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婆的茶馆

20世纪80年代初期，我所在的集镇上诞生了第一家茶馆。这家茶馆坐落在街坊中间地段，过往行人非常多，是当时最热闹的地方。

我记得那时候这家茶馆的主人是一位六十多岁的婆婆。婆婆生在旧社会，长在新中国，受过初等教育，当时在集镇上算是有文化的人，婆婆为人忠厚，人们都尊称她为阿婆。

随着改革的逐步开展，阿婆深谋远虑，顺应社会发展潮流，率先在集镇上开办了第一家茶馆。阿婆的茶馆不大，有一间20多平方米的主屋和两间10多平方米的会客厅。阿婆的茶馆卖茶、卖散装白酒、卖火柴、卖针线……等日用小百货。普通客人安排坐在茶馆的主屋，有私事商量的客人安排坐在茶馆的会客厅。

阿婆说话的声音洪亮，口齿清楚，和蔼可亲，平易近人。于是来阿婆茶馆喝茶、吃酒……的顾客络绎不绝。其中有的只喝茶，有的只吃酒，有的既吃酒，又喝茶。不吃酒的孩子们，就吃油炸豆腐块。阿婆的油炸豆腐块是用野生茶籽油来炸的，味道特别香，沁人心脾，几乎半条街都闻得到阿婆油炸豆腐块的香味。直到而今，我都不知道为什么阿婆做的油炸豆腐块，百吃不腻，百吃不厌？

那时候，我观察到很多孩子拉着自己的爸爸妈妈，站在阿婆油炸豆腐块的面前不愿离开，硬是缠着爸爸妈妈要吃油炸豆腐块。孩子们一旦吃上了阿婆的油炸豆腐块，顿时喜笑颜开，心花怒放。

阿婆的油炸豆腐块，采用的是当地生产的大豆，手推石磨生产豆浆。然后再用“胆水”把豆浆制成豆腐，再把嫩豆腐放在一个专用的木盒子里，用石头压紧，挤干豆腐多余的水分，再用菜刀把一个正方形豆腐切成一个等腰三角形。先往小铁锅里倒进茶籽油，再用柴火慢慢加温，待茶籽油散去油泡子，最后才把三角形豆腐块放在油锅里炸。阿婆的油炸豆腐块，外酥内嫩，吃了一块，还想吃二块，吃了二块，还想吃三块，越吃越想吃。

那时候，父母亲知道我喜欢吃阿婆的油炸豆腐块，于是父母亲给我商量，定下一个口头合同：“如果我的语文数学双科考上一百八十分，就可以招待我饱餐一顿油炸豆腐块。”为了饱餐一顿油炸豆腐块，我就刻苦学习，拼命读呀、写呀、看呀、背呀……果然半期考试，我的语文数学双科考上了一百八十分。期末考试，我的语文数学双科考了一百九十分。

有一年端午节，父亲领我去阿婆的茶馆里吃油炸豆腐块。我记得，父亲舍不得吃，陪伴在我身边，看着我吃油炸豆腐块。父亲泡了一碗茶，时不时的吸一口自带的土烟。我在想：“难道父亲就不想吃油炸豆腐块吗？肯定他也想吃。”于是，我们父子俩为了谁该吃油炸豆腐块问题争执起来。父亲说：“孩子读书辛苦了，豆腐块该孩子吃……”我说：“父亲养育我更辛苦，豆腐块该父亲吃……”就这样推来推去，僵持不下。于是父亲和我来个“石头剪刀布”的游戏，谁赢了谁吃？不知怎么的，父亲每次都是输，结果都该我吃。

普通客人进阿婆的茶馆，要么喝二两单碗（白酒），要么吃两个馒头，要么吃几个包子，要么吃几块油炸豆腐块，要么喝杯茶……那个时候，一杯茶五分钱，二两白酒两角钱，油炸豆腐块五分钱一块，馒头一两粮票加两分钱一个，包子一两粮票加五分钱一个。

有一次，我和母亲在阿婆的茶馆里吃油炸豆腐块，看见很多人也在阿婆茶馆里喝茶。母亲对我说：“那些吃花生的、喝酒的、吃茶的、吃豆腐块的……客人，有的是来订婚约会看媳妇的。”阿婆接过话题告诉我母亲：“参加子女订婚约会的主要成员有：男方的父母，女方的父母、叔子伯爷、姑妈、伯母婶娘、哥哥姐姐、弟弟妹妹……等直系嫡系亲戚，人数多的时候有一两桌。”这时候，订婚的主人会下单，阿婆会端上几盘油炸豆腐块、瓜子、花生……不懂事的孩子们会抢先吃油炸豆腐块。

那时候，谁家的小伙子，看上了谁家的姑娘？小伙子就要请媒婆通知女方的父母等在阿婆的茶馆里见面约会。有一见钟情的，有见面之后，隔几天答复不同意的等等情形。

有时候，男方主人为了博得女方的青睐，往往在阿婆的茶馆里出手阔绰，花生、瓜子、油炸豆腐块……摆满一桌子，吃不完。这时候，女方主人会称颂男方贤惠大方，往往这桩婚事会成工。如果男方主人下单的瓜子、花生、油炸豆腐块……不够吃。女方主人会说男方抠门吝啬，不贤惠，往往这桩婚事会失败。很多男女青年的婚事，就是在阿婆的茶馆里通过喝茶、吃瓜子、花生、馒头、包子、油炸豆腐块……的过程当中，互相交流，互相了解，互相认识。于是阿婆的茶馆就成了“婚姻介绍所”。

那时候，阿婆的茶馆是猪贩子牛贩子与农村群众交流信息的场所。农村哪家哪户要买卖猪的，可以去阿婆的茶馆里，找猪贩子联系。哪家哪户，要买卖牛的，可以去阿婆的茶馆里，找牛贩子联系。

在阿婆的茶馆里发生过一件至今令我难忘的事情。那时候，孩子们身上很少有零花钱，我的小伙伴化名瑞丰，把一角钱撕成两半截，卷成筒筒儿，趁阿婆生意忙不过来的时候，把阿婆婆瞒哄过了，一角钱当两角钱用。本来一角钱只能买两块油炸豆腐块，但是把一角钱撕成两半截，蒙骗了阿婆，结果一角钱买到四块油炸豆腐块。这件事情过去了很多年，瑞丰终于在信中告诉我：“现在回忆起来，瑞丰对不起阿婆，虔诚向在天之灵的阿婆忏悔，赎罪。阿婆，瑞丰以前错了，而今向阿婆赔礼道歉，请阿婆老人家原谅瑞丰，宽恕瑞丰……”这个往事的回忆，告诫教育我们做人一定要忠诚老实，不能够违法乱纪，不能够贪心妄念，不能够有非分之想。

虽然我的父母亲早已去世，但是永远不会忘记父母亲陪伴我在阿婆茶馆里吃油炸豆腐块的往事，永远不会忘记父母亲对我的养育之恩。

相隔三十多年，我回到集镇上探亲，再也没有看见阿婆的身影，再也品尝不到阿婆亲手制作的油炸豆腐块。而今集镇上的小吃多得很，串串香、烧烤、油炸土豆花……应有尽有，不胜枚举。以前低矮的土木结构街坊，而今变成了砖混结构的高楼大厦，店铺林立，商贾云集，热闹非凡。以前的泥巴街道，而今变成了水泥街道。以前的猪屎街、牛屎街、鸡屎街……而今变成了卫生街。以前披蓑衣、戴斗笠、赤足赶场的人们，而今不见踪影。以前的街民挑水吃，而今的街民用上了自来水。以前阿婆茶馆的“婚姻介绍所”是男女青年约会订婚的地方，早已不存在，而今男女青年利用QQ、微信、抖音、陌陌……等网络平台交流了解。媒妁之言，变成了自由恋爱，自由结婚。这一切变化发展，原由党的英明领导，原由改革开放，原由千千万万个阿婆似的勤劳精神、开拓精神和奋斗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