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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刚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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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笔杂谈
202403/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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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望家风

2020年9月4日,二爹突发疾病猝然离世,终年62岁。听到二爹去世的噩耗,我瞬间头脑一片空白。他虽然身体瘦弱,但一直还算健康,怎么就这样离开了人世,让我难以置信,悲痛无比。

我与二爹最后一次见面是在我的堂妹,他的侄女的升学宴会上,记得那天他连喝了四杯白酒,足有半斤,酒后还鼓励我的女儿,也就是他最亲的孙女好好学习。“小孙女!你争口气考个好大学,等你升学的时候,我给你包个大红包,至少一万块……”二爹平日很喜欢这个斯斯文文的孙女,但他更喜欢男孩。我还清晰地记得2009年9月11日,在女儿的周岁生日宴会上,那天他喝了不少酒,晚上等客人都回了家,他也回到了乡下那个只有两间破旧瓦房、一只流浪猫的家,可能是半夜猫叫让他联想起婴儿的哭叫,他打开电灯,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于是趁着还未散去的酒劲给我打了一个电话。“侄儿子啊,赶明再要个二毛,争取生个儿子,咱们黄家不能断了后啊……”他近乎哀求地对我说。

“二爹,生二胎我没想过,现在城里养娃成本这么高,生一个娃子都不容易,真的不想再生了。”二爹听出我话中的无奈,他没有接话,只听见他在手机里唉声叹气了几下手机便挂断了,自此生二胎还像在我的潜意识里变成了一种使命。

其实,二爹并不是一个老光棍,父亲说他年轻时娶了一个外地的媳妇,人高马大,看上去很有福相,干农活是把好手,挺能吃苦,就是饭量大,脾气大,有股犟劲,遇事不会拐弯,这让二爹很不喜欢,他们经常会为生活中的一点点小事拌嘴,吵的次数多了感情也就越来越淡了,后来干脆分手了,据说外乡的二妈还是不想离开二爹的,二妈好不容易带着前夫的女儿来到了黄家安了家,本想好好过一辈子的,谁料最终还是输在了“半路夫妻”命运上。听父亲说,最后一次和二爹吵架后,她一直借宿在远房亲戚家,等着二爹气消了去接她回去,可是左等右等没有动静,于是她带着绝望离开了生活了三年的黄家。据父亲说,二妈离开二爹一年后她在我们镇上见到过二妈,她们还聊了好一阵子,父亲知道她找了一个好人家也非常高兴,她后来的丈夫是镇上炸油条的师傅,手艺很好,十里八乡都排队到他那儿卖油条,没多长时间,她们就在镇上买了楼房,孩子也入了学,按说一家人过上了想要的幸福生活,但没想到的是,又过了不到一年的光景,父亲再去探望二妈时,她已经因心脏病离开了人世,留下了炸油条的养父和她的女儿相依为命,真是一个苦命的女人啊。

二爹得知二妈去世的消息悲痛万分,后来甚至成为他的一块“心病”,他曾无数次在酒醉后提起二妈的能干,后悔当年没有挽留二妈。二爹其实也是一个苦命人,不是说他比村里人生活苦,而是他从小得了一个怪病,过去叫黄脓疮,腿上、腰部长了好几个顽固的脓疮,找遍了县城大大小小的医院,仍然治疗效果甚微,这个病后来还是一个江湖郎中用“以毒攻毒”的方法治疗好的。二爹的病虽然好了,但留下终身的遗憾,个子矮小,身高不到一米五,体重不到90斤,瘦得像夹炭火用的火钳一样,乡邻们都称他“瘦钳”。

常言道:“兄弟如手足,打断骨头连着筋”。父亲对于这个靠出卖苦力过日子的单身汉弟弟非常担心牵挂,即使在他生病住院时也不时提醒我要多关心二爹,说实话作为公职人员平时工作非常忙,对二爹的关心很少,只是逢年过节给他买点香烟,给几百块钱,我知道每次给的钱他都舍不得花,他说现在国家政策好,光五保户国家补贴的钱都花不完,不过我每次给钱他都很开心,毕竟他要的是这个面子,每次过节我给他钱他都会装进裤兜里,用钱夹子装好,然后在外面和老头、老太太们晒太阳的时候,说不了三句话就会掏出钱夹子炫耀一番,让那些有儿有女的老人看看,他也有钱。

有了点小钱后,二爹不是想着吃香的喝辣的,而是用钱来买面子,村里个别赌徒和亲戚抓住了二爹的习性,变着花样讨好二爹,不是请喝酒,就是请吃饭,说白了就是惦记着他口袋里的钱。最可恨的是,他们借钱不还,也很少打借条,直到二爹去世,除了有几笔小额借款有借条外,其他的钱都打了水漂。二爹还有个特点是爱热闹,村子里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做红白喜事,他都要去凑份子钱,凑热闹,他说这是为黄家撑面子。

也不能说二爹一点不会算账,他曾对我说等他过六十岁生日时,让我请几个大厨在村里摆上几桌,也风光一把,这一点要求我当然是支持的。“二爹说得对!你一辈子尽给别人随礼了,咱也要让你当回主人,到时我来主持大局……”我拍着胸口对二爹说。说起这件事,我至今深感内疚,不是因为二爹的生日我忘记了,而是那段时间我被借调到省城一家单位帮助工作,实在脱不开身,二爹知道我事情多,没有任何责备我的意思,他在电话中对我说,“不要紧,六十大寿没过成,咱就过七十岁、八十岁。”

除过生日这件事外,让我感到内疚的还有一件事,那是2019年夏季,村里遭受暴雨袭击,居住在堰塘边的二爹整个屋子都进了水,夜晚蚊虫非常多,根本无法入睡,他在电话中向我描述洪水的严峻态势后,我急忙让他到城里来,先到我家居住一段时间,等过了雨季再回去。二爹死活不愿意,他说誓死要保住老宅,这是黄家的根。他跟我打电话的目的是让我通过个人关系和村干部打招呼,让他们派一台抽水机把屋子里的水抽出去,我在电话里答应了他的请求,但后来忘了给村里打这个电话,最后可能是蚊虫叮咬得实在受不了,二爹还是妥协了,自己跑到村里亲戚家度过了雨季才回去。

单身汉最痛苦的不是生活本身,而是心里的苦没处说。2019年冬季,父亲肺病再次发作,住进重症监护室,经过四五天的抢救父亲捡回一条命,在这四五天里我时刻守候在监护室外,晚上也不敢闭眼休息,生怕父亲出现意外。二爹得知父亲病重,也来照顾父亲,他说父亲这一辈子尽照顾自己了,这次他要好好陪陪父亲。

我担心二爹身体吃不消,在他连续照顾父亲两天后,被我和妹妹硬劝回去了,临走时他说,“这些天看着你们姊妹三个人对父亲这么孝顺,吃喝拉撒照顾得细致入微也就放心了,要是我病了有这待遇,死了也值了。”听村里婶子说,二爹在医院照顾父亲后,情绪总是怪怪的,时而笑,时而哭,让人捉摸不透。“哎!有娃子还是好!看着大哥的娃子那么孝顺,心里既欣慰又不是个劲……”婶子学二爹这些话时还学起二爹当时的表情,连连摆头。

婶子说,要是我早点告诉你二爹情绪低落这个情况,说不定你好好劝劝她,多关心下他,你二爹不会走得这么早,这么突然。正在父亲住院期间,二爹因病突然去世,我知道父亲平日最担心的就是二爹的身体,我更知道父亲的身体经不起这样沉重的打击,于是再三考虑,我没有告诉父亲二爹去世的消息,而是怀着极其悲痛的心情安葬了二爹,因为二爹是五保户,作为侄子,在这个时候必须要尽最后的孝道。办完二爹的葬事后,我趁着父亲心情好的时候才慢慢告诉了父亲这个不幸的消息。

父亲出院的第一件事就是想着给二爹打电话,那天是我姨奶奶的一周年祭日,父亲出院后正准备约和二爹一起去祭祀,不曾想二爹的手机怎么也打不通,母亲知道此刻再也瞒不住了,只好如实告诉了二爹暴病离世的事,并说丧事办得很热闹,该来的亲戚都来了,该举行的仪式都一样没少。父亲听完母亲的话,半天没说一句话,一直坐在沙发上抹眼泪。母亲说,想哭就哭吧,哭出来会好受些。父亲说,不哭了,走了也好,希望他在天边能找个伴,不像在世上那么受罪。说着,父亲找出日历本,拿起黑色的圆珠笔在二爹去世的日期上画了一个圈,我知道在他心中这是一个重要的日子,也是一个悲伤的日子。

二爹去世不久,我回去整理他的遗物时,发现了一个电动剃须刀,这是我送给他的,我轻轻打开剃须刀的按钮,刀片飞快的旋转,我的思绪也随着旋转起来,我记得二爹生前特别喜欢这个剃须刀。他说,还是这个剃须刀好用,但要省着用,不要用坏了。所以,我送给他的剃须刀他只在逢年过节和参加宴会等重要的日子才会用。我悄悄地把二爹这个剃须刀收起来带回家,在我想念他的时候就会拿出来使用,让剃须刀把脸刮得干净的,心也变得干干净净的,每当打开剃须刀的按钮,二爹的音容笑貌就会浮现在我的眼前。

二爹一生勤俭,在他离开人世的当天他还在菜园里浇水,他停止呼吸的那一刻一只手还是扶着水桶的。二爹的勤劳在村子里是出了名的,他在世的时候经常替乡亲们免费养猪、养鸡、养鸭,自种的菜和粮食吃不了就给乡亲们作猪食。他的友善不仅拥有几个铁哥们,还招来不少流浪狗、流浪猫,对这些阿狗、阿猫们他都十分友善,为了改善它们的伙食,他经常到河边钓鱼,钓到鱼后他舍不得吃,大部分都用来喂猫了,家里上好的排骨也变成了狗粮。

说起二爹的节俭,还有一段堪称神话的真实段子,记得二爹出殡的那天,棺材被抬棺人抬出家门的那一瞬间,家里的电自动断了,电工检查说电线线路都是好的,不知是怎么断电的,至今我也没搞清啥原因。“人走灯灭吧,可能是你二爹走了,不想浪费电费,电就自动断了。”至今我还记得黄家族长的调侃回答。

世上没有永恒的事物,唯有我们心中对真爱的回忆。二爹的一生都在耕耘着勤劳节俭的家风,认认真真地把故乡的日月浓缩到黄家“家风”里,相信我也会把这一好家风传给后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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