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兵在高原呆久了,心总想往外飞。没想到我这一飞就来到首都北京。
2009年一个夏天,当时我正在拉萨兵站炊事班做饭,突然站长找到我,说上级部队发传真要求我立即起身去北京总后勤部文学创作室帮助工作。其实只有我知道为了这个学习的机会,我悄悄地给一位大首长写过一封信,信的结尾深沉地写到,我希望写一本关于天路兵站的书,但遗憾的是功力不够,后来他说因为这句话打动了他,所以愿意尽力帮我圆梦。
我所说的大首长是总后文学创作室主任,获得茅盾文学奖的将军作家周大新。在没有见到周主任前我只闻其名,从书介上看过他的照片,那天初见将军,他面带微笑,一见面就给人一种谦和儒雅的感觉。“是小黄吧”周主任亲切的问到,说着伸出手和我握手,没有一点点官架子。
“小黄,你从西藏这么远的地方过来,一定好好珍惜学习机会。”周主任的话不多,后来才知道这是他一贯的性格,就是在他获得茅奖发表获奖感言时也只说了简短几句话,“我能获得这个奖,最要感谢的就是河南几千万农民,我是沾了他们的光!”
来到北京,吃饭的问题好解决,睡觉是最大的难题,那段时间我白天到办公室办公,晚上就把四个大办公桌拼在一起当作床,那时年轻睡眠质量没有受到影响,每天都精神百倍。
在创作室,我还结识了不少著名军旅作家,从他们那里获得文学力量、文学信仰。为帮助我快速进步,周主任创造机会让我跟着总后大作家一起去采访,当时总后建工所、油料研究所各要出版一部献礼图书——报告文学集《忠诚铸辉煌》《血脉之旅》,我全程参与采访、编写,并独立完成10万字的文稿任务。为了把每个人物写好写活,我不厌其烦的去采访,反复听采访录音。功夫不负苦心人,后来我采写的作品不仅被收入书中,还得到周主任的点赞。
周主任对我每取得一点小进步都会表扬鼓励,对于失误也是毫不留情。记得有一次校对一篇文章没有发现一个错字而受到严厉批评,当时有一篇《后勤文艺》刊登的短篇小说其中将小狗写成了小苟,我没有注意纠正,当周主任发现后刊物已经出厂了,他立即命令厂家将5000余本刊物全部销毁,周主任悄悄承担了销书损失。“一个错误指令的字可能带来一场战争的失败,带来大量人员伤亡,一定要好好汲取教训……”事后,听了周主任的话我的内心除了自责外,也受到极大震撼。
周主任是一个凡事讲原则的人,一次我从老家给他带了几斤泡泡青菜,他执意要给钱,否则拒收,我只好照做他才收下。
周主任的心里装满故乡、军营,所以诞生了大量反映故乡与军人的经典作品,如长篇小说《走出盆地》《第二十幕》《21大厦》《预警》《曲终人在》《湖光山色》等。他的长篇小说《湖光山色》荣获第七届茅盾文学,多部小说被翻译成世界语言,并搬上电视、电影屏幕。
荣誉的背后藏着艰辛的汗水,还有苦涩的泪水。记得刚到创作室时,他的儿子因病去世不久,那天我发现他的邮箱有不少写给一个叫周宁的信件,我没多想全部收集在一起然后走进周主任的办公室说,“你的信箱里有好多周宁的信,我全收起来了。”“放在桌上,没别的事你先忙吧”我转身回办公室接着工作了。后来闲聊中办公室文员小白告诉我说周宁是周主任的儿子,我顿时感到像做错事的孩子,感觉伤了周主任的心,但又不敢向他表示歉意,怕再次戳痛他的伤心处。
我知道周主任有多么的爱他的儿子。记得在那个风雪天里,京城几乎被雪路堵死,但周主任执意要去祭奠儿子,可能内心累积太多话要对儿子说。风雪无阻,老天有情,他的司机陪着他完成祭儿心愿,司机告诉我当时他经过的地方雪下得不大,路也没有结冰,车很顺利就到了公墓。
周主任一生爱书,他儿子的墓碑也特意做成书的形状。
后来,周主任从悲痛中稍稍平缓下来,打开电脑以父子对话的形式完成长篇小说《安魂》,小说记录了儿子去世之后父亲的痛苦与悔恨,通过展示伤口与裸露灵魂的方式,实现了彼此的理解与和解。近期全国上映的电影版《安魂》父亲这一角色原型即是周大新,国家一级演员巍子出演了片中的父亲,让观众陷入爱的思考。
周大新是一个慈爱的人,几次闲聊中他都劝我趁年轻多生几个孩子,可见他是多么爱孩子啊,失去孩子的他不停行走在播撒父爱的路上。从电影的世界走出来,我看到了老有所为的周主任。这些年周主任牵头成立了周宁基金会,在老家邓州市捐建了周大新图书馆,帮助贫困的孩子圆读书梦。
写到这里,我想老实交代,当初我一心想下高原到北京,除了学习外,还有一个不太单纯的目的就是想到内地吸吸氧,缓解慢性高原病带来伤痛。后来慢慢地在周主任身上我明白了我需要的不是输氧,而是“书”氧。
很快,我告别了北京,背上背包,直奔西藏。临走时,周主任将一封建议部队给我立功推荐信交给我,他说这是他和创作室同志对我的回信。我没说什么,抬起右手给他敬了一个军礼。再后来,那封盖有总后政治部印章的推荐信我没有交给部队,而是被我一直珍藏着,提醒我“书”氧比输氧更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