后来因为部队后勤装备的升级,烧火工在历史上宣告结束。下岗后,罗布在部队附近承包了一片农场,一心一意地钻研种萝卜,每年到萝卜丰产的季节他都会免费为兵站送去他的果实,战友们吃着萝卜便会想起那个开心而倔强的罗布。
我和罗布相处的日子消无声息的过着,后来因为工作原因我调入团机关工作,能见到罗布的机会越来越少,但依然怀念灶膛前的罗布,那个半生烟火的编外战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