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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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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09/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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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语莺声的淮滨

燕语莺声的淮滨

女大十八变,侄女崔燕忽然站到眼前,我差点没认出来。虽然取下了太阳镜。虽然电话和新加的微信里,音容早熟悉。

秀发披肩,鼻直大眼,眉挑翠微,眸光澄澈,貌艳而神庄的燕儿,仿佛一夜间出落成一位大姑娘的。先前会面的所见,毫无疑问仅是底色。紫衣白裙的她来省城参加一个教师培训,听了父亲说大伯有意回乡走走,就带了车来。当然,他那过去穷得夏天衫裤夜洗白天穿,而今在外承揽工程开上奔驰的父亲,已赶行在回乡的路上。

这位远房侄女党的“十八大”那年入教师岗。车是富裕后的家庭和她个人两下“集资”所购。档次高出我家孩子的“别克君威”。平时仅进城使用。

我到县城参加工作时,燕儿还没出生;我九零年从工作的学校调入省师专历史系做教员,她半岁。离开故乡后,我虽时不时也回去,但彼此已是聚少离多。尤其燕儿入豫南师院后,我们见面的机会更少。老实说,我仅是电话里知道她毕业后就乐呵呵的考“特岗”,任了白龙河村小教师。身材娉婷的燕儿假如不是特意来接我,走在大都市街上,我绝对辨不出她是乡村姑娘;她的衣着容貌清丽脱俗,在叩开门呼唤“大伯”时,竟让老头儿我误认作邻居了。

一辈子钻故纸堆而今退了休的我,忽然间坐上燕儿的这辆白色小车,行驰在回乡的高速上,横穿“京九”铁路向豫东南深入,三几个小时就回到梦中时常浮现的故园,其心情如何,凡思归游子想必都能悟得。反正我一路是春风骀荡在侄女的熟驾,和“燕语呢喃”中。

路线是燕儿定的。正置春盛,鸟语花香。由郑到滨城,我们爷俩三歇服务区。虽谓之“小憩、充电”,其实是因遥望服务区,那人造景观实在太美。

不觉中,在滨城高速路口,燕儿方向盘一打,眨眼间车子就冲出,驰上了跨淮长桥。这坐约一千五百米的长桥上,燕儿说与城东五里已基本建成的淮河二桥,把豫东南国家扶贫区串联了起来。而我的记忆里,十多年前这里是座旧而短、破损不堪、仅跨河的窄桥。时近中午,艳阳高照,我正欣赏淮水上游的景色旖旎,忽然传来汽车和火车鸣笛,燕儿说,“那白云下,是‘京九’铁桥和高速公路桥”,我告诉她,二十年前,这些都是梦想!又和燕儿商量:“可否由南岸长堤,一路返回咱们的白龙河?”在我心目中,那是砂石泥路,且坑洼不平。可我这时有种顺道游览下游风光的强烈愿望。

我之所以要借机走走这路,因年轻时,我曾与好友一次骑自行车,由淮源桐柏,驰行至淮水入江口。那时的我,是一个诗怀澎湃一心想遍览淮河的古迹名胜的痴狂。可见至今我这颗“童心”依旧还在。

我以为燕儿会拒绝。因我说出这个想法后,自己就感觉到了这老骨头在抗议:“那是万万禁不起十几里颠簸的!”

可令我意想不到的是,燕儿仿郑州人口吻欢快的道了俩字,“好嘞!”我不由心下起了埋怨:“你这孩子,怎么这样粗心,咋不知道心疼大伯!”

我记忆里的这路面坑洼不平、建国后筑起的护淮长堤,是六八年发洪水后,根据毛主席他老人家指示加固加高的。

——六八年,那是我人生的最悲痛,——我那七岁的小妹,洪水破堤后宅沉,被风浪卷走……那房屋被夷、林木为水草的惨象,至今时常惊醒睡梦。后来党和政府让垫庄台防洪。可真正的让淮水安澜,还是改革开放以后,淮河水道得到根本治理——这些我在研究家乡历史时,看过资料和图片。

然而车子驰上了淮滨长堤,我就乐了——混凝土宽道,一气儿到白龙河口。让洪河入淮口畔那孤零在黄沙滩的葛家小白龙母亲灵丘,望着眼羡。不仅如此,我还发现乡际、村际,连入村组的过去下雨就糖泥的道路,都硬化了!望到绿树把大地网格化的、且点缀着垄垄金黄油菜花的原野,想到“又是一个冬麦丰收年”的我,在心乐脸上灿烂的同时不由自责:“老家伙,你还责怪侄女不细心吗?”

想到了家乡的过去,我不禁联想起古文明,问起燕儿:“咱那蒋国古城遗址——汉朝复遂封地期思邑——而今的期思镇——踪迹如何?春秋时代天下第一廉吏孙叔敖坟墓,修了没有?淮水之南的玉兔湖、仙庄集——八仙何仙姑、张果老的住过的这地方如今还美不?……”因为这些都是淮水、白露河沿岸的古迹名胜。在研究历史人眼里,那可是宝贝!燕儿则兴奋告诉:“咦,大伯,那如今已是咱县的文化软实力!招睐世界呢!——这样吧,十多华里,干脆咱这就沿着混凝土宽道驰去,中午咱在镇上品豫南名菜‘地锅面包鸡’,并让您饱饱眼福!”语甜如歌。“孙叔敖,可是毛主席称赞的,中国第一兴修水利的英杰,《史记》记载他的廉吏事迹……不过,两千多年来,他兴修的水利工程‘期思陂’,到底不如咱们党领导修的这长堤……”我不由兴奋。心道:地锅面包土鸡,那个香,可是能诱死豫南人的;呆在郑州想吃到这口绿色醇美,那可是掏大价钱也很难得到的。老实说,我一听,口水就旺了。

然而,空喜一场。车子驰过洪河入淮口,再由王家坝大闸这面的白露河入淮处,转而南驶,竟在朱元璋呆过“朱高皋大寺”西对过这里,给挡了去路,——新修的白露河大桥正在施工,堆起的建桥砂石混凝土大梁,横断了南行之长堤。东岸南向逶迤的青葱岗岭、鹰嘴山正眺望着你,你却绕不过去。燕儿和我一样遗憾。但燕儿仅是一霎,我是用啰嗦表达遗憾的持续。我瞭望着隔河的魏然岭峰说:“你晓得《东周列国志》里提到的云梦泽吗?那是在楚国郢都以北,期思蒋国古城就在边儿上,沿白露河两岸都是湿地——水草丰茂,白鹭群飞……可惜,打我青年时代起,湿地就……”

车子往回行驰着,用轰鸣听我诉说;我的喉颚这地方,唾液越发旺丰。我看见迎面漫天飞而舞着、却又机巧躲开的蜻蜓和蝴蝶,也似懂得我的潜意识。蝴蝶们尽情展示它们色姿缤纷的花衣灵翅,大有媚取之意。

忽然,车子差点被一群青色的鸟儿撞着,燕儿咦咦的惊奇,忙刹减车速;乍一听像是挺恼的,可瞥眼我就发现她乐呵呵儿,一脸的亲切、喜气。仿佛遇到玩伴儿。她这时一双明亮的大眼正隔了太阳镜盯着飞穿得几乎擦了车窗边缘的这两只;我分明瞧见它们虽是逃离,却十分欢快。因为它们在柔而欣喜的叫着,分明是在和伙伴打招呼。我自然起疑这可能是侄女家的堂梁栖燕。不然何以打招呼?

但回眸间我就发现,原来这淮滨广袤的绿野上空,和明波的淮上、“困诗岛”(据传唐代某大诗人游历大别山曾经过这鸟屎堆积的地方,被洪水困围)那里,到处是这翅膀一剪一剪飞舞的、远看青色、近瞧焕紫的精灵!它们如青色的雨点一般,飘动在清明的空中。甚至

“春燕、紫燕!这可是电视上说的咱家乡特色!”我惊呼。同时望见,被绿树格状化的大地,那纵横交织的白白宽道上,奔驰着大大小小电动车辆,渠畔有低头啃草的黄的白的牛羊,轻风抚动的林冠将它们身影时隐时现,而这飞舞的“雨燕”正在这镶着畦畦金黄的绿毯及黄白牛羊与蓝天之间,这动态的、层次色彩质感的分明,怕是水墨山水的画笔难以达及。

“……大伯,”燕儿这才腾出空儿笑着回答我的发问。“您还不知道呢,咱县早七八年,就实施了湿地计划!——要不,您能看到眼前如雨点般飘飞在这黄绿旷野之上的万千燕子吗?能闻听到紫燕划窗的呢喃?……”

我不由拿眼打量侄女,太阳镜下她瞥我,嘻嘻的笑。

“放心吧大伯,就比如这淮上、全淮的古迹名胜吧,虽不能亲临大观,但亲眼微观,也是能让您老满足的……”

笑得凝脂腮面现出酒窝儿,烘托出直鼻的丰圆。浅施口红的歌唱家才有的嘴唇溢着温馨。

燕儿的笑,在我看来有点儿诡秘。我有点儿犯糊涂,眼睛巴望着她这颇洋气的打扮。不晓得这孩子含了啥意思。

“大伯,我是说,地锅面包土鸡,中午您准能吃到……”笑着补充。

燕儿分明刚才已觉察了我老头儿心头的贪馋。我也笑。

不过,再次游观三河交汇的美景,三河的清澈,艘艘或逆行或顺流三四千吨位的货轮,感受着堤坡锦绣青葱草面撒着各色小花,鼻子嗅着沛然清芳,一会儿我就的神思转移了——我看到了淮河水系污染治理的效果。

这里的河滩,曾是我孩提时提篮捡河蚌的地方。可令人憎恶的是,十多年前,如墨腥臭的洪河水,让这里鱼虾当然无存;而眼下,虽是临午了,沿河分明还有许多渔船,在明媚的阳光下,圆网撒落。这也勾我的回思——沿淮十多公里一路驰来,不是很多这样的渔船,圆网一抖落在劈波斩浪的、后艄耸楼的货运铁驳旁吗?

说话间,我们爷儿俩已拐上了白龙河的迂曲岸堤,窄而蛇弯的水泥道两旁杨柳依依,两岸沿河所建的座座洋楼、宽敞宅院,虽然我七八年前来时已成阵候,但像今儿明媚午阳下这样繁茂的林木中透着徽派风格,这种脱逸,实在让我吃惊。长期住在大都市的人,您如果不艳羡这里秀丽媚人风景,简直是痴呆。氤氲着白气的白龙河,她的清澈见底,和坡滩上这些一眼望不到边际的苇荻,其如黄绿铺毯,怕是无奇不有的网络上想见到都难。不用说,绿毯子的岸滩下,准有村人的小铁驳子、橡皮渔舟停泊,从这里突突突突北进淮水,东入白露河——那是一种怎样的春风骀荡、拂面飘逸呀!

比起我儿时、青年时期,在这住土坯茅草房,吃不饱穿不暖,农民们土里刨食,用“天壤之别”形容毫无夸张。

——这景致,我想张艺谋假如拍电影,给仙人们找风景,到这里来,怕是最合适不过!

还有,白龙河村小,就坐落在咱们行进的湾南弓背上。两幢四层的教学楼,车子驰进操场、健身器材齐全的校园,特色风格花木的新颖及其芳香的扑鼻,让我想不起这曾是儿时玩乐的,两间茅屋、坯垒桌子的耕读小学;这让过去我脑子存疑的,关于侄女崔燕师范大学毕业,为何非要回到故乡白龙河小学,似乎有了答案。

午餐安排在白龙河村堂弟的家里。可惜的是,饭熟了,堂弟电话里说他难以马上感到。没有老弟的作陪,我自然心有失落。可当香喷喷的一盆地锅面包土鸡端上大圆桌时,燕儿抿嘴一笑,望到我说“大伯,您尽着胃口用餐,这面包鸡可是咱们乡下的家常菜”时,我的情绪又振奋了,不由脱口叹道:“在郑州,这怕是通城也难见的醇美,你却说家……”

“嘻嘻,听我爸说,现在这日子比起他小时候,简直是天天过年;不瞒大伯您,如今村里老人小孩守着,这散养的鸡子,家家都是等着集镇上的人来收购,谁能吃了哇……一些人都吃出‘三高’了……”边布菜边说。言语春风。

燕儿说得已啃起鸡腿的我,连连点头,又连连摇头——承认燕儿说的事实,又叹息城市如今吃到醇美难。

饭后小憩醒来擦了把脸,我一面想着堂弟现在该走到哪个地方了,一面就迈步往村里走,想来看望几个守家的长辈。可人才走出大门拐出宅角,稀奇的望到许多大小车辆一字儿泊在向东的宅边、路旁,惊异“咋这么多外客来访”,燕儿的娇语呼唤“大伯”,和其父的电话,同时响起。耳上的手机里,堂弟先是抱歉不能这就赶回白龙河了,然就就提出请求;说他到了县城后,县长电话召见,要听他回村投资旅游文化项目的汇报,时间下午五点。堂弟邀我过去参谋一下。我推辞说没这方面的经验,堂弟里说面震耳道:“哥!你研究豫地历史,肯定喜欢挖掘文化沉淀,咱白龙河可是要建‘葛家白龙探母’风景点的,白龙和乌龙打斗战死,葬在白龙滩,每五月五,葛家白龙探母日,那必然下雨的旖旎天象,从古到今,难道你不感兴趣?——我们淮滨县,过去为何叫乌龙集?……”

他可是初中文化,如今这嘴里满是“豫地”、“文化沉淀”、“旖旎天象”等词眼,说得我哑口无言。这时燕儿已走过来挽着我左胳膊,说她得去县城,一是得去县教研室汇报,二来得到城里东湖北岸的家里拾掇一下。“大伯,您夜晚得住哩!”我不由扭头望她。我虽然早就预料在城市化进程中,她家会在滨城置房,却没想到这么快,眼睛不由大睁。我的诧异引起燕儿银铃般笑声。

“大伯哎,您没见呢,如今乡下农民打工都打发了,咱白龙河组六十多户,十多户家庭有了小车,坐飞机出行也不乏其人;有二十户,在县城买了大夏‘高层’、住有别墅……”

我不由惊讶。明白了刚才所见的那些“外访车辆”所属。说:“家乡这景象,可是那发达的外国才有——那可是发展了几百啊!——老实说,经常看电视报道,以为乡村的小洋楼、宽敞院、林森景,都是记者刻意选出的……因为在我孩提和年轻时期,这都是不敢想想的,虽然我也是三五年回来一趟的……可如此真实的看到这只有古代戏文里才有人间天堂景致,我真有点儿傻眼——“女大十八变”,我敢断言,要不几年,大都市住着的如我辈们,都会……不是吗?——住在城里,假如你门前没有几百亩地大的设施不错的广场,以及豪华歌舞厅、现代声光影院、施屏于大厦使其影幕化,你住的、吃的、穿的,能比农民……多少?……”

“大伯,您老这个看法,嘿嘿……我这么比拟吧:都市是国家最文明发达的靓丽风景标志,是智慧美女大家风范;市、县、乡镇的城市文明是祖国繁荣昌盛象征,是知性女子走台展姿;而乡村住房和居住环境,其建设的洋派和自然山水风景化,是国强民富的锦绣显现,是绣女献艺……”

“你对主席的‘青山绿水,就是金山银山’,怎么理解?”

“大伯,我以为无论怎么发展,自然山水的、人工的,都得自然生态意义的醇化美,是水墨画家追求的艺术真谛;——健康的体魄来自于无污染的自然供给;白姓们身体康健无病患,那省下的,不就是……”

“……”

我忽然怔住。只望着我这知性的侄女儿;暗思了一霎,才懂了她的理解角度——这差不多是给我讲养生课了!我在她透着雅芳气息“燕语”中,被拥着,往停在大门口的银闪闪车跟前走。

要知道,我这家乡,可是国家级贫困县,是在豫东南的边角上。这次我所看到的这满目的皆楼房(已有盖成别墅的)、这平房林茂花香地铺瓷砖宽敞庭院,这太阳能的洗澡,这彩电冰箱等电器的比城里还大,这刚刚燕儿家里看到的太阳能光伏照明、储电卖钱,还有这远程开小车近程用电动车的交通工具现代化,比起三十几年前我亲历、亲见的,那种土坯茅草房三餐吃不饱生活,那种照明靠油灯,自行车、手表、缝纫机是宝贝的现实,不知强上多少倍啊?更不用说现在手机农人普遍使用,那时外联得跑十几里集镇邮电所里拍电报,电话仅是公家才有啊?

——我上车后,依旧心中感叹不已;心说用“天壤之别”形容怕是嫌俗,用人间仙境毫不夸张。事实上,中华民族五千年来的梦幻仙境,真真不一定能比得上我这家乡眼前的现实!仅手机一点屏,农人就能眼前出现五彩缤纷的大千世界,就能支付现金购物,就能坐在家里开商店,试问:玉皇、王母及仙众们能享受得上?观世音、如来佛等的拂尘、宝瓶能化得来?更不用说孙悟空的“投云驾雾”,如今村人也多有实现的——坐飞机外出……

堂弟说他就等在他的滨城东湖北岸花园式小别墅里。燕儿驱车,我们经过谷堆乡街(这个集镇目前有一平方公里,四五层的楼房鳞次栉比,人口估计两万,看不见一丝三十年前那红瓦青砖房的旧迹,那时的县城也不敢和这街景比),一路翠林、油绿的麦原、芳香扑鼻的金黄菜花相伴,由淮河一桥驰进南城,走了大半圈“城墙”——防洪大堤,才由过去名为“防洪通道”今为乌龙大道主街的南段,驶上滨湖大桥,转而东拐,下到这两扇暗紫铁艺大门前。

我们之所以走“城墙”,并不是燕儿照顾大伯贪看淮河景观——豫东南最大的造船厂,是因为下了大桥折转进城后在三岔道口堵车,我正兴奋的感叹说“二十五年前我到上海看到的就是这车流涌到的风景”,燕儿则嘟囔了句“烦死人,看来不像大都市那样立交桥、空中行车,真不敢发展了”就方向盘灵活的一打,拐上了老城的防洪大堤。燕儿告诉,如今县城的规模是老县城的三十倍都不止,老城圈内的县委政府机关全部搬出,如今这里是繁华轻工业商品专区,车密人稠。随着车子在宽阔硬化堤上的驰进,我城内、城外尽情的浏览,感到这“老城”整体大势确如燕儿所言。不过这容貌,这楼群之高之密,这修整过的四车道,根本就是三十年前大上海的模样;——那中间耸立的几座十八层的大夏,老实说我在这里工作时做梦也没敢想。我过去所工作的中学,仅有两栋三层教学楼,而今六层的好几座;我所住过教师房,那时一律的砖瓦平房,而今已被七层高的数幢家属楼代替,——我瞅在眼里,激动在内心。燕儿却说,“您那所学校,已整体北迁至五公里外的县委政府楼后面,占地三百余亩;面前的,已属县一中;那已是座现代化教学功能完备市级示范校,学生数量万余,是过去的六倍……它也算带动了全县十七个乡镇教育教学环境和设施的改变,高楼化、花园式、绿化靓化,有些特色。”燕儿的语气告诉了她的审美。意即:这变化在淮滨实在正常了!我想说:孩子啊,你哪能理解游子大伯望到故园这沧桑巨变的激动?但我没顾上说出。因为我的眼球早被堤外这半围的、挤满河滩的在建万吨货轮们吸引了。直至快走近饮马港入淮口这现代化货运装卸码头,惊喜和冲动始终如兔欢于心头。——“饮马港”,淮滨人都晓得,那可是春秋战国时代名传至今;伍子胥曾于此港饮马,西进,然后“伍子胥打马过乌江复楚,鞭尸楚王”的故事就发生了……

但因我们爷儿走南城转圈时,只顾边浏览边对大话,又在领略“乌龙大道”的两旁参天樟树行慢了,耽搁了时间,下车开门进到客厅,我老弟民英已走了。燕儿手机询问,他那头只说汇报提前。我自是遗憾:“没能为老弟的家乡旅游开发项目出力啊!”

可燕儿耳朵上听完爸爸的交代却说,“大伯,不碍事儿,晚上‘淮河人家’聚会,专听您的参考意见,县领导似乎很重视呢!”

“淮河人家”我自然熟悉,是县城风景区,改革开放后逐步开发的。又称“滨城淮河人家”。七年前有次返乡探亲,曾被朋友请进过。那里一派徽式建筑风格,楼阁及大院松竹青茂,花草这个时节应是最美。品位三星级,是县委政府接待贵宾之所啊!

我隐在心头的感激自是被燕儿滑眸瞥见。我以为她会笑话大伯肤浅的。可我望到她只莞尔一笑,送给大伯一个温馨和春光般的妩媚。

淮滨县即是淮河之滨,滨城乃滨淮之城。水乡风味。“淮河人家”坐落在滨城这东西四五公里的水域之东——东湖。滨湖,那是滨城的眼睛,秋波荡漾于南北城区之间。“乌龙”大道的那架四车道长桥,恰在这二目之间。“东目”千亩,“西目”约两千亩,属新扩。不过你别以为这东西两湖是占了农田,这其实就是古今著名的饮马港。我在这里工作时,是城北湖沼,淮河春夏秋洪水尚未成阵势,这里就一片汪洋,生生把个县城弄成名副其实的孤岛。十八年前,淮上人民苦于水患内涝无法进城,呼吁将县城搬迁至饮马港北面的这桂花岗,县委政府不忘初心,顺应民心,依托淮河现实顺势而为,开始了打造水景县城,借淮河文化铸就淮滨、打造水景文化生态城。一路走来,如今建设水景生态文明县,已是旗帜高举。这每逢雨季便闹灾的湖沼,而今已变成衔接南北城区的美丽风景,滋润现代化城市五脏六腑的供氧瓶。“江南似的水城”成了滨城的名片。而在民众心头,这里才是风水宝地——休闲怡情之所!

这虽是我时常返回故乡时必来游的地方,可眼前的门外湖光水色和花草林木,其气象竟让我觉得记忆里仿佛没见过。我居然有种迫不及待想借机徒步游游的冲动。燕儿瞥眼就瞅透了大伯心思,说大伯,西湖晚照——夕红,那可是滨城最呢!——您先喝杯茶,喘口气。

其实一进院,我就感觉出了这湖岸林荫花妍别墅的清幽安静,想静安静安。可瞅着时近下半晚上,想到房主崔民英约着夜晚听我的“参谋意见”,我还是止不住瞄了眼门外,——东南上楚相公园春花正怒放着;虽心下急着要去瞅瞅,嘴上却说“这环境大都市难得,不过比起咱白龙河,比起龙背上你家那两层楼的宽敞大院子,还有白龙河的自然风物,却促了些。但又感觉城乡一体,白龙河就咬着这饮马港出口外的那淮水”,表达游意迫切。燕儿瞅着大伯笑,送了一个“您老随遇而安就是”的眼风。我于是孩子般嘻嘻的乐着,脚步迈出。

但我是沿着门前的沥青路向西,走上了这参天青樟法桐所夹之道;我眼睛瞥着身左花园挡远的平静湖波,不觉中就爬坡上了乌龙大道。候了一霎躲过车流,我忙穿过来。但大道旁合抱粗的茂盛香樟,山一样挡着视线。又走了半里,才下到西湖岸边,坐到离大桥较近的钓鱼亭里——果如燕儿所言,西斜的太阳这时正高悬在湖心岛“麒麟阁”顶尖上,南有状月映波桥,北有耸林护着的淮滨阁在眺望,这即将临晚的夕阳,恰如一枚大福橘,把湖波染得紫黄金红一片。而上面的天空,又一碧如洗……这恢弘、这壮美,这水天一色中一枚巨大的福橘,几乎将整个西湖金红染遍;这波光都是橘黄的红,红得让人感觉面前金汤翻沸,粼粼魂溢,——刹那间,我已心醉神迷,直感觉这心、这神,都被橘红染透,魂灵纯化为金红世界;我真想这就跳进去,享一番这金汤的爱抚、浴弄。

忽然,有渔舟在龙岛——淮滨阁——那面出现,我连忙起身,由“防洪通道”走到最近处,在这儿,不光欣赏到了渔人的歌喉,看到了捕鱼情景,更看到了金色的太阳立在淮滨阁顶上的壮伟——琉璃瓦顶擎着硕大的福橘,下面青森森的一岛卧于清波之上,波光粼闪着无穷的金红,明镜似的大湖中心那里,天色融落并金红化了……不唯如此,当太阳西沉,天色灰明一片时,这澄明的镜面,又只有青森暗翠的一个岛,载着琉璃阁顶的金碧辉煌,形成一幅仿若佛殿被祥光拱卫的壮观图景。这祥光的四射,直让我想入非非……

——直至夜幕即将降临,堂弟和燕儿手机呼我到“淮河人家”赴宴,到了晚宴告罄,又回到燕儿的别墅,我的脑子里仍充满这祥光四射——这佛光。

——这一夜,我做了梦,梦也被这激荡的湖波金红所熔融。

故园滨湖这激荡的夕红,自然强烈的唤起我的游兴。以至于清晨被鸟鸣吵醒,我就赶紧起床,忘记洗漱,快步出门,还想再去一睹西湖清晨景色。心想:那镜天湖光里,月桥凌空、麒麟秀阁,应该是另一番风韵?

然而出门就差点迷失方向——东湖起了乳白大雾,我沿着本以为熟悉的环湖沥青道路甩开步子走来,竟看见二十几米外现出“九曲桥”——有微微晨风,青乳般的雾纱在那儿慢镜头流溢;那被延伸进湖心的桥栏缕缕分割的白气,忽然让我后悔没喊堂弟爷儿俩。心道:假如燕儿若行走在这桥上,我准可以欣赏到一幅天宫仙女飘逸图。这自然引起我的兴致,想亲自步上这桥,做一回云雾仙子。然而偏在这时,耳际的鸟鸣忽然激烈起来,分明是录音的“百鸟朝凤”在那处花丛里播放。我知道定是有人比我还早,在那里晨练。可仔细来听,这百鸟鸣啭里,似乎不是唢呐和鼓乐笙管的模仿,是纯粹的天籁。好奇令我梦醒——晨湖莺声!

——这可是堂弟邀我回乡来看看时说到的,故园奇景!

我的心神忽然间就被这悦耳的“莺声崔春”之美妙吸引。赶忙追声寻找——渐渐的,东方在白龙河上空那里,呈现出紫光;我迎着紫光,边观察着那漫天的渐然铺开,瞅着她形成宝红的气势,边滑眸瞥一眼再瞥一眼身旁这松、杉、樟、桐、玉兰、竹林等高一些树木的身影,和下面这圆形球状的冬青、翠柏,以及黄的、红的、紫的等说不出名字花卉——她们列于道旁,微风吹来便哗啦啦喧声,表示欢迎、欢送。我已听出,群莺们的欢唱似在其间。可又不敢肯定。因为我的耳边到处都是这婉转动听的歌喉;我前行着,莺声也前行着,他们百啭着,千催着,万歌着,柔媚而明丽!——他们那红红的、小小的、尖尖小舌头,似乎就在我的眼前那个枝叶间,就在我心灵深处的某个思的神经梢头——他们蹦蹦着、跃跳着,把仲春这清晨的心都嚼碎了,就涂在他们甜润的舌尖上,藏在他们灵动的、眨巴着小眼睛中,储在他们动情的欢迎游子的婉转里,张扬在他们那尚看不清的美丽羽毛和翅膀尖儿上——正被抖振、抖振,撒到右侧这已经明波睐人的氤氲上,撒到远处那山岭峰丘也似的森森然林木发冠上,让飞着朝霞转化的翡翠宝光天宇用蓝蓝的音韵垂问:

您老,何以这么动情?

……太阳终于登临到前面茂盛如山岭的林木上面。这时白雾已经散去,湖面上仅留着丝儿丝儿的袅袅烟气。而最东方那迎阳的湖面,已经开始金铺开来,跟着又银闪开来,仿佛千百万条金的、银的小鱼儿,在那里小幅跳动,——湖波的明艳,让那些联袂的柳林、竹林、樟林、红枫、紫荆花、油菜花、月季花岛子,只一片黑青,远远的躲着,不忍弄碎这上天恩赐人间的金波银流……

然而,莺歌却不那么认为,似跟波光过不去呢,他们催撵成群的鸟雀从波上掠;我想家乡的青燕、紫燕好像没有醒转,假如她们醒梦,群飞而至,其呢喃之声定会陡增这晨湖莺声的诗韵纯度!——我再度被陶醉,忘记了一切。直到身后堂弟崔民英呼唤“大哥,您在那儿”,我才辨清,自己已走到淮河博物馆这面。而这时,前面,有个矫健的紫色身姿,已出现——燕儿,已晨练到大伯面前。燕儿笑嘻嘻的说,“大伯,您这仅是看到面前的景色,就陶醉得忘记侄女儿啦——晨游也不知会我们爷俩;假如,你要看到整个淮河的风物景观,保准您老会三天不知肉味!”我笑着说,是啊是啊,年轻时自行车驰游,凭着一股诗兴;现在,岁数大了,怕是终身都难了!

我的遗憾全都含在朗声大笑里。

可燕儿呵呵儿的笑了。

“不就是那‘难得糊’的郑板桥书斋画院么?不就是那‘镇淮楼’么?不就是那‘楚相寺’、‘息夫人庙’、‘太白顶’、‘淮水安澜’么?小意思啦……”

燕儿神秘起来,挤挤眼皮儿,调皮的吊大伯胃口。瞅我猴急了才附在大伯耳旁:“保准,大伯半个小时,能全部游览一遍!”我惊讶,说你让大伯坐飞机呀?嘲笑。认为燕儿瞎耍大伯。燕儿窃笑。

……早饭,我是和燕儿在湖边一个餐馆,脑子里想着“半小时”传奇游度过。以致没啥胃口。心里想:匆忙的堂弟没找到大哥,会不会认为大哥不愿当他生态旅游项目的参谋?好在是我打算在故乡呆几天,有的是时间。

饭后往回走,燕儿见大伯有点而精神不振,遂抱着我的胳膊甜亲的问:“您忘记在老家,我对您说饿话吗?”因为她说的实在太多。我摇摇头。燕儿于是贴了耳朵轻声重说了一遍。我不由兴奋的脚想跳,又怕失态。兴奋让我胡诌起来,用中原话吟起在湖区一路想到、连缀的几句:

“翠林绿竹,春瞅莺鹂逗。神奕天宽酒人瘦。壮西湖,碧水晚风舟游,趣阳夕,小酌提琴伴奏……今晨再觑龙岛,松樟尽欢姿,貔貅阁,雄奇佛光圆扣……”

上午,燕儿陪同,我们沿垂柳依依、繁花似锦、群鸟噗噗飞窜的湖岸,向西湖西这在建的“走读淮河”风景游览区走来;我想到燕儿附耳喜笑告知的“微观淮河”,这心,简直像春风送到耳边的、这周遭燕语莺声般陶醉。

……

2019年9月16日 于紫云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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