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黄璜
我小时候爱喝茶缘与爱茶的母亲。听父亲说,母亲曾是街道的大家闺秀,她是父亲用花轿请进家门的,外婆说父亲能迎娶母亲是父亲几辈子修得的福气。据说母亲第二天给奶奶敬早茶还挨了骂,说是茶这苦涩的东西怎么能喝,还不如村庄上的老井水好喝。村庄上的婶婶们却不这么认为,她们常常在午饭后到家里来讨杯茶水喝,母亲把茶文化带进了村庄,在母亲的影响下,村庄的婶婶们每到逢年过节总要从集市买几辆好茶用以招待家里的客人。
母亲喝茶有她自己专用的锡壶,锡壶重量约有2市斤,是母亲的陪嫁,侧面有兰草的图案,母亲从娘家同时还带来了一把精致的紫砂壶,紫砂壶一直被母亲收藏在木箱中,如今尚在,它是母亲留给我的念想,被我珍藏在橱柜中,唯有在春节时,我才小心翼翼地将它取出,用来泡茶喝。
母亲爱茶也种茶。我的姨娘家住邻乡茶厂,姨娘家所在的那个六安茶厂和我们的朱德总司令有关。据说是朱老总去六安老区金寨视察时恰逢这里干旱,朱老总在那里下车方便时,发现这片岭上土地更适合栽植茶树,于是便有了六安茶厂。母亲将自家的2分自留地和门前屋后全都栽植了茶树,自己采茶,自己制作。说起采茶和炒茶,我总感觉那是一件挺费时也辛苦的事情。母亲告诫我,采茶需小心甚微,只能用拇指和食指小心采摘茶树上那三片叶的嫩头,切不可性情急躁,不可太用力,否则就会破坏茶叶的元素。炒茶杀青更得讲究,母亲炒茶用的是土办法,用的工具就是家中的饭锅,父亲在灶下先是烧起了稻草,母亲在灶上轻轻搓揉,烘焙时,父亲改用木柴大火,母亲则在灶上不停地快速翻动。母亲制作的小绿茶色泽鲜艳、满屋清香。
我家门前有棵百年皂荚树,每到夏季,树荫满满,凉风习习,可容得下村庄十多人树下乘凉,生产队那会儿,每到午饭时间,村庄上的老老少少都喜欢端着碗聚集在树下在一起吃饭,其实各家的饭菜大同小异。所不同的就是,午饭后,我总喜欢学着母亲品茶的模样端着锡壶在人前人后显摆,可很快那锡壶便被母亲拿去,将泡好的绿茶分一些给长辈们喝,长辈们都夸母亲好。
可就在我读小学三年级时的一天,我家平淡如茶的生活受到了所谓的“除四旧”冲击,大队突然派来两个背着“三八式”步枪的民兵到我家,说母亲的锡壶是“四旧”,要清除。庄上的老人们为了保护这个锡壶,围住这两个民兵不放,你一言我一语都说这锡壶有什么错,只不过是喝茶的茶壶而已。可这件事却并非那么简单,很快惊动了公社革委会主任仇主任,仇主任便亲自登门,说是不把锡壶交出来就要带走母亲,没办法,母亲含泪交出了那把心爱的锡壶。记得那晚父亲安慰母亲说,幸亏那把紫砂壶一直没拿出来用过,否则也会被公社没收的。那夜的月光黯然,我至今也想不明白,一个喝茶用的锡壶究竟错在哪儿?
第二天,虽然父亲从集市上给母亲买来一把普通的小茶壶。母亲神情黯然,没有说话,只是用手向门前指了指,此时的父亲这才发现门前的茶树全被大队派来的民兵给挖走了。随着生产队长的口哨吹起,父亲母亲便都拿起农具出门干活去。自那以后,母亲只喝白开水。
姨娘听说这件事,趁着夜色来到我家,姨娘说,凡事需看开才行,人在草木间,哪有不受气?说着姨娘从怀里拿出一个布口袋,偷偷地对我母亲说,这些茶叶是我偷偷从茶树采摘的,然后在夜半时分,等茶厂的人们都熟睡后偷偷制作了这些茶。因为有了茶叶,父亲随即烧了两瓶开水,当母亲打开布袋时,便发出爽朗的笑声。姨娘知道母亲笑什么,便连忙解释说,因为天黑看不见,这叫老嫩茶叶一把摘。那夜,母亲和姨娘说了很多话,当我第二天醒来时,姨娘早已回茶厂去了。
茶壶风波以后,我家的生活回归到往常平淡的生活,村庄上的老老少少依然和往常一样,午饭时全端着饭碗聚集在皂荚树下,虽然没了那午饭后的一口茶水,却也向往常一样,说说笑笑,谈古论今。
我参加工作的第一年,单位发了一个保温杯,我便立马骑车回家给母亲送去。工作以后,我也很快有了自己的小家庭,回家的次数显然少了,但每年的谷雨我总是记得清楚,因为母亲爱喝茶,我总要买些谷雨前后的茶叶送给母亲,也不时地为母亲送去平常用的紫砂壶和冬天用的保温杯。
今年春节回家,我在村庄颇受优待,叔叔婶婶、堂哥堂嫂排着时间表请我做客,在几位叔叔婶婶家我发现她们全都用上了保温杯喝茶,让我惊讶的是在我的一个堂哥家中,他竟然拿出茶中精品的“雀舌”来招款待我。
这让我感慨万千,不觉想起茶圣陆羽,之前我最欣赏他的“乞我百万金,封我异姓王,不如独悟时,大笑任轻狂”的诗句。这首诗写出了茶圣陆羽一生似茶的人生态度,朝廷曾先后两次诏拜陆羽为“太子文学”和“太常寺太祝”,都被陆羽暗言谢绝,他虽然一生贫困,过着半饥半饱的生活,但他杰出的文学才能和茶学知识却给后人留下宝贵的精神财富。
我的人生好似陆羽,如今每当夜深人静时,我总喜爱做两件事,一是阅读写作,另一个就是喜欢用母亲给我的紫砂壶泡茶喝。尤其是在习作间隙休息时,静坐在窗边,手捧一杯清茶,时不时低头呷一口,时不时抬头望月,任清风习习,随茶香悠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