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封家书

通讯不发达的年代，家书是联系外界的重要桥梁。钢笔、墨水、信纸、信封、邮票，曾经承载了多少富有温度的亲情、友情以及无尽的思念，只有一笔一划写过家书的人才能真正明白家书的厚重。

我是1998年11月应征入伍的，这一走就来到了遥远的西藏拉萨市，那时拉萨通讯还不发达，我和家人的联系纽带主要靠写信，尤其在新兵连的时候，每天除了紧张的军事训练外，盼望收到家人的来信几乎成为最大的精神支撑。我至今手头上保留着父亲写给我的第一封信，这也是我收到人生中的第一封信，尽管搬了几次家，这封信还是被我牢牢的压在箱底。许多年过去了，我从未去想这封信背后还有什么秘密，每次温习这封信时，我只觉得这就是一封父亲儿子的关爱信，直到2023年年秋天，也就是时隔24年后，父亲因为呼吸衰竭被紧急送往医院，我在找寻父亲以往住院病历时意外发现了他写给我的第一封信的草稿，信上有好几处都是圈圈改改的，当时我也没在意信上的内容和他寄给我的那封信有什么不同，只是感到好奇的是，父亲为什么会在信上涂改呢？难道给自己的儿子写信还用打草稿吗？当时我也没多想，毕竟要尽快赶到医院给父亲的主治医师送病历，于是我随意用手机把这封信的内容拍了下来，顺手储存在手机相册里。

半月后，我给父亲办理了出院手续，遵照医生的嘱托在家做康复治疗。一天晚上没什么事，我打开手机相册看到父亲写给我第一封信的草稿，于是逐字逐句阅读了起来。读完信后，内心一阵酸楚。原来，父亲在给我写信时，为了给妹妹交学费，给母亲交住院费，他悄悄隐瞒了身患哮喘的病情。读完这封信时，我感到十分愧疚，我不停地在内心责备自己，要是早点知道父亲的病情，至少不会拖到今天呼吸衰竭这一步，父亲目前几乎全靠呼吸机维持生命，生活十分痛苦，好在父亲一直都很坚强，很乐观，他从来不向母亲和家人诉苦，在家人面前总是尽量掩饰自己的病痛。这个深夜，我真正读懂了父亲信中的温情。父亲在信中写道：

桥！见字如面！

你的来信我于12月15日收到，看后方才放心你到了拉萨，全家人这才放心。回想起来，自你离开养你的家乡到祖国最艰苦的地方西藏去，我们是非常担心的。想一想，自你出生至入伍是没有离开父母一步的，现在你已长大成人，我们的担心已是多余了，以后的独立生活要自己照顾自己，要和首长们搞好关系，和战友们搞好团结。听别人说西藏的气候比较恶劣，我只知道寒冷是一定的，父母不在身边，你要以坚强的毅力去战胜它。

家里的事情不必牵挂，前段时间老咳嗽，你妈不停唠叨，让我到医院检查一下，检查结果出来了，医生说是哮喘，这不是什么大病，过几天就好了，不必挂牵。

现在我们是农闲季节，农活非常轻松，请不要为家里担心，好吧，言不多说，望你在新兵连努力锻炼成长！

这是父亲写给我第一封信的草稿，倒数第二段是用笔全部划掉的。后来，我和父亲接连通了整整十几年的信，再后来他的病情越来越重，但父亲从未在我们的书信往来中透露过他的病情。期间，我也休过几次假，休假时只见他在喝治疗哮喘的药物，我也就没在关注他的病情，以至于我转业回老家后才发现他晚上睡觉时总是悄悄的在枕头下面藏着一个毛巾，当咳嗽不止时，他就用毛巾捂住嘴。还有就是，父亲每天早上起得都很早，后来听母亲说这是父亲怕咳嗽声影响了大家休息。为了不影响家人，他接连几次对我说要一个人回乡下住，后来在我的劝说下，他才答应到我居住的小区附近租房住。没想到，这一住就是三年，三年后我用手中的积蓄给父亲买了一间一居室的公寓，父亲才算有了出粗气的地方。后来，遵照医生的嘱托，妹妹给父亲购买了呼吸机，父亲靠着救命的机器艰难地活着，坚强地活着，但我每天抽空去看他时，看见他面带笑容，即使戴着呼吸机，眼睛也在笑，父亲的坚强让我心疼，更让我自疚。

时光短暂而漫长，短到来不及回首，长到望不见始终。记得父亲给我写第一封信时，那年他45岁，和我现在同龄，真不知道父亲是凭着怎样的毅力和病魔并肩战斗了二十多年的。如今，父亲真的老了，脚步蹒跚、走路摇晃。父亲不像城里的老人可以到公园、湖边转悠，也没有茶坊禅静的生活境界，更不懂棋牌的绝妙。他说，现在他最快乐的时光是，每天都做着同样的梦，梦见自己在一望无际的稻田里健步如飞，我知道那片稻田曾是他飞黄腾达的疆场，无论过去多少时光，那一草一木依然在父亲心里茁壮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