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学情,是我一生的情;追忆逝去的老同学,是我切肤的痛。
他叫孙泉,是我的小学和初中同学,我们同住一个村组。我万万没想到他会走上绝路。这些年,我虽然写了很多关于友情的文学作品,但只字未提这个一起走过风雨的同学,因为我不忍,不想,不敢回忆起这个突然在我生命里消逝的同学。
我们的友情记忆最深刻的那段停留在孩童时代,那是我们最快乐的时光。忘不了我们在一起时永远玩不够的游戏打珠子、跳房子、藏猫猫,我们那时是何等的形影不离啊!记得每次上厕所都要手牵手一起去,很多时候我们其中一个人其实是没有尿的,但我们就是这样尿在了一起。
当时我在班里学习成绩一直不好,他总是帮我辅导,有时我背不了书被老师留校,过了饭点没有饭吃,他就把自己的饭菜留一半给我。
他年龄大不了我几天却像大哥哥一样照顾我,记得有一次在操场跑步我突然头晕起来,一下子栽倒在地,他丝毫没有犹豫,立马把我背到镇卫生院抢救,让我转危为安,自此他也成为我的救命恩人。
我们一直保持着超越兄弟的友情,直到我们二十岁那年的正月十五才分开,经过多番周折,他应聘到一家私企仓库当了保管员。那一年秋天我如愿参军入伍,成为一名西藏兵,从此我们联系少了很多。
我一直想凭借孙泉的聪明劲怎么会满足做一个普通的仓库保管员呢?他确实很聪明,上学时我最佩服的就是他不怎么学习却每次都能考出好成绩,后来他顺利考上大学,这是我意料之中的事。令我没想到的是,自上大学后因为世俗他的命运突然发生了转变。世俗常常干扰着人们对复杂事物的判断,这里不得不提他的母亲,一位民办教师,却也是世俗观念的推手,她认为儿子读再好的大学也没用,大学毕业后就业凭借的是关系,尽管儿子成绩好考上了名牌大学,但如果没有关系将来照样找不到好工作,所以她执意替儿子敲定了一个他并不喜欢的二类大学就读,原因就一个,母亲想托付的关系就在他读大学的这个城市。
孙泉自然不愿上这所大学,但又无法说服母亲改变主意,只好去大学报到了,上大学头一年他就迷上了上网打游戏,学习成绩一落千丈,最终没有毕业便踏入了社会。
孙泉的母亲在家里一直很强势,大事小情都由她做主,他的父亲是爱屋及乌,对妻子的所有决定言听计从。听村里一个长辈说,母亲也不是天生性格强势,她年轻的时候吃过一个男生的亏。这个男生是他高中同学,人长得白净、帅气,母亲自爱上男生后,学习成绩就开始直线下降。男生家里条件很差,经常连伙食费也是拖欠着,母亲知道男生家境后,主动向他伸出了援手,渐渐地男生被母亲的爱意打动,很快他们确定了恋爱关系。可是这段感情没过多久就结束了。在她们相恋一年后,男生以优异的成绩进入省城名牌大学,母亲高考却落榜了,后来回到老家担任名办教师,这时男生以双方性格不合为由写信提出了分手。从那以后,母亲再也不相信男生了。
也许是因为当时太年轻,孙泉对于母亲爱的特殊方式没有深入领会,最终导致他越来越痛恨母亲,直至最后逃学。
转眼,孙泉在陌生的城市呆了三年,平时我很少能够准确打探到他的信息,在高原兵站我给他连续写了五封信,他只回过一封,他说自己在大都市打工很自由,很开眼,就是学历不够,想找个理想的工作不容易,所以平时老换工作,没有固定地址,自然不便回信。
打工的日子很清苦,但打工人也渴望得到爱情。很快,28岁的孙泉步入大龄青年的行列,这时厂里不少好心人张罗着给他介绍对象。那年冬天,一个工友出于好意,给他介绍了一个十分不错的女孩认识,那女孩只见了他一面竟然出奇地对他产生了好感,女孩从旁人那里知道他性格有点怪,但她不怕,女孩相信能用自己的热情消灭他的冷漠,令工友感到意外的是孙泉竟然被女孩的热情吓得连夜卷起铺盖卷跑了,再也没回原来那个厂上班。我知道,他是不想像父亲那样成为“妻管严”。
生活是周而复始地继续。30岁的孙泉对生活的幻想还活着,这次孙泉找到一个酒吧上班。在酒吧里,孙泉每天的工作其实很简单,工作的时间为酒吧里的人开酒,休息的时间为自己开酒,丰富的酒精丰富着他的生活,混沌的音乐混沌着他的灵魂。
在酒吧,他感到用不着动多大的脑筋就能挣钱。挣钱,一个久违的字眼又复活了,有了钱就有了一切,孙泉始终这么认为。
真是时来运转。不久,他的存折上存款超过十万元,更可喜的是他还遇到一个貌如天仙人称林妹妹的大美女,美女是酒吧里的常客,从孙泉的手里买过很多酒,也给过他不少的小费,就是这些小费拉近他们的距离,没想到这个女人看重的是孙泉的身份,轻得像一粒沙又重得像一座沙漠一样的身份,女人知道藏匿一粒沙需要一个沙漠,孙泉就是他的沙漠,女人要把一个大阴谋藏在沙漠中,后来他才知道女人要在他的住处藏匿毒品,但他知道的时候确实已经晚了。
林妹妹其实对孙泉还是有些好感的,后来她发现孙泉不近女色,甚至讨厌女色。时间久了,女人就摇身一变,变成了一个“假小子”,每天只要和他见面总是穿着白色衬衣和黑色裤子、黑色皮鞋,甚至干脆把一头长发也剪掉了,这时孙泉感觉眼前的女人看起来顺眼多了,再后来他们成为了“闺蜜”,为了这个好闺蜜他一步步走上了不归路。
关于毒品的秘密我是在孙泉死后才知晓的。那是十年前正月十五的晚上,当时我在家休假,接过电话,我的脑袋一下就蒙了,等缓过神的时候,我只记得四个字:孙泉死了。
我从不相信任何一个没有经过证实的消息,我宁可相信刚才是个搞恶作剧的孩子打来的电话,为了亲眼见到孙泉,我毅然决定随张伯伯一道赶赴他打工的城市,我和张伯伯目的是一致的,就是接孙泉回家,即使他真的死了。
我的老家距离那个大都市的距离不到1000公里,我们开车连夜出发,一路上,我的脑海里有两个影子在闪现,一个是孙泉倒下的样子,一个是他站着的样子……第二天上午,我们到了孙泉事发地后,很快被当地一个男警官开车送进了一家大医院,医院很繁忙,生者在这里忙着“签约”生命,死者家属在这里忙着告别。担心的事还是来了,在太平间里,我轻轻地揭开了孙泉最后的世界,这个世界和他的手一样冰凉,和他的脸一样惨白。
男警官告诉我们:“孙泉是被自己最后的一丝呼吸打败的。他在打败自己之前也打败了犯罪分子,不管怎么说孙泉都应该是这个城市的‘英雄’。”
我对警官的说辞感到费解,直到他把孙泉的日记本放在我的面前,我才明白了事情的真相。孙泉的遗嘱都装在日记本里,遗嘱死前就写好了,日记里有他生活的秘密,也有毒品的秘密,等待那个林妹妹和她同党的将是赎罪的牢房。
两天后,孙泉的遗体被送往老家,按照村里的规矩,年轻人死后安葬必须要埋在山下,只有老死的人才可以埋在山上,但孙泉的父亲死活不愿儿子埋在山脚下。他说,儿子死得太可怜了,一定要给他安葬在山上,而且要和他爷爷奶奶的坟紧挨着,他的想法有两个:一是爷爷奶奶打小最心疼的就是这个大孙子;二是爷爷奶奶是全村人羡慕的好夫妻,他们的爱情经受过历史的考验。
“相信爷爷奶奶的爱情故事会感化孙泉,也相信他在天堂能够找到爱情!”这时,孙家族长发话了。
送别孙泉的那天,他的父亲没有流出来的眼泪更让我难过,也许无声的悲痛比那些悲伤的痛哭更击毁人心,不悲伤不代表不痛苦,最极端的悲伤处理方式是沉默。孙泉母亲被两个亲友搀扶着,隐藏在送葬的队伍中不停地抹泪,像一个押赴刑场的罪人。
孙泉走后,我带着悲伤的心情回到了高原部队,到部队的那晚离天最近的月亮依然亮着,可是月光里却多了一层忧伤的心事。在没有春天的春天,一股股寒气瑟缩着人们的神情,月光照耀下的干枯柳枝显得更加沉默,高原雪雀在枝头蜷缩成一个惊叹号,就像我永远的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