薅秧子

每当我听到这首薅秧歌：“太阳落坡满天红，马桑树儿挂灯笼。风吹灯笼团团转，火烧灯笼满山红……”常常使我想起童年时候下田薅秧子的许多往事来。

那时候，我们家八姊妹，小的才两岁，干活的人少，吃空饭的人多，成了生产队有名的超支困难户。家里穷，十一二岁就要学会为家分忧。往往学校放暑假时，生产队要开始薅秧子了。

于是我每天上午、下午和同龄的小伙伴们随大人一起去薅秧子。稻田里象锯齿似的秧叶子常常刺得我们叫唤，但大人不准哭，不准流泪。王队长的娃儿阿毛被秧叶子刺伤了鼻子，流出了血，痛得哭起来，还流了眼泪水。阿毛的父亲看见了，不但没叫他休息，反而在他的头上敲了几下。放排休息，我们地方叫歇稍。这时候，我和小伙伴坐在田埂上，掏出我自己带的烧洋芋和烙卖粑，让小伙伴一起吃。阿毛第一个大口大口地吃起来，而且吃得很香，全然忘了自己被秧叶子刺伤疼痛的鼻子。

收工了，我对小伙伴们说：“爸爸经常给我讲，薅秧季节，容易捉黄鳝。阿毛，你的鼻子痛，吃点黄鳝肉就好了……”

不到一个小时，我们果然捉了两斤多黄鳝拿回家，叫我的爸爸妈妈给我们弄好煮熟，让我们几个娃儿连汤和肉的饱餐了一顿。我们懒洋洋的正想睡午觉，可是王队长已经叫喊大家出工了。

我们还在路上走，就听见山那边传来了阵阵薅秧歌：“秧田里头稗子多，扯了一窝又一窝。既要弯腰扯稗子，还要抬头唱山歌……”

我们知道迟到了。于是我们躲躲闪闪的背着社员们，悄悄地钻到稻田的秧林里。一会儿，我们稳不住气，便嘻嘻哈哈地笑开了。这时候，天空中挂着一轮金灿灿的烈日，热得我们口渴、浑身直冒汗，被秧叶子刺伤的肌肤痛痒不好受。怎么办呢？阿毛有了办法，我们可以躺在田巴凼里，戏水消磨时光，秧叶子遮着，大人看不见我们，真是好办法。

转眼间，阿毛不见了，好大的胆子，竟敢背着社员们，从稻田里爬到杨二婆的自留地菜园，偷了七条黄瓜，我们人手一条。

下午歇稍放二排，王队长和社员们开始评工分，我们几个小伙伴分别评三分一个劳动日。生产队记分员正准备写名记分的时候，杨二婆来到了现场。当我仔细一看，杨二婆手里还捏着我吃剩丢下的那半截黄瓜，我顿时傻了眼，心慌了。我知道杨二婆肯定是来告状的，不会轻易放过我们。当真果不其然，杨二婆恶狠狠的说：“今天，我亲眼看见阿毛等几个娃儿伙同偷我自留地的黄瓜，吃剩了还丢在田壁壁头，你们看，我手里拿着的就是证据和把柄，菜园地里还留有阿毛的脚印。另外，我还亲自看见他们迟到了，缩在秧林里偷懒，躺在田巴凼里玩水……”

天啦，我们的事实通通被杨二婆揭露了出来。当时，我们几个小伙伴，咬紧牙关，握紧拳头，恨不得把可恶的杨二婆打死。社员们一阵议论之后，王队长当场表示：“我娃儿教育不严，自己扣半个劳动日，我的娃儿阿毛扣半个劳动日，其他几个娃儿分别扣一分。从明天开始，谁家的娃儿由谁家的大人带管，不准孩子们挤在一起劳动，若有不服从规定的，到时候一定惩处……”

薅秧子正是薅秧泡成熟的季节。那个时候的薅秧泡几乎到处可见。它生长在田埂，田边，田壁之上。薅秧泡成熟的时候，像小草莓，红彤彤的又好吃，又好看。虽然薅秧泡很普通，很平凡。但是大人小孩都非常喜欢吃。在缺吃少穿的年代，能吃上几十颗薅秧泡，算是美味佳肴了。

薅秧泡有倒挂刺，不小心就会抓烂衣裤，不小心就会刺伤皮肤。有时候薅秧泡刺钻进皮肤里，往往要等到收工回家后，用棉线针才能把薅秧泡刺挑出来。有时候薅秧泡刺划伤了皮肤，还会引起身体局部发炎化浓。

薅秧季节，如果家里有老人或者小孩，往往大人在收工的时候，就要带一些薅秧泡回去。因为那个年代老人小孩没有零食吃，只能吃一些野果子。再说老人小孩也特别喜欢吃薅秧泡。

那时候，只要在田边上、田壁上看见薅秧泡，我们一群小孩常常蜂拥而至，只顾摘薅秧泡，不顾秧子，有时候把秧子也踩坏了。孩子们这些不良行为，一旦被生产队长或者社员们发现，往往会受到严厉处罚或者批评教育。

那时候，我们生产队有个罗爷爷，特别喜欢吃薅秧泡。他膝下无儿无女，年老体弱，手脚也不方便。有一天我从罗爷爷门前过，他对我说：“老幺，我想吃薅秧泡，但是我脚痛，走路困难，无法去野外采摘薅秧泡。你给我采摘点薅秧泡，我教你唱薅秧歌。另外我还有两枚毛主席像章和两本连环画也送给你……”于是每逢薅秧季节，我常常给罗爷爷送薅秧泡。

罗爷爷虽然生在旧社会，没有念过书，但他的薅秧歌却唱得非常好听。我记得罗爷爷往往一边教我唱薅秧歌，一边吃薅秧泡。好听的薅秧歌，罗爷爷会不厌其烦的教我，直到把我教会为止。小时候罗爷爷教我唱的薅秧歌，至今我还可以哼几句。比如“半天下雨半天晴，斑鸠爱的刺巴林。鱼儿爱的秧田水，情妹爱的勤劳人……”

这些关于薅秧子的往事，一晃就是四十多个年头了。如今，我们八姊妹早已长大成人，各自成家立业了。农村土地承包责任制后，我们粮食有了节余，银行有了存款。过去，我们想都不敢想的电脑、液晶电视、电冰箱、电话、手机、摩托车、私家车……在党的富民路线、方针和政策指引下，现在通通实现了。

每每薅秧季节，我总要想起王队长那铁面无私、秉公执法的高尚品质。我总要想起杨二婆扶正压邪、敢于同坏人坏事作斗争的英雄气概。我总要想起罗爷爷教我唱薅秧歌的往事。我总要想起自己天真、活泼、浪漫和充满稚气的童年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