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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刚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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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11/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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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线兵魂

“手握方向盘,脚踏鬼门关。”这是战斗在青藏高原汽车兵的口头禅。因为青藏线地理海拨高,空气稀薄,气候寒冷,在风雪高原行车,恶劣的气候环境、高原病、冰雹、车祸等,随时随地威胁着汽车兵的生命安全。

他叫郭群群,一个超期服役的汽车兵、一个用遗憾诠释无憾的高原战士。人们知道他的故事,是从他生命消逝后开始的。他的故事登上了西藏日报、解放军报、人民文学等刊物,成为青藏线上的英雄。

上世纪90年代,我以记者的身份开始关注他的故事,但是为他著书立传却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作为军旅作者,我承认和平年代相较于一个早逝的生命,再宏大的叙事也会显得浅薄。他的身份确实很轻,如同雪山上的一滴水,一滴水出生了,一朵雪花走向衰亡,飘过的雪将自己静静地的埋葬。在有限的生命里,他尽力用雪铸魂,碎小的雪花也能劈开生活的坚硬。在青藏线盛产英雄故事的汽车三团里,他把方向盘当作梦想前进的方向,一次次走出迷茫而明亮的唐古拉山。

青藏线是他梦想成长的地方,这里的阳光、雪山、清流、蓝天、白云都美丽过他的青春,他也用旋转的车轮延长了青藏线的坚韧与柔情。他与雪山之间的感情透明如水而又坚固如山。

青藏线有太多一样的风雪与一样的遭遇,他已记不清这是第几次驰骋在千里青藏线上,每一次跋涉,都是自己与自然的对决,精神与躯体的战斗,风里来雪里去,圆圆的思念总是被滚滚车轮压成一条直线,向着远方无限延长。每次上线执勤,他的心总能聆听到老青藏线人筑路进藏时阵阵呐喊声。在寂静的夜晚,在兵站宿舍清悠的梦里,他总能梦见自己手捧一朵圣洁的雪莲花献给心爱的姑娘,让她露出天使般的微笑。

好梦易醒,他的梦想再也没有醒来,只将脚印留在了风雪高原。文人、记者手中的笔是时间的手,将时针倒回到郭群群故事的原点。那是1993年元月,在当兵四年后他终于盼到休假的机会,这次他被组织批准回家成亲,当时他真的还不知道未婚妻长的什么模样。请不要惊讶,很多官兵就是这样,像他们的祖辈和父亲一样,到成亲的那一天或前两天,才见到那个要成为妻子的姑娘的面。

郭群群休假的事本身是定下来的,可就在这时他接到连队一个加运任务,要给西藏送年货。连长说:“回去探家的人大都走了,只能委屈你再跑一趟吧,回来你就走。”没啥说的,接受紧急任务不是头一次,于是他开着车就上路了。

那是隆冬腊月,是青藏线上气候最恶劣的季节。车一开进唐古拉地界就遇到暴风雪,天地混沌一片。严重缺氧,不但人缺氧,车也缺氧,一缺氧,汽油燃烧不充分,车也受不了。车抛锚了!

饥饿、严寒没什么,可偏偏患了胃穿孔。唐古拉,那可是风雪的“天花板”,高原上的高原,往拉萨去还有1000里,回格尔木也有1000里。又遇到雪阻,顿时唐古拉的飓风与雪山摩擦的声音像骨裂,那一场风以闪电般的速度越过山巅,像一支奔袭的军队,紧张、匆忙,义无反顾。战友们尽全力将他往山下送,可紧赶慢赶还是输给了时间,郭群群年轻的生命永远留在执勤的路上。

他走后,部队安排一名中尉军官到他的家乡慰问,中尉坐了很久的车才来到他的家中。中尉进入他的家门,只见到整个院子都是空的,只有一个大酒缸,缸上贴着一张菱形的大红喜字,这是他的母亲为他精心酿造的喜酒。他的母亲当时已有60多岁了,早年患有眼疾几乎失明,母亲虽眼拙心却不拙,当听懂儿子不幸的消息强忍悲痛平复情绪,然后颤颤巍巍地走到那个大酒缸边,双手去摸酒缸,母亲突然用巴掌使劲拍打着那大酒缸,一下又一下,使劲拍,边拍边呼唤他的乳名:“群儿,娘给你找到媳妇了,你咋不回来呢… …”

中尉拿出500元抚恤金,600元生活补助费,双手捧给他的老母亲。母亲叫着他嫂子的名说:“收下吧,让群儿他哥再借点,加上,到集镇上去买头牛,开春犁地。 ”

中尉军官被这一场面感动不停地留眼泪。中尉军官对郭群群的母亲说自己也是农民的儿子,家里也有老母亲,他本该知道一头牛的价格,但他没有想到这事。这时母亲坚强的话语像一道闪电劈在他的心上。他立即把旅差费全掏出来,顾不得如何买票归队。他说“我没有想到我带来交给群群他娘的钱,还不够买一头牛。”

可是老母亲坚持不收:“按部队的规矩,我们不能多收。”军官就跪下去了:“娘,娘,这是我的钱,也就是群群的钱。”

请不要震惊,这只是千千万万战士中的一个士兵的故事,一个母亲的故事。雪不知山的重,山不知雪的轻,因为雪在上面,山在下面,轻盈的雪总把沉重的山欺压,雪埋葬不了山,山突破不了雪。所以漫长的青藏线留下了这一串惊人的数字:四千公里风雪青藏线,平均每2.5公里就有一名倒下的军人;半个多世纪风霜雪雨,青藏兵站部先后有781名官兵长眠于雪山冻土下。

郭群群的故事离我不远,因为我曾经十几年为汽车兵提供食宿保障,起先他的故事我只是在报纸、网上看过,后来为了讲好他的故事,我曾经多次来到他所在的连队进行采访,所以今天才敢大胆的为英雄汽车代言。如果时光可以重来我一定将郭群群这段故事讲得春光灿烂!

如果说郭群群的牺牲是悲壮的,那么老兵杨浩的离开便是静默的。青藏线的昨天和今天一样,从风到风,从雪到雪,千吨的雪也不能把春天搬空。杨浩对抗寂寞的唯一法子是香烟,从当兵的第三年抽第一根烟起,他就将所有的痛苦、快乐、遗憾统统融进细细的烟丝里,一天两包雷打不动。后来,烟抽得越多肺病越重。面对嗜烟如命的杨浩,军医放出狠话说,“你要是再不戒烟的话到时恐怕神仙也救不了你的命。”

杨浩终究是没听进军医的话。在他最后一次带着徒弟小刘上线经过唐古拉山的时候,不幸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在车行唐古拉山时,狂风挥舞着漫天的大雪,杨浩指挥着小刘小心翼翼的行车,山越来越险,天越来越冷,空气越来越稀薄。钻山风像刀子一样割在脸上,车每挪动一步都十分吃力。接近山顶处,寒冷、缺氧、疲劳一齐袭来,这时车也被困雪中,杨浩下车观察车况,忽然感到呼吸困难,顿时眼前一黑,栽倒在雪地里,呼吸越来越微弱。

小刘上前将他扶起,泪跟着就下来了:“班长,快醒醒,快醒醒!”一小时后,当车队找到杨浩时已错过抢救时间,他因急性呼吸衰竭失去了年轻的生命。小刘在整理杨浩的遗物时发现杨浩口袋里装着半盒香烟和一个笔记本,笔记本有一页是折叠起来,里面写到:亲爱的妻子!如果我遇到不幸请你不要难过,早点嫁人开始新的生活,我这几年积攒的几万元钱都在存折里。我最放心不下的是咱们的儿子,你要尽力医治儿子的自闭症,如果儿子病好了长大后送去当兵……

杨浩走后,小刘成了带车的老兵。小刘每次驾车经过老兵倒下的地方都会下车点燃一支烟,然后默默祈祷班长在天堂安好,只有他懂得雪山上车流旋转的秘密,只有他懂得班长与香烟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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