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母亲是个地地道道的农民,今年65岁了,由于从小家里穷没有上过正规学堂,识不得几个字,所以不愿出远门。
母亲全部的世界就是自己的儿女,她不爱看电视,更不说上网了,这样长期以来对外界的信息知之甚少。 母亲有自己的生活之道,在她大半辈子时光里,当家人遇到难缠的病或不如意之事,母亲就会烧纸上香祈求菩萨保佑,有时还会不辞辛苦远赴外地请人算命化灾。
我是无神论者,对算命这套理论没有兴趣。母亲和我不一样,对于高深的科学理论全然不懂,因此她更相信命,也希望能够以虔诚之心感动幸运之神。记得在我读初三时的一个暑假,我突然生了一场奇怪的病,一会高烧不止,一会全身冰凉,母亲见状立即带我到村卫生所医治,乡医根据行医经验给我开了一些感冒药,我连续吃了几天却仍不见好,母亲急得团团转。后来,村里来了个算命的老先生,母亲心中燃起了希望,算命先生得知我的病情后立即找出了对策。“村南边有座山,山里有个神人人称胡大仙,对你说的这个冷热病有办法,你可以试试……”听了算命先生的话,母亲高兴至极,请他在家里美美吃了一顿。
算命先生在酒足饭饱后匆匆离开了,母亲一直在思考他的话。“我看就这样,明天我提一篮鸡蛋,还有几瓶香油去找胡大仙给你瞧瞧……”看着母亲这么迷信我顿时来了气,大声对她说:“你真是个老糊涂,迷信要是能治病要医生干什么呀?”
我们为此争吵了起来,但这并没打消母亲信迷信的念头。在一个正午母亲顶着“火球”找胡大仙去了,太阳偏西时母亲高兴地走进家门,手里还提着一个黑色方便袋,母亲一连走了好几公里的山路,嘴里不停地喘气。
“这是什么东西,给我看看。”母亲说这是别人的物品让我保管,我半信半疑便没多问。
母亲一边说一边打开平时装衣服的木箱子,一下子把黑袋子放进去了。那晚,母亲提前做好了晚饭,晚饭过后母亲打开箱子取出黑色的袋子来到咱家后院,我这才知道袋子里装的是胡大仙让母亲准备的香蜡纸,纸是黄颜色的很薄很薄,母亲从灶房拿出一盒火柴,并熟练地支起放置香蜡的桌子,这时母亲还从口袋里摸出一个煮熟的毛鸡蛋交给我,我接过鸡蛋,只见蛋壳上画满了像小山一样的图形,母亲说这是胡大仙画的辟邪咒语,他说必须对着烧着的黄纸仰头将去壳的鸡蛋一口吃下,见是吃的东西我没有跟母亲争执,一口气将鸡蛋吃完了。
我彻底被母亲征服了。母亲见香蜡纸燃烧得正旺,立即弯下身子跪在地上替我连磕了三个头,还不停地念着我的乳名,直到一整套祈祷程序完毕母亲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家休息。
母亲爱的祷告最终没有显灵,后来我的病是在市医院确诊的,医生给出的病名叫疟疾,民间称“打脾寒”或“打摆子”,我的病在经过对症治疗后不久便痊愈了。
命运有时真是神奇,算命先生没有算准自己的命,他因一次意外车祸与世长辞,享年59岁,这与他常说自己能长命百岁相差甚远。胡大仙结局也不好,他后来成为江湖骗子被公安部门绳之以法,十里八乡的胡大仙就这样跌落“神坛”。
母亲始终没有走出“迷信圈”,当兵时我快到30岁还没找到对象,那时母亲托人给我了说了几门亲事都没成。她很沮丧,又打听到附近村子有一神汉能掐会算,便提着一篮鸡蛋和百元大钞票去登门拜访,求人家给我算一卦,预测一下我的婚事和前程。当然这次算命是成功了的,但我不认为这是神灵保佑,倒是因为自己不想让母亲伤心,加快了找对象和恋爱的步伐,加上诚心决心使然,最终圆了婚姻梦。
还有一次,父亲患上严重的腰痛病,下不了地。母亲听算命先生讲,要挂一面镜子在房门的上方,说是照妖镜,可除妖降魔,还要将家里的家居重新布置。母亲一一照做,迅速搬床移柜,一时间家里弄得凌乱不堪,见状我不满地对母亲说:“你真是个老迷信,他们能知道别人的一生,却不知道自己下一餐饭的着落……”母亲听之安然,没有争辩。
母亲信迷信已大半生了,不可能说改就能改得了的。对于小时体弱多病的孙女她也信奉起迷信。记得有一段时间,我女儿感冒数日,打过针、吃过药,仍不见好转。母亲满脸焦虑,她说:“可能是受了惊吓,得好好喊喊。”我说:“这都是迷信,没有用,要相信科学。”母亲不以为然地说:“喊了又不费事,喊总比不喊好。”我终究还是拗不过母亲。那天刚撒黑,母亲便像儿时我生病那样为孙女祈祷起来,母亲拿着一把米,在我住的小区每个路口驻足停留一下,然后一边撒米,一边轻呼:“小孙儿,晚上出去吓到了不要怕,快回来呀。”父亲在旁边应着:“回来了。”每个路口处连喊五六遍。母亲全神贯注,声音低沉,撒米动作轻柔,有一种圣教徒的虔诚。透过母亲虔诚的表情和语音,我看到了她那颗溢满关爱的心,既使只有百分之一的希望,母亲也会尽百分之百的努力,与其说母亲是在信迷信,不如说她在信爱,信爱的力量会一定能感天动地,一定能求得菩萨保佑。
如今,母亲老了,儿女们早已成家立业,此时我感到母亲没有那么热衷算命了。在岁月面前,母亲平静地接受了疾病,接受了苍老,接受了生活的平淡,接受了命运的亏欠。后来,我才发现母亲从未为自己算过一回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