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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刚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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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笔杂谈
202406/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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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真情

说起家风,我就想起了我的爷爷奶奶。提起爷爷奶奶,便被她们一路的真情所打动。我和爷爷奶奶共同生活了18年,从出生到参军前我没有离开过爷爷奶奶,等我离开后便和他们的距离越来越远。

我最后一次见到爷爷是2007年冬天,那时我从拉萨部队回家探亲,正准备在家招待战友,突然父亲打电话说爷爷病重,恐怕这次挺不过去了。挂断电话我挨个给战友打电话取消宴请,然后乘车从城里赶回老家,爷爷看我回来,从嗓子眼里挤出一句话,“孙娃子回来就好”。

村医告诉我爷爷气血已经很微弱了,也就这几天的事了,让家人问问他还有什么心愿未了。爷爷生命力真的是挺顽强的,在医生拔掉输液管子坚持了几个时辰才闭眼,我知道他是在等这一生他最牵挂也一直单身的二爹回来,二爹在广东打工连夜坐火车赶回来算是见了最后一面。

爷爷的离世是我第一次完整参加亲人的葬礼,也是第一次亲眼看见离去的人的躯体。院子里的哭声沉重,哀乐一遍一遍,让我恍然有种超脱的虚幻感。爷爷穿上那件藏青色的寿衣被装进棺材。送葬那天,天灰沉沉的,风还有些凉,在阵阵哀乐声里我思绪起伏不平,爷爷生前的音容笑貌像影片一样,无限地在我的脑海里重复。白色的纸花,白色的头巾,白色的外衣铺天盖地的白……我与母亲、姑妈们一样,跪在他上路的路口,一遍遍喊着“走好,走好……”

爷爷被埋在他年轻时劳作的地方,这是他的遗愿。爷爷的葬礼,让我有了很大的触动,也让我对入土为安、叶落归根有了植入灵魂的理解。

我还清楚地记得爷爷去世的那一天,奶奶面无表情,也没掉一滴眼泪。可是当爷爷被抬出家门的时候,奶奶突然用尽所有的力气大喊了一句:“老头子,一路走好啊!下辈子不要再说你喜欢吃蛋黄……”

我是后来才知道爷爷与蛋黄的故事。“老头子倔强了一辈子,他知道我喜欢吃蛋白所以每次他都吃蛋黄,我还以为他真的喜欢吃蛋黄呢,其实我也没那么喜欢吃蛋白,倒还想尝尝蛋黄的美味,不过直到临死前他才告诉我这些。”奶奶说。

听完这些话我的眼泪瞬间涌出,我深刻体会到爷爷奶奶那深不见底的爱。爷爷临走时,交代奶奶不用伤心,要好好活着,好好生活,他会在天堂好好看着奶奶的,一开始奶奶也接受不了这个事实,天天以泪洗面,后来姑妈常来家和她作伴,让他暂时忘记失去老伴的伤痛。

其实,我知道在他们金婚的背后也有过激烈的争吵。记得在我十岁的时候,有一次奶奶和邻家几个牌友打长牌,从上午一直打到天黑,爷爷从地里干活回家见奶奶还在打牌,一怒之下跑到厨房拿起菜刀把刚码好的长牌剁成了几半,牌桌上的老奶奶见状立马起身跑开了。

剁牌风波后,爷爷奶奶陷入冷战,直到三天后爷爷从村里合作社买了一幅新牌回来冷战才算结束。

我还记得有一次奶奶为爷爷买错了一件凉席而斗气,她们冷战了好久都没说话,我劝了几次也没见成效,都有点担心了。这时,发生了一件让我特别感动的事。那天,爷爷照常天一亮就去地里干活了,可是天黑下来个把钟头爷爷还没回来,奶奶开始着急了,她突然跑过来对我说:“你爷爷平常这个点都回来了,今天这么晚还没回来,快去地里看看你爷爷是不是不舒服……”奶奶边说边从抽屉里找来治疗头疼的药片递给我,并在我的裤兜里装了一大把爷爷平时爱吃的炒蚕豆。我知道爷爷虽然年岁高但牙口很好,只要他头疼病犯了总爱在嘴里嚼着蚕豆。爷爷说蚕豆是他的“救命药”,说来也奇怪,每次犯病,爷爷只要嚼几颗蚕豆病情便能快速得到缓解。

我知道奶奶是个嘴硬心软、不肯服软的人,通过她那着急的语气我感受到了她对爷爷的担心。“奶奶我们一起去找爷爷,你腿脚不方便我骑自行车带你。”“不去了,这死老头子就是倔强,不知道和我斗哪门子气……”奶奶嘴里说不去,心里别提对爷爷有多担心,我骑自行车抹黑到了地里,不久奶奶拿着手电筒叫上村医一起赶来了。奶奶的预感是对的,果然爷爷身体不舒服,头疼的老毛病又犯了,他一个人爬在田埂上,面色苍白,奶奶赶紧给爷爷服下头疼药,村医立刻用随身携带的听诊器听了一会对奶奶说,这次幸亏我们来得及时,老爷子算是逃过一劫。服药不久爷爷面色渐渐红润起来,这时奶奶让我从裤兜里掏出那把炒蚕豆来,爷爷面带微笑地接过蚕豆,奶奶疼爱的对爷爷说,“老头子算你命大,咱们回家吧,我给你做了你最爱吃的红烧肉。”爷爷开心地笑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然后起身和奶奶一起坐着村医的摩托车往家赶,我骑着自行车一边追着摩托车,一边哼唱着那首当时火遍大街小巷的情歌《月亮代表我的心》:你问我爱你有多深,我爱你有几分,我的情也真,我的爱也真,月亮代表我的心……

爷爷奶奶半个多世纪的感情历经了多少沧桑我并不是很清楚,但是他们相亲相爱的经历我是记忆深刻的。一路走来,俩人发生了多少故事呢?在这些故事的背后又藏着多少对彼此的担忧与牵挂呢?爷爷奶奶之间的爱情虽然没有我们所说的浪漫,但是他们在最平常最平凡的日常生活中体现出来的感情至今让我感动。正是那些平凡的事情见证了这份难得的感情。我想,最难能可贵的爱情就是在历经平凡和平淡之后还能相携相持相守到白头吧。

爷爷奶奶对我的疼爱是没得说的,越是这样现在回头想来我也觉得对爷爷奶奶有愧。记得小时候我不懂事,一次母亲和爷爷奶奶为一点点鸡毛蒜皮的小事红过一次脸,当时我没有当好“劝导员”,而是一味地袒护着母亲,后来才知道过错主要在母亲,殊不知我的偏袒已经伤害了爷爷奶奶的心。那个时候,我忘了每次生病时奶奶步行几公里卖肉给我做好吃的,虽然爷爷奶奶和我们分了家,但还是会隔着墙头给我送好吃的。伤害爷爷最深的是一次是我从部队第一次休假回来竟然过了两天才去看望他,原因是母亲跟她有过一次小争吵,现在想想觉得真是做得大错特错。

有时想想人生是单行线,做错了就错了,是回不去的。

爷爷去世之后,奶奶经常给我讲她跟爷爷的故事,里面有很多令我感动的瞬间。为了躲避“抓壮丁”,聪明的爷爷藏到堰塘边的芦苇地十几个小时不动声色。为了一家人的生计爷爷晚上到榨油坊磨油,白天去转乡卖油。为了“老实农民”的旗号不倒,村里每次组织劳动,爷爷都冲锋在前,直到累趴下……

不知为什么,爷爷留给我最深的印象却停留在中元节上。每年农历的七月十五日是中国传统的民俗节日——中元节,故又称“七月半”。随南乡村的民间相传随着“七月半”的到来,酷暑已隐退,秋凉刚刚开始,祖先也会在此时返家探望子孙,所以随州人祭祖的习俗就应运而生了。

在随南的习俗里“七月半”是继清明节之后另一个重要的祭祀时节,“七月半”之前,随南乡村家家户户都要将厅堂打扫得干干净净,摆好香案和祖先牌位,插上香并备好酒肴珍馐连日供奉以迎故祖。祭拜祖先时,在乡村是大有讲究的,晚辈们要依照辈分和长幼次序给每位先人磕头,默默祷告,还要向先人汇报并请先人审视自己这一年的言行,以此保佑后人平安幸福。正式的祭祀活动是在七月十五的晚间,天断黑之后,乡村人都要携带炮竹、纸钱、香烛,找一块僻静的河畔或塘边平地,用石灰撒一圆圈,表示禁区,而后再在圈内泼些水饭,烧些纸钱,鸣放鞭炮,恭送祖先上路,回转“阴曹地府”。

在随南地区,过“七月半”还有更多的讲究。老人们说:这一天在家中看到蛇、蛙、蝶等一律都不能打死,并且要焚香烧纸,爷爷在世的时候告诉我这些小动物都是祖先变的。虽然这句话对于受过多年教育的我来说多少有些唯心的成分,但爷爷对祖先的孝道却一直在影响和教育着我,每年的“七月半”,爷爷就好像讲家族史一样,祖父怎么忠孝,亲戚们如何团结,甚至还讲起当时的家规、族规。直到现在我还清楚地记得爷爷那句语重心长的话:“一个人官当得再大,钱挣得再多,不能忘本,不能忘掉祖宗。”爷爷最后一次说这话时他刚满80岁,没想到这一年竟是他最后一次给前辈过“七月半”,这个“七月半”爷爷过得很特别,他除了给祖先例行往年的祭祀仪式外,还意气风发地给我已逝40余年的老爷、太太翻修了坟地,这是一个八旬老人最后的孝道,爷爷一生守孝、尽孝,所以他活得很坦荡,也许他的坦荡与孝心感动了上苍,记得爷爷从生病到辞世没有一点痛苦,就像深睡的样子,非常安详,奶奶说:“你爷爷呀,是上辈子‘修行’修得好,一辈子的‘老实农民,种了一辈子的庄稼地,直到临终还在田地里劳作……”,爷爷不仅勤劳,而且节俭,记得爷爷寿棺是锯掉他生前亲手栽种在门前的那棵老槐树制作的,这棵树是爷爷生前的“老伙计”,春天爷爷为树修枝、喷药;夏天累了倦了,爷爷支起竹椅在树下乘凉;秋天爷爷用树枝编起晾晒棉花、花生等农产品用的折子;冬天爷爷总是穿着那件发黄的大衣背靠着大树,盼望着儿女打工归来,盼望着孙子从遥远的西藏军营探亲归来,而我每次休假的假期很短,总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爷爷走后,父亲把他埋在他用尽一生勤劳耕耘的那座山上,并在他的坟头插上一株柳树枝,今年清明节扫墓时,亲人们发现爷爷的坟头上的柳枝变成了茁壮成长的柳树,这完全是大自然吸日月之精华,得天地之灵气的造化,叔叔说,你是搞文学的,你给这树取个好听的名字吧,我自豪地对叔叔说:“这棵树就叫好人树!”,不用说,爷爷在我和乡亲们的眼里都算得上是好人,这棵树怎算不上是“好人树”呢?叔叔说:“好人树这个名好,你爷爷虽然离去了,但他却以另一种存在方式活着,老人家的孝道永远存活着”。

如今,我和爱人结婚快20年了,每次和爱人发生摩擦时,我都会想起爷爷奶奶的真情人生,她们虽也有争吵,但那只是爱情的“小插曲”,真情才是家庭的润滑剂,想着想着,心里面就只剩下理解与包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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