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二度春
一
“别山桂花岗心理咨询室”今天正式挂牌。合伙的三人都认为这是他们二度青春试运行的成功!三人中的赵毅心里本来更高兴,因为这也标志他的努力终于收获了——《也谈性格与命运》一书的哲思经得起实践检验,穆兰香和他的感情也春深馨香,他的“居位点决定生物享受光能的程度”观点在穆兰香这里得到了切实印证。
日子是发起人老李私下专门请“懂行的人”择的。说二月二龙抬头。黄道吉日。他和室主穆兰香早就跟赵毅嚷,今天举行挂牌仪式。以老李的意思,得弄个隆重的剪彩。可赵毅认为没必要。因为花香自有蜂蝶寻。
事实也证明:这日子总体日丽风暖。石狮子大街两旁从南到北这些森然参天的香樟,用茂密叶片的水亮翠青和“冠盖”的微微摆动,表达着对春天的爱意;赵毅走在下面时,虽心里纳闷,不愉快,但瞥一眼身旁这些个鸭步、企鹅步、驴步行走的老人,仰头瞅着这片片叶面被霞光、太阳照得如同风韵女人眼睛一般跳亮,情绪也不由被挑动,——他眼睛里这葱翠的春,总是宜人的!
可本来心里更应该高兴赵毅,却因老李和穆兰香昨儿到今的行为溢出了预设,感到很不舒坦。
赵毅心头的纳闷、不快,起因两个方面。
一个是昨天夜晚,睡前他打电话问穆兰香,咋瞧着她这两天有很重的心事,并兼带询问了一句“老李到底咋折腾的”,穆兰香却避实就轻,只说老李指挥着,两块招牌八点多已运抵。他于是问她怎么多出一块?她却说你问辛苦的老李呗?
再就是今儿五点多钟,东方太阳才想露头,穆兰香给他发的短信。
穆兰香在赵毅法定的出门晨练这时刻,短信告诉,“唉——,咋办,彻夜难眠;我今天必须继续革命啊——出远门!”
这老李嘴里酸夸的“超半老徐娘”还随发了一首饶有意涵的《南乡子•缘浅》词作:
“拙笔写诗篇,拈就行行小字连。回首那时情与共,缠绵。渺渺红尘浅浅缘。 思绪任由翩,梦里分明六轡骈,觉后怅然心若失,谁愆?今夜相思两处牵。”
赵毅不懂词。可他能感觉出这女人心头梗着的东西。认为她能把以往的情殇向他吐露,也是一种孤独女人的信任。
赵毅不想涉及她的什么“今夜相思两处牵”。只瞅着手机屏幕轻着指儿点键回字问,“你是不是心虚于多挂一块招牌,躲避?”
穆兰香分明知道他指的是老李和她没经他同意,想今天门前再多挂一块“考教师岗培训”。 蓝莹莹的屏幕穆兰香名下却冒出“头懵”俩字。
赵毅便知这女人又撒娇,这会儿肯定正被子捂着毛茸茸脑袋,赖在暖窝窝。他很奇怪这知性的成熟的女人,春暖花时节,心情糟糕和心情愉快她都好懒被窝。很有些眠不觉晓。当然她也跟他说过,“女人只有得到了男人的温暖,才会娇气”。这让他又想到了穆兰香腊月里有一天短信发给他的两首《卜算子•梅雪情》词。
“(一)梅舞雪衣开,雪诱梅花弄。梅雪朝夕越古今,谁解相思痛。 歧路念佳人,不觉心潮涌。红豆蒹葭盼葳蕤,潜入幽魂梦。
“(二)毅怀献奇香,寒雪书妍驻。豪气诗文赋。 风啸冰封开,志启霄茫悟。冬酷知春吐百艳,笑对群芳妒。”
但赵毅至今也没弄明白她的相思痛是否与他有关。不过,他喜欢她的词作,感觉鼻子上总缭绕着她香艳的气息。还有她的“志启霄茫悟”“冬酷知春吐百艳,笑对群芳妒”心志情怀……
这时赵毅潜意识里不由冒出一个连他自己也不确定的想法:会不会是她要跟我耍滑,借口出远门儿,然后由老李凭着关系密切跟我赖皮,从而圆满他们两块招牌一齐挂的愿景构想?
后背发、半敞开的咖啡色夹克露着黑皮坎肩的赵毅,边出院门向西,瞄一眼巷口外霞光普照的石狮子大街,边手机拨通住在翠竹大街碧桂园的密友老李,想让他从被窝里“滚”出来,“滚”到这淮水公园小松林,他们边锻炼便聊聊。可手机响铃,就是没人接。他忙又短信发“公园小松林,快过来”。
然而,赵毅出了巷口向北漫步小跑十分钟进了这淮水公园,以为窝窝嘴儿老李会在园子左侧这翠森小松林里等着,搭眼一瞭,却发现除了春晨曦辉照进的一派如烟的绯红,林冠上热闹争鸣的黑点点鸟雀、乱飞乱穿鸟们的翅膀,以及林北那片明艳的黄油菜花,还有随着风飘入鼻孔的淡雅芳香、松叶清冽的青气,什么也没有。脚下的枯草已泛青,透着泥土腥甜。搁在年前不太冷的时候,穆兰香风姿绰约的身影这会儿也准会出现的。可三九之后,这骨子里青春复苏的年过半百的女人,怕料峭春寒皲裂她保养得白皙的手脸,就懒起了她那温馨暖和的被窝。
穆兰香的要出远门,老李的不接电话、短信通知不到,赵毅不禁莫名其妙。他对这上午心理咨询室的挂牌事儿,感到有点儿玄乎。
他虽感觉凭着和兰香的“西阳”(两人均不认为已步入夕阳时分)恋,凭着她的人品素质,她是不会与老李沆瀣、合谋糊弄他的。可起先众人呼为“夕阳红俱乐部”的试运行过程中产生的实惠,以及老李和兰香眼睛里饱含的兴奋、脸上的沾沾自喜、精神的焕发,又不能不让赵毅心生疑团。
尤其那快衍生出的“考教师岗培训班”,穆兰香昨儿说夜里八点运抵,她还在老李前加了“辛苦”二字,赵毅觉得这分明是想利用他的拉不开情面,撇开他,弄个先入为主,让两块招牌同时进入公众视线。显而易见,这俩人都存在过于重视经济效益这一面啊。
老实讲,两位都是副科,待遇不及中学二级教师。老李还差两年退休,单位人性化照顾,等于已退休。穆兰香任文化局副局长时分管文学创作,因病提前内退。赵毅是过去没少干工作,一下子从繁杂和劳累疲惫的校务中解脱。三人都领着编制内工资,过上了轻松飘逸、闲云野鹤般的舒坦日子是事实。可老李和穆兰香的经济收入落差,也是实实在在的。老李过去任县文化局副局长时,分管剧团、剧院、电影院,这三个单位早名存实亡,因儿他卸任前也就等于没事儿干。他那副局长职位也岁形同虚设。但他每天上班,吃喝拉撒单位基本承包却是不争的事实。他离岗后,这些非福利性的待遇自然消失。
赵毅中学高级职称副处待遇,他自然能理解老李。他更清楚穆兰香生活所处的窘境。因而在三人参与的、这实际上就是二次的创业,在不违法、违纪的前提下创点保成本收入,以及溢出一点点他俩补贴生活,赵毅心下也没多质疑。因平日里他只顾忙于《也谈性格与命运》例证补充,没功夫过问这些鸡零狗碎。
可多出了这块“考教师岗培训”,要学着市里那些公开经营的培训机构挣大钱,赵毅总觉这就有违三人捣弄“夕阳红俱乐部”初始构想了。
让赵毅心里不安的是,外面那些名义上不违法、一次收费几千乃至上万的培训,总让他有种“这是乘人之危、钻国家政策的空子”的感觉。他反感到了极点。尤其互联网上还可以看到公开招揽生意广告,让他感到不可思议。
“他娘的,他们不就是卖个嘴皮子,指导人家复习吗,咋能黑着心收那么高的费用?”赵毅有次对穆兰香实话实说。穆兰香也附和说“是啊是啊,并且声明‘考不上,退百分之七十报名费’——明眼人谁看不出个中蹊跷?他们若拥有你赵毅这点石成金的手段,那还不是……?”
可眼下,赵毅认为老李和穆兰香分明玩起了猫腻,就不能不警觉。穆兰香真要缺钱,他交出工资本都可以,但丢人现眼的事儿,打死都不能干!
赵毅在小松林里边打套路太极边想,那可是有点儿挣黑钱的味道啊,稍有良知的公民都应该清楚。“像我这样的老教育,还有穆兰香和老李,大家至今仍是党的一分子,都受党的教育几十年,虽退出了工作岗位,改革开放中的社会也不会干预,可让人背后戳脊梁沟子,那是忌讳!”他心里说。
他不由检讨起自己之前在“夕阳红俱乐部”试运行中行为的失当;后悔没有把握好分寸,在强调他们必须依照掌握教书育人基本理论和技能的时候,只顾根据各人的性格特点强化信念、意志,逞能露招推测考试结果,给了老李阴阳八卦先生印象,致使不良溢出。这令他一想起来就感到汗颜。
赵毅觉得,今儿个必须赶在老李张罗的挂牌仪式之前,让两位打消这带负面色彩的念头。尤其是这两天总有熟人见了他就吃吃的笑问“哎,你们那考教师岗培训班,据说和市里那培训机构一样”,他一听头都大了。他感觉熟人的眼神仿佛一把刀子,直刺他的灵魂。
赵毅是低头想着不良后果的,所以今天的这套拳打得极稀松,身上的阳刚气儿总出不来。一套动作还没怎么打完,他瞅到东天福橘似的太阳已升起老高,因心神总难集聚,便草草收功。
提前结束晨练的赵毅回到家里匆忙擦脸,并忘记了每天例行的刮胡子和向脸上抹揉“大宝”,觉着春寒料峭,夹克铜拉锁拽到领口,又衣柜里找出这件中长雪花呢大衣披到肩上,脚上的白运动没换,就赶到石狮子大街街西距“荣昌电器”门店南面不远的这家早餐饭铺。吃饭。因是熟人,老板知道他喜好“开封小笼包子”、申城热干面和豆浆,并知道他近三个月除了吃一份,还得打包带走一份,就一边嘴里“您好您好,请坐”一面忙活。他的一笼小包子、一小碗热干面和一听豆浆上来后,他一面眼睛欣赏着小包子的莹白和玲珑精致,心里想像着穆兰香那好看的眼睛瞧到这包子的眉飞色舞和青春二度的娇柔,一口两个的消灭着,一面就想好了策略:解铃还须系铃人,穆兰香只要听劝,老李应该无条件服从。
赵毅清楚,尽管这位年轻时曾猛追小他好几岁的穆兰香没追上、现在也心思往她身上搭着又没见成效、酸味只管肚里吞的活宝,也有小性儿,但只要穆兰香一瞪眼,他也就不会再逞能。因为漂亮女人只要肯出招,对这号外貌和内心世界都不显老的男人,依旧等于颁懿旨。
赵毅的这份早餐吃完,店主准备的另一份已装盒密封就绪。他将肩上披的面料中长呢大衣穿好,趁着壁上穿衣镜瞅了眼这薄呢的笔挺,用手指梳理了几下才理过不久小后背发,抹了两抹黑刷子眉,轻柔了几下双皮叠缝大眼,感觉神光已凝聚,这撒了几粒白麻子的脸红润有加气色还不错,这才付过钱,然后走来提过穆兰香的这份,迈开有力的长腿匆忙往穆兰香的住处。心里影着穆兰香宽阔光洁的额头、神采奕奕的眼睛、悬卵也似的丰润双颧、直而好看鼻子、性感的微露洁白牙齿的温馨嘴唇,奇怪她五十挂零了那略长国字型的一张脸居然保养的看不出年龄的白皙,一身的高贵气质;假如这女诗人再戴上遮阳镜,又是那身似裙却裤的夏装,冒充电影明星巩俐也不输角儿。
他打算堵这女人于暖被窝里。
今天即挂起“别山桂花岗心理咨询室”招牌的房子,居位县三中后院家属楼东单元第三层。是穆兰香的这个附属“小套间”,小卫加厅室合起来也就三十平米。过去与穆兰香这八十六平米两卧一厅连体,现在中间的枣色铁门保险住了,便成了东隔壁。南北开的大窗对流,门对楼道。采光通风比主室还好。
这幢六层大楼东山墙临着石狮子大街,在“荣昌电器”门店南三百米处。平时由楼南向街这里的便门可直接进去。也是赵毅在职时上班的便门。穆兰香住到这里后,清晨多由这便门出来,向北小跑一公里,到淮水公园晨练。但这会儿赵毅提着早点来到这里,大铁门则铁将军把门。而他匆忙间又忘记带钥匙,只好加快步子再向南走,由正门进校园。身材魁梧腰杆笔直的他感觉今天怎么一切事儿都不顺心啊?他这只空着的手虽表示友好的不住抬起向熟人招招,而这两道黑刷子眉的不由往里挤,眉间形成“川”字,这竖椭圆脸的不由就严肃,像是被火警催逼,让身边走过的行人们都莫名的畏惧,似乎又见到过三中操场上那威严训话的赵毅。只是在前面有个老同志问好,拦下他问今天咨询室是否挂牌,他才放慢步子,微微红润的脸换上微笑,不好意思的回答说“连我也没怎么闹清楚”,露出平日的这和蔼可亲。
二
穆兰香决意通过深交赵毅,来改变她这女儿不睬妈的状况,是在她感到这诗芳的人生已快被纷至沓来的暴风骤雨折损得叶落满地、却又不甘心的当儿,恰遇“仙人”指路。
穆兰香原住南城县委家属院。女儿张倩考进三中,正赶上赵毅前任急着赶往上海和儿子合伙,要把这两卫的房子囫囵甩卖,穆兰香图价格便宜,就买下供女儿上高中住。她则作陪,至女儿考上大学。而从那时开始,历经女儿四年大学、毕业后外地就业、结婚,穆兰香实际上是一个人住着这两卫的大小两套连体房。直至去年入秋,穆兰香为老父看病花光了积蓄,才想着或者可以出租一套的。穆兰香有了这个念想,她和赵毅的“并非黄昏恋”,经由老李的掺和,在联手创建心理咨询室过程中,就节奏明快的上演。以至于瓜熟蒂落后,穆兰香每每忆起,总觉太传奇式了!
两年前,身为县文化局业务副局长的穆兰香,人生命运一下子从云端跌入深渊。诗人身份的她,一次回南城的家里,居然无意间撞见了副县长的丈夫与小三的亲密拥抱。此前她已发现丈夫受贿和滥用职权等问题。她劝丈夫看在女儿的面子上,主动向组织坦白,并用分居的实际行动表示她的态度。但丈夫居然四处活动,结果市里答应调他到邻县做副书记。她既然瞧见丈夫如此不珍惜前途,便愤然提出离婚。她也因家庭破碎受到刺激,大病一场,住了一个月的院。出院后,身心疲惫的她脑袋木木;本来保养得看不出年龄的、这张谁见谁说像某电影明星的脸,也枯黄寡瘦,颧骨突兀,目光散淡,眼圈青乌。总是丢三落四她,日常生活错乱。她再怎么努力也找不到诗的灵感了。于是她感觉这辈子怕是完了,便依据县里政策向组织申请提前退休。县文化局自然人性化考虑到她身体和心理的实际情况,研究上报了。她便悄然淡出了县文化界。过起疗伤的闲静日子。
可她万没想到,接下来的事儿更让她欲哭无泪——比离婚更沉重的打击,又接踵而至,如三道绳索,勒逼的她连喘气的功夫就要丧失。
也是上天不佑歹恶人吧,去年春上,前夫贪污受贿案发,被双规,那已有了身孕的小三不知什么原因,在准丈夫被双规的一周后,居然跳楼自杀。小三的父亲接着丧心病狂,非说穆兰香与前夫合谋逼死了他的女儿,上访到省纪检。好在是前夫面对纪检,说他咎由自取,与别人没有任何关联。省市县纪检后来虽还了穆兰香清白,但县委家属院的那套本是离婚时划到她名下的房子,因是她和前夫的共同购买被查封,作为案由进了前夫未了案情卷宗。而这时,住在白龙河老家的她的父亲,已被查出食管癌早期。她于是不得不拿出积蓄,挽救老父的生命。
面对这些,穆兰香倒没觉得精神压力有多大。一则她相信清者自清;二则父亲岁数也大了,死亡是迟早面临的事儿,她作为女儿,尽心了便无愧。
可让穆兰香万万没想到的是,离婚后,女儿张倩便和她断绝了一切联系。快两年都没再回来看望她这个亲妈。并且手机换了号。女儿怨恨她不顾二十多年的夫妻恩义和亲情,居然为了自己的清白,把女儿常常引以为骄傲的家,给生生毁掉了。她虽痛恨女儿无知,可作为母亲,失去人生唯一骨肉的相亲相爱,或者说她的母爱找不到对象,是她诗人激昂情怀从没设想到的。穆兰香这时才深刻感到,女儿是娘的命根子;她心里虽装着诗歌这个准备为之奋斗一生的文学艺术创作追求,但女儿和诗歌一样占据着她的生命。女儿的不理不睬所给娘造成的空虚、失落,甚至是诗歌是无法弥补的,她发现她的诗歌竟是多数为女儿所写。女儿不联系她了,她一是没有多少灵感了,二是再写一些诗词时,其内容全是对女儿的思念(也含着对前夫的憎恨)。写诗填词的激情更让感觉没有女在身边人生空虚,空虚得几乎夜夜难以很好的入眠。若不是觉得已成了人妻女儿迟早会体察丈夫背叛后做女人的苦涩,会醒悟、会理解,此生还有希望与女团聚,她感觉她怕是难以支撑;她离不开诗歌,更不能失去女儿。女儿才是母亲诗歌的源泉和灵魂。
在这种心境下,穆兰香几乎背叛了自己对易经八卦测命的科学看法,居然对面皱如菊母亲这天兴奋告诉她一些话产生了好奇心。
“兰香呀,妈昨儿给你算个命,说你‘虽然船航遇见顶风雨,入秋即有仙人来指路;劫难过后彩虹见,夕阳美景世人羡’;人家告诉说,你的机会赢在孝行中……”慈祥的母亲目光里跳跳着难得的喜气。
潜意识里,穆兰香居然冒出某种企盼。虽然她知道母亲手帕包着的十元五元票子肯定有两张被算命的骗走。
诗人是天生的敏感。对一切事物有着探究的好奇。穆兰香平时深入观察生活已成为一种习惯;在被现实生活仄逼到尴尬处,她一方面得为了生养自己的父亲咬牙活下去,一方面她觉得作为对文化遗存的探研,不妨留心自己生活轨迹。她在为父尽孝的同时,便稍稍的关注起自己谓之“继续革命”生活的林林种种。
——虽然到后来她才恍然:孝、善、友、爱,本身就是一种正能量积累,一旦积累到一定的厚度,就会成为凝聚力的核,四周都会向个的核奉献敬爱;人家敬爱你,你就拥有了资源——文化的软实力;当你遇到困境,你周围便会友情援手出现,谓之鸿运天至。
去秋处暑这天,她冒着酷暑,陪白发苍苍父亲到县医院复查病情。中午爷儿俩在石狮子大街紧挨“荣昌电器”北边这家熟人的饭馆子,她为老父叫了爱吃饭菜;看着老父吃得欣慰,她油然心生愧疚。这顿饭吃完了,她的必须拓宽生活路子增加收入的构想也随之成熟——得让老父晚年生活过得更丰足些,做女儿的,必须尽到力所能及!
穆兰香于是决意,把三中这房子租出去一套。
穆兰香送老父先搭上回家公交,才又回到饭馆结账。为了抓紧时间,她没回三中的家,而是顺便坐到这老板友情的空调房。她已想好:午休过后,就和几个好友联络一下,让大家帮个忙。过去做县文化局领导时积攒的友情里,最让她感到适合的,自然是她年轻时的追慕者、曾同台为政的老同事、而今闲散于小酒麻将遛狗斗鸡的老李。胖脑袋、蝶眉、圆眼、窝窝嘴儿、鼻头有点猩红的老李,外表看上去挺油条(滑头),眼睛看她总是色眯眯的,尤其她离婚后,瞅机会他总好献个小殷勤,讨他欢心。穆兰香读过数种心理学书籍,谙熟心理常识,懂得男人对心仪的女人,在没得到时总会如此。可当你真的投他一瞥青睐,他又会立显正人君子情状。穆兰香当然也想到了在三中住时的一些熟人和邻人。可感觉能托心的寥寥。在过去的交往中,她倒是和原校长赵毅有过心灵切合的时候。但不知怎的,那时她看到他那一派教育家的气度,总觉有一种窘迫的压抑。她虽知道,自己这是因婚姻失败和提前退休,以及家庭经济开支的捉襟见肘,障碍了心理,但知性女人的矜持,又让她不大愿意自我摆脱。就说这求熟人帮助出租她住不了的房子,她宁愿找心头垂涎她的老李,也没打算找赵毅。老李的住处碧桂园小区,是由此向北走一段,拐进一个向西的胡同,往里走二百米。
将就着午休半个小时,醒后穆兰香感觉上午陪老父天热喝水少了,想到街上日杂店买冷饮,就告辞店家出来往北走,心想解决了口渴后,一会儿就顺便去找老李,趁着他天热该不会已入牌场。
但穆兰香老远瞅见“荣昌电器”门店前白热的日头下聚集着许多人,她猛然想起,上午九点半左右和老父乘车去县医院路过时,这里就聚集着一些人。她以为是搞营销宣传。将走近时,一个很会卖货的一袭蓝花白底百褶长裙、扎着马尾的女孩,瞅宽衫肥裤裙的她戴着咖啡色太阳镜,热得一脸细汗,隆起的胸脯已汗湿,墨绿乳罩轮廓已凸露,就乘机呈上纸箱里装的荷色团扇。圆脸笑眼的女孩说,“美女仿佛明星巩俐阿姨,感觉您太像这观音菩萨了,美凤眼慈祥得俺一瞅,就觉亲呢!”说得穆兰香不由一乐,眼睛里分明多出一股漂亮女人被夸的风情。
但穆兰香在来看这女孩时,心里却猛然联想到她的亲生骨肉——可比较一下,面前的可爱女孩小女儿张倩多了。母爱让她忙取过一把来看,觉得也很精致,尤其这扇面上观音坐莲,其下这红的荷箭和绿的伞盖又十分动感,似有风吹着——她不由取下遮阳镜,很兴奋的来欣赏;风情的眼睛这一审,她就瞅见附下的一首咏荷诗:
“凌波仙子着红妆,胜却凡尘百卉芳。不染淤泥身自洁,中通曲直品高昂。”
穆兰香不由“哇塞”的惊奇——这竟是她四年前发表在《别山市日报》副刊的一首旧作。
她想问究竟。可想了想,又觉没必要。于是就五元买了一把,满足了女孩的渴望目光。甜嘴女孩行躬身礼,又说,“仿佛巩俐阿姨,你瞅,那女孩长得好漂亮啊,可惜心魔了,她起先走了却又来了,与店老板两个多小时的争嚷呢,警察已来过一次;这不刚刚,老板又呼,估计巡警登时功夫就到呢……”穆兰香惊诧的“哦”,向那也不嫌热、聚散流动的人圈扫了一眼。
向北面东的一溜门脸,在暑气里氤氲淡淡,这会儿似乎被热得困乏了,门可罗雀。唯独眼前这围绕和老板较劲的摩登女郎(撑着粉红折叠太阳伞,骑坐在粉红电瓶车上)瞧热闹的,人们时散时聚,说不上焦急和意兴。戴眼镜女子浅雪青圆领露肩束腰长裙,马尾发。容貌靓丽。穆兰香这时又把这女子与她的张倩比较,觉得其年龄又比张倩大了些。再仔细瞅了眼,觉这女子的脸没张倩长;因为张倩是和她这母亲差不多一样的脸型。但这与老板杠上的女子,让穆兰香产生了不妨看个究竟的念儿。
穆兰香来在这走廊卖冰激凌的摊位,买了块,听脸苦皱着脸收款、染黄发的这中年白衫灰裤女人唠叨,“还叫人做生意不?断续都在这吵嚷快三小时了吧?”穆兰香说,“天热,人聚在门口,对你,这不是好事儿吗?”找零的染发女人立马笑了,说“可也是呀”。穆兰香遂问一句,“听说这女子走了,又来的,她们因何事么?”而这时110警车已到,染发女人欲言却止。穆兰香抿嘴一笑,知道她怕“祸从口出”。警车停稳,下来两名手扶正着大檐帽的青年巡警,却并不急着招呼当事人,而是倚在车门上,皱眉眨眼的观察,思谋策略。这让穆兰香来了兴致,可她又嫌日头毒,于是北走约二十米来到这家楼廊下,站在阴凉处,一脸稀罕的观注事态。她这粉红撒小绿荷宽袖衫和石青肥裤裙胸部臀部已现湿印,脚上平底棕色凉鞋里也有了汗滑。她低头搭眼一瞭,见灰薄袜子已成了脚垫。她夹杂了几根银丝的长发被皮筋拢在脑后,遮阳镜掩饰了她的青晕眼窝,多少衬托了脸的固有白皙细腻。这便又让人基本上瞧不出她的真实年龄了。她这胸脯和腰肢儿,更是恰到好处的、风韵饱满得与大气的衣装分外和谐,颇有电影明星的大腕风范。有人认出她是先前在县电视频频露面的县文化局女副局长,打招呼,她友好的点头,微笑。她也发现有人瞥见她皱眉,便知他们心里在追忆她是坏蛋副县长的前妻。她便视而不见。反正有遮阳镜。此时,她摇着绿荷团扇,眼睛只盯着那粉红折叠伞和大檐帽巡警。
也就在这时,奇迹产生了,穆兰香忽然发现,那南面,她正准备马上去找的老李,石狮子大街上冒了出来。
远远的,大她几岁的窝窝嘴儿老李,红脸胀脑,正过街道;被才“新陈代谢”不久的三中前校长赵毅搀扶,他却不让,滑稽的跑,赵毅跟着追。赵毅略高于老李,小后背发,竖椭圆的脸比老李的小团方脸显大,赵毅的穿着不讲究已凸显——灰色肥短裤,无领截袖白衫,汗渍斑斑,仅脚上的棕色皮凉鞋阳光下反射着亮光。赵毅明显是怕老李被来往穿梭的白花花日头下车辆给撞了。小平头、黒绸金色古钱花短袖肥衫、肥宽白短裤的老李,给人港商的印象。
穆兰香知道这是一对至交酒友。阳光暴晒下赵毅,显得比老李身姿拔俊,英气逼人,做校长的教育行家里手的气度特强。这就把像是被酒精弄红了脸老李显下去了,——同级别的男人,搞教育的明显跑步风范和面色气质高多了去。
穆兰香看出这去年被“新陈代谢”的老同事老李,定是要回他所住的三中校园西隔院的碧桂园小区。这得再往北跑一百五十米转进西拐的胡同。两人快到“荣昌电器”了,醉态的老李老远就瞅见了她,和她招手,他竟奇怪的回手来缠赵毅,拉着赵毅往她跟前来。但赵毅分明被“荣昌电器”门前的散而复聚的一团儿吸引,跟老李快步走到了那里,就笑呵呵的挣脱醉老李,出于礼貌的眼睛望着她一笑,挥挥手,向人圈子走过去。
廊下的穆兰香这会儿正全神贯注的瞧着“荣昌电器”门前。她脑子里想:若在几年前,凭着老娘显赫的社会地位,兴许往那人圈子里一戳,商、民、警三方都会考虑赶快收场!可今天,她只有和身旁这些瞧着心里焦急的市民一样,远远的看,看这并不多么闹嚷却僵持不下场面如何了局。
港商模样、喜笑颜开的老李跑过来后,兴奋的挤到穆兰香身侧,蝶状眉圆眼微红鼻头的他,跟她握手,眼睛里透着巴结,客气的问候。穆兰香感觉他这汗热大掌及五指分明有着逮着她不想放开的腻歪,闪闪了一下慌忙挣脱,又不失风度的由他说,她笑哈哈的听、应。她的眼睛不由躲避着老李目光的色眯眯,这让她很自然的来追逐着赵毅的身影,看他避讳似的“逃”,瞧见他已拨开人缝,进到了里面。她本欲凑近了来看赵毅是不是比她还急切巴望事态得到解决,脚步也前迈了一步。但那地儿太阳毒花花的,那热浪里人们也不是站着不动,所以她感觉那是受不了的,就又退回。她只在这廊阴下,远远的睁大眼睛巴望着,并集中注意力的听——她果然看到和听到了他……
赵毅接下来的一如处理校园突发矛盾一样,声音洪亮的询问,打着手势的说理,让她吃惊;吃惊这人看上去精神不及先前,而热肠却没变。她自然也听到了那人圈子里的侧旁热议和笑语称赞。
她就这样巴鼓着眼看,全神贯注的听。让老李感觉“这应该是更年期的女人依旧旁若无人”。
也就十多分钟吧,穆兰香忽然就见这跨在车上根本就没下来的女孩,在赵毅的呵护声里,居然很自然的,骑着她这粉红电瓶车,缓缓离开了。于是两年轻帅气的巡警钻进他们的警车,隆的一声走毬。穆兰香觉着自己咋有点置身某种梦境的感觉呢?
当瞧到赵毅巴掌作伞撑在头顶,向街东走去,穆兰香这才忽然醒梦,醒梦后却并无“人家不理咱”的失落。而是激动难抑。她当着人众兴奋的喊:
“这教育家可真叫我开了眼界啊!”
喊时竟感到心下无名的一冲动。仿佛赵毅所做的这好事儿,与她、与她那不联系的女儿张倩,都有关似的。
——事后许多年,她每每想到这微信时代还没出现、仅有手机短信的年代情景,就害羞的甜甜骂自己:更年期推迟、青春未眠的女人,真是超敏感啊!那时候若手机有录像功能,她肯定全程录下。
——也正是这无名的一冲动,接下来让穆兰香几乎“上了老李的当”。
因为按照老李的谋划,一周后,她“果然拿下了嘴硬心软的赵毅”。
她向老李汇报继续革命成果时不由感慨:“你说邪门不?我们人生的第二青春,竟出发于这‘荣昌电器’门前的一冲动!
三
赵毅自然没想到,他的这副天性难改的热肠子,竟让他在年虽五十挂零却依旧风韵不减的、年轻时全县闻名的美女心头,占据了一个位置。
赵毅被新陈代谢从三中校长位置下来之后,虽然无官一身轻,感觉今后一切是日都属于自己了,别人眼里他也是“功德圆满”,该享清福了!可实际上的心头失落,却只有他自己个能体会到。过去他听到退下来的老同志牢骚说“日妈这不是情吃饱等死吗”,他不理解;可临到他的头上,他才始体会:人这动物,天生的贱,只适合于轰轰烈烈的耗着心血,却不适应独坐品茗只顾自我身心;这无奈和寂寞,仿佛油锅一般煎熬着你的心神,让感到做人的渺小,对社会价值存在的有限!换句话说,形体和表现出的精神面貌虽在,而实际上心灵深处有着被死亡或急或缓追杀的痛楚。人生大约还有三分之一时光,是要泡在这种驱之不离的隐痛中。电视、短信、旅游、参与朋友聚会等等,这些形式无论如何热闹,你总感觉你只是个幸福的消费者,而不再是对社会有大作用的奉献者。
当然,赵毅也可以答应现校长的挽留,继续在学校顾问的席位上笑呵呵的生活。可他考虑那会影响新校长能量的发挥。与其有可能不利于教育事业的快速发展,倒不如把这不利消除。因而他选择与全县其他单位一样的老同志的做法,退隐江湖,让后接继者心智的腾挪空间更广阔。尤其是地方现行政策对这尚没严格要求,人性化意涵较浓厚,也算给他一个可以回家轻松度日的借口。
赵毅本有自己正能量的积习,比如哲学、心理学方面的研究,确实还有许多做不完的事儿。可心灵这不可否认的落差,还有早两年老婆去世影响得从那时起他日常生活的没有章法,让他眼下对这本来属于自己“私有制”的事业,一点兴趣都没有了。虽然他分明知道自己这是革命意志薄弱,禁不起挫折。可每每对自己进行一通自责之后,他依旧找不到动力,打不起精神。好在是他精通中医养生,能调节情绪,让他出了家门还能行步、气度依然如故。给熟人一副功成名就的感觉。尤其他的工资收入出名的高,世人对他不干工作竟能享受如此待遇都投来羡慕的目光,也让他走在街上不由一身的飘飘然感。这就让他不觉间随遇而安。
赵毅的儿子媳妇在市检法院上班,他们让他过去领孙子——这本是两年前老伴的活儿;可老伴心脏病突发去世后,他再到儿子家,就怎么也继承不了老伴的遗志了。虽然儿媳妇的娘家妈王丽嘴里老哥老哥的十分亲,要求他一块儿照顾孙子,可他一听就脸红。再者,他又时不时的感觉自己由小县轰轰烈烈的一名高中校长,一下子沦为保姆,人生价值似乎一下子就回到了零点。
他的郁郁寡欢,都写在后背发的凌乱上。待了不到一个月,他便借口家里亲戚托他给孩子转学,和他撰写的《也谈性格与命运》这本类哲学书籍得出版,回到了小城。
然而,他的香茗在面前案上虽醇芳诱人,他的这些哲学、中医学、心理学、易学等学籍,他书房捧起来放在眼面前来阅读,总是挥不散王丽那亲切的“老哥老哥”的磁性温和。他虽懂得体内阴阳平衡调养之法,食物上也注意到了温和凉二性的对冲,可就是没用。夜晚被窝里一躺,脑子总影着王丽书生气息十足的行走身影和温馨笑容,想到她鼻子上那副玳瑁色框架的眼镜……他便心下骂自己没成色,居然毫不知羞耻地惦记起儿媳妇的娘家妈。虽然儿媳妇也曾一次开玩笑说“你们俩还是可以的”,暗示他这个公爹可以与她寡母发展友好关系。
不过,通过暑期书房里这电风扇的吹拂,通过差不多一斤别山龙潭毛尖香茗对肠胃的淘沥,通过这些书籍的熏陶,赵毅还是走出了一点心理阴影。这表现在他对马克思《资本论》的读兴上,想深入探讨资本市场的规律,研明社会经济发展的趋向,闹清经济基础与上层建筑的关系。
但用研读哲学调节自己情绪,安然于养生、健身,强迫自己规律的生活,已是主打。对其他别的,仍旧没兴趣。他每天都精心安排自己的饮食,力争做到科学化,坚持养好身体,不给儿子添麻烦。
赵毅每天早晨五点准时起床洗漱,只要不下雨,半小时后他便沿石狮子大街人行道,小跑到北面的淮水公园晨练——打太极拳;一小时后街上随便弄碗豆脑,吃两根油条一枚鸡蛋半块馒头;上午八点至十点之间必到菜市购买时鲜菜蔬,按照中医养生指要,从营养平衡角度,解决中、晚两餐的食材。买菜回到家中,虽然书房里书山仍旧在招呼“寻路唯勤”,可饮两盅小酒吃饱饭后,他一旦坐到案后的逍遥椅上,瞅瞅南北窗玻外墨绿玉兰、青翠竹子和火红的石榴花,青青的柿子挂满枝,总是不一会儿困倦就袭至。他也就任这瞌睡虫儿肆虐,然后安然在轻风电扇的吹拂中。
中医养生指要早告诉赵毅,杭白菊粳米粥(千年古方)可以让他吃一周就浑身舒爽头脑清醒,让有兴趣于创造思维。但他却不愿去实践,他怕随着创造思维的复苏,他又潜意识里影现出亲家母那玳瑁色镜框压着鼻梁子的文雅形象。他觉着那是对好女人的亵渎。至于他的《也谈性格与命运》,他也觉得那里面例证少,且说服力不强。对社会恐怕没用。懒得再修改。
“没有压力的生活最易让人困倦!”他每次到街上遇见熟人,比如老李等,大家问他退下后都还干些啥?他便实实在在的这么回答。“眯觉呗,过去从没睡足过,现在过过瘾。”言语俏皮幽默。
不过也有不知那一会儿,受到某种机缘的触发,他也会不觉间身上又活力四射。可这于他自己,却并没又异样的感觉,热肠子人都是这样,三分钟的热情度。
然而他不知晓,他的好友老李李兄,却于他身上这四射的活力,看到了一种老年人继续革命的机遇,看到了一种包括他赵毅在内的,新生活开始的光芒。
处暑这天,赵毅比往常迟些,九点半出家门买菜。他躲着车流,横穿石狮子大街,然后沿香樟参天的人行道向北,来五百米外这淮水公园南隔墙的东西胡同菜市买菜。他,瞅了一眼。
他截袖无领白短衫,灰色宽肥裤头,小后背发脑袋上罩个新草帽,脚上棕色皮凉鞋白袜子让他抬步格外抢眼。经过“荣昌电器”门市前,被这顾客和店主吵嚷的场面吸引,不由扭头瞭了一眼,见一辆粉红女士电瓶车停在那儿,车上一位撑着粉红折叠伞的漂亮青春女子雪白的长腿撑地,一副说完话就走人的架势;她正与身形显得肥胖的这位五十多岁女店老板争论,胖老板羞光是眼睛眯起,但蔑视无情目光让赵毅心下一寒;而美女鼻子上架着眼镜,毫不惧怕,只一板一眼的讲理。因这样的买卖争分毫街面上时常发生,赵毅扫一眼就走他的了。他怕再迟了,前面菜市的新鲜蔬菜就要卖完!
虽已立秋,但处暑的炎热——秋老虎,似乎不比盛夏逊色。赵毅买菜,自然服从“春夏养阳”的理念,在摊位拥挤、人流稠密的这“碧桂园菜市”,认真的选择,挑选他的最爱。比如时鲜水嫩绿叶菜、去火降血脂的苦瓜、维生素丰富的西红柿、防癌治癌的大蒜和西兰花、蛋白质丰富的不挑皮水磨豆腐、补脑必须的土鸡蛋等,这些他是必买。但数量不多。当他在这几个熟悉的城郊菜农摊位上挑选好,过完秤付罢钱,嫌头顶的日头太毒晒得脊背如火烤,正准备往回走时,肩头被人啪的拍了一下。他扭头一望,居然是李兄。
胖脑袋窝窝嘴儿的老李嘿嘿的笑,“教育家,买菜哪,还自己亲自下厨么?”好像赵毅家里已有了内人。两人在县官场是知名至交,酒友,见面黄话荤话不忌。赵毅见他黒绸金色古钱花短袖肥衫,肥宽的白短裤,依旧大大咧咧的潇洒,蝶状眉,圆眼,鼻头微红,正经起来说话也是文质彬彬的样子,就在他的招呼下,俩人进到一旁的“淮河茶轩”,随便开了个房间门,拉椅子坐下,招呼上“别山龙潭毛尖”,清香怡鼻的绿茶嘴边品着,老李就劝“老赵,得放开,咱得洒脱起来,我虽有糟糠,但心里依旧想着年轻时比我小几岁的没追到手的最爱,——觉着寡兰香闲着,纯妈妈的优秀资源浪费;——哎,不如我俩都……”哈哈哈哈,色色的大笑。赵毅自然知晓他和穆兰香的爱情史,更知道他在老婆面前也不忌讳说想穆兰香。两口子说恼了就打架。赵毅也笑:“你个黄货,台上吃喝嫖赌都报销,搁在现今,双规绝对少不了你噢……”略带夸张的笑。闲扯淡扯够了,走出茶轩,老李就跟赵毅到了先贤楼小区,进了赵毅的三间两层半楼院。老李照例先和赵毅上二楼的书房,他必得亲睹一眼赵毅的藏书,手爪子扒翻他这两满柜线装的、精装的、平装的诸如哲学系列、文学系列、心理学系列、生物医学系列、中学养生系列、八卦易经系列等,饱了眼福,中午了才肯和赵毅下到厨房弄饭菜。赵毅外面馆子叫了条撒葱姜蒜的清蒸桂鱼,又先开水沥然后凉调了一盘苦瓜,灶上爆炒了一碟青椒鸡蛋,一碟黑木耳肉丝蒜薹,弄了一小盆豆腐丁西红柿鸡蛋汤,下了两碗捞面;俩人七两“金谷春”窖藏,老李五两赵毅二两,饭菜一吃,美美的一餐就结束了。
老李是官场上有名的酒来疯,喝多喝少都兴奋,并且有午休的习惯,他饭碗才扔,就跟有人要抢了他的午休似的,一面嘴里鬼话连篇说去找穆兰香,一面人就风快的跑出赵毅的院子了。赵毅见他醉歪歪的,怕出事儿,慌忙嘭的带上朱漆铁大门来送。出了巷口过石狮子大街,赵毅见车流不断,跑上前搀扶,两个扯扯拉拉,导致看见的司机忙踩闸揿喇叭;他俩是斜插着向西北,直奔对面老李那个通向碧桂园的巷口,这是必须经过“荣昌电器”门店前的,——他俩的这情形自然就进入了察看“荣昌电器”门前三对峙(老板、美女、巡警)的、穆兰香的视线。
赵毅瞅了一眼躲在廊阴下类嫦娥宽服的巩俐模样的穆兰香,瞅她摇着小绿团扇的高贵夫人样儿,摇摇手,光着头的他感觉太阳晒得这后背发毡帽一样捂人,这一霎心里就想着:赶快回家!
可他的眼球不由被“荣昌电器”门前的场景吸引:这警车、巡警,这聚聚散散在店铺门前的人圈,这五十多岁的胖女老板向人众摊着两手讲着因由,这美女修长的白腿撑地骑坐在电动车上,这美女一手执粉红折叠太阳伞一手指点着讲因由的女老板,以及美女一扭脸时似曾熟悉的清丽面容,都让赵毅忽然间就忘记了头顶白花花的太阳。他不由挤进人圈。天生的热肠子,让他有了某种必须帮助谁解决问题的欲望。——欲望令他忽然想起:呀,这僵持场面似乎快三个小时了吧,九点半我买菜路过,他们不是已僵持上了吗?
这身材肥胖、宽脸、圆眼女老板,这会儿看人时眼总笑眯眯的,样儿她挺和善。而赵毅知道这是她生意人的本色。平时她进到了水货,但为了不舍本,也往外卖,顾客不满退货,她只能红红着脸赔笑。但像今天这样下不来台,倒是很是少见的。两位巡警是这里的包片,年轻人心眼活脱,处理熟人的呼警,一般都是鼓励熟人与顾客协商,他们则保证场面不失控,让事实与法制碰撞后自行合辙押韵。尤其这位穿着浅雪青圆领露肩束腰长裙的马尾发靓丽女子,巡警肯定熟悉,并且他们的眼神里分明倾向着美女——这就无形的表了态:女老板,你得和顾客合理协商。女老板这会儿脸上自然笑得十分尴尬。天热,一脸的油珠子,肥得风吹即飘摆的、暗红色乔其纱短衫截腿裤,里面汗湿的胸罩和三角裤头轮廓清清楚楚。
赵毅于挤进来时,耳朵眼子里就灌满了众人的窃议,他心下差不多已了然了彼此僵持的因由——老板卖的智能电扇,女孩使用了一段时间发觉不对劲儿,要退货,可退货实效已过,女老板自然回绝。赵毅走近女孩,这时汗珠子已顺着他竖椭圆的脸往下淌,他抬手抹了把。坐在电瓶车上白长腿撑地的眼镜女孩感觉到了,扭头望了他一眼。女孩分明认识他,委屈的泪水刷的就滚出两只美丽却神郁的大眼,在镜片后往下溢,聚汇在直直的玲珑好看的鼻翼两侧,往下慢慢的滑落。女孩也不管泪水滑到樱桃红唇,望他一眼后咳咳起来,悲戚的神情立刻就让赵毅感觉了一种责任——做父亲的责任!女孩白皙俊美的脸被汗水弄得有些不堪。汗女孩的坐姿让赵毅立马联想起:她可能从电动车停在这门店前那一刻开始,就准备立马走掉;可是她居然这么长时间姿势没变;女孩头上这把粉红折叠太阳伞仿佛一个道具。女孩扎着的马尾发发根已被汗沁透,有汗水往下流进她这淡紫的连衣背带裙的痕迹。她这背上、肩上都汗湿了。细细的腰肢儿给人早晨没吃饭的感觉。包括女孩的这副清瘦了一些的面庞,更让赵毅感觉她早晨气的没吃饭。赵毅望着女孩,女孩说半月前买了她智能电扇,今儿个在修。赵毅问“110”巡警怎么说的?女孩望了一眼两位倚在车门上、用半侧身子享受车内空调冷气的大檐帽,忿忿说“警商勾结”。赵毅趁机又仔细打量她一眼,又仰脸,擦汗,望望天上的毒日头;深通中医望、闻、问的他,这时断定:女孩患了抑郁症,因她眼睛虽泪水汪汪,可眸光干涩,缺少正常女孩的灵气;他断定女孩是由于失恋、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岗位,而日夜怄愁。于是他开始劝她,“孩子啊,大热天的,日头这么毒,你这平时保护得娇嫩皮肤说明,你正等着光明的前途呢,——别人不心疼,咱自个儿心疼,中午饭已过了,咱回家吧,啊……”他的亲切、和蔼、长辈的口吻,让身边的人都以为他是女孩的父辈;女孩也惊奇的目光盯盯起他;他顺势又点了两句女孩身上曾经发生的事儿,女孩忽然就脸红红起来;结果,前后不到十分钟,女孩就在他的帮助下,调转车头,骑上,一手撑伞一手握稳车把,走了。女胖老板也因替她解围了,走过来真诚的连道感谢,两位巡警向他招招手,也上车了。
四
宽衫肥裤裙、戴着咖啡色太阳镜的穆兰香,目睹了赵毅的能耐,不光兴奋得嘴里继续道,“瞧瞧他这察一眼的识心,看两眼的辨肝肺,——我老穆若做公安局长,非聘他到刑侦大队,专门从事攻犯罪分子的心,来加速侦破破案!”
穆兰香嘴上这么说,被震撼的心在下面惊呼:
“乖乖宝啊,咱小城到底藏龙卧虎呢!”
摇着带绿荷图案小团扇的穆兰香,仿佛自己就有这种本事头儿似的得意,已灿然于气质高贵的、细汗珠儿微微的白皙脸上。她这夹杂了几根银丝被黄皮筋拢在脑后的长发,她这粉红撒小绿荷宽袖衫和石青肥裤裙,这时被一股窜过来的热风吹拂了一下,她感觉胸部臀部已不多沾湿了,身边窝窝着嘴的老李居然发现,她这刚刚还被玳瑁色框子的遮阳镜掩饰了青晕的眼窝,这会儿肤色竟和白皙细腻的脸蛋一样了,昂头挺胸的身姿更加巩俐气了,高贵得让他感到了自己这副形容多少显出猥琐。
兴奋已让穆兰香忘乎所以。她这美得让人很想吻一下的丹凤眼,里面不仅闪耀着的赏识、爱才光芒,也分明溢着一种爱的媚意。这些都强烈的感染着身旁的人。她这右手摇啊摇的小绿荷团扇,又恰到好处配合着左手的这比比划划,站在身旁的老李瞥一眼又瞥一眼,心道:“这女人妈妈的,已打心眼里喜欢上赵毅这个男人了啊!”不由生醋。
港商打扮、小平头、蝶眉圆眼的老李,自然懒得瞅到穆兰香这状态,这含了某种爱意的欣赏目光!他甚至心下很想骂她贱坯子。可赵毅的身怀多种绝活儿,老李作为大几岁的密友,那是最清楚,——那是他想不敬佩都不行的啊!
别山县城公认的教育家赵毅,是个哲学思维和心理学知识丰富的主。赵毅撰写的尚未出版的《也谈性格与命运》一书,老李仔细阅读过,其对八字易经的哲学思维判定,和对心理学知识的应用,给他的感觉是:绝!其对八字易经测命的总结就一个字:“类”!
还有,你按照赵毅依据人的脸相判定人性格心理方法,对照他这“脸型宽窄、凸凹、长短、阴阳、大小、黑白,和皮肤的粗细,男女互补”说法,去分析你身边的人,的确能够识别一个人心理和性格。让你和人相处时能找到分寸。
老李把这本二十万字的、封面图案已初步设计好的书稿借回,放在床头边,企图研究吃透了,去服务于人。他并且有次兴奋的打电话给穆兰香谝,说“我老弟这初稿的书,太让我兴奋啦,乖乖学通了,摆摊看相都没问题!”
但该书里面的哲学思想“生物的居位点,决定其所享受光能的多寡”,又让老李清楚地找准了自己的居位。
他有次遇到穆兰香,穆兰香询问该书内容,问他掌握精髓要义没有?他极没自信的没感慨。
“咱这平时装惯好酒好菜的将军肚,里所积攒的除了脂肪,可是什么都缺啊!”一脸的深悔把能耐浪费到了酒桌麻将桌上了。
他记得当时穆兰香身旁有个熟人插话幽默他说,“你可是有本事的男人,不仅能把女人的肚子搞大,还能把自己的肚子搞大哩!”说得穆兰香绯红了丽脸,呸呸的连吐。
这时身边一位正好走过来的三十多岁的蓝短裤红背心大平头青年人,瞅见眼熟的公众人物穆兰香言辞激动,也兴奋的附和:
“……俺这老校长,那是令人敬佩的心理通;俺在三中就读时,曾有幸几次被他心理疏导过,要不还真考不上大学呢!——毫不夸张,俺这老校长若开个心理咨询所,准能福延一方的!因为你只要与他接触,即使智商不那么高,他一席话就能让你脑通大开,感到一切都豁然开朗;你比如,这考特岗的复习指导和面试前的突击培训,我就听一位三中前校友一次聚会说,她要不是拜师到赵毅校长门下,考上特岗教师绝对没门,因为前两次她心灵恐惧的坎都没跨过……”
老李不由回脸灿亮的目光打量,却又听穆兰香与这青年说,“……不错,你说的这方面,我也早有耳闻的,可真正遇见现场,今儿还真是头次呢!——可见,世间还真的是藏龙卧虎哎……”
这激情青年和“超风韵”女人的一唱一和,恰如老李平时的感同身受,他不由心下想起赵毅省师大心理咨询培训合格这个事儿,就也附和说,“你们还没见呢,他一次雷锋活动月,街边开展心理咨询服务,被围的水泄不通,中午饭都吃成!”
老李以为这个他亲眼所见真事儿,应该可以推波助澜;——他这时潜意识里已冒出一个念儿:“乖乖,假如能让赵毅开个心理咨询所,那对四邻八家绝对是个福音!”可他分明瞅见,穆兰香眼睛认为他顺嘴跑火车的睇了一下,含着微微的对他故意抬高至友的嘲讽,——也不乏对他这个一路心仪她女神地位的看不上。
“咦咦,‘水泄不通’也夸张了吧?——不过你俩狐朋狗友,加酒搭档,当然啥都知道,——好像他摆摊看相算八字,你就在一旁敲着铜锣喊街似的?”
“嘿嘿,你还真别说,我那天可真差点都要帮他收钱哩……”不由两手揉一把感觉酒精作用过大、发热的、肉乎乎的脸。
但聪明的老李,瞧着穆兰香这会子绿荷小团扇摇摇指指,钦佩得性感红唇已合不拢,洁白的牙齿满是笑意,心思不由就活泛起来;一个朦胧的深层次想法,于此就在心灵深处诞生:
“嘿嘿,我真他妈能和赵毅搞个心理咨询所,——当赵毅公关部长,也可视为再就业?——不不,公关部长?妈妈的还是眼前这位刚才还梦想做公安局长的老俊俏女最适合!——瞧她这风骚的眼神,和已袭上了娇媚的高贵脸蛋,她出马拿下扭捏作态的赵毅,也应该手到擒来!——真要那样……”
老李脑子里认为,包括刚才午饭中和赵毅说起阴阳八卦和穆兰香,赵毅都是心里想,却嘴上硬。
老李离岗后,个人财政收入的剧减,让他时不时的回想起在职时虽分管的是剧团、影剧院这等烂部门,没有收入,但局里的好处却少不了,比如份外出差有补贴、迎接上级检查加班有误餐补助、年底有绩效奖励、时不时的吃公饭等,感觉思维总是被这个惯性带转着。尤其老婆经常牢骚“你这上交的可是干工资,仅够儿子大学一月的生活消费”,更让他遗憾自己这廉颇的雄心空有。面对现实,这就让他早多次让萌发挣点小钱补贴的念头。可终究下苦力的不愿意,又眼高手低,无技可卖。以往和赵毅的频繁交往,他就眼羡,心说我他妈要是赵毅该多好?这熊人可是身藏多种绝活儿,比如持有省师大发的心理咨询培训过关证,拥有三步开外识人的识心术,通晓八字易经,通晓中医养生,还他妈教学业务几乎全能而尖端——高中数理化学语文英语哪一科都能课本一掂登上讲台就能讲!老李曾听到瘦长脸亲戚徐刚——赵毅过去的政教处副主任感慨:“校座所身怀的技能,谁只要得了一样,那他的事业就绝不是女到五十五、男到六十的事业突然的终止;而是能和中科院的那些院士一样,活一百岁都有干不完的事业!假如校座的这本事我辈能拥有,不仅被新陈代谢前能为祖国富强添砖添瓦,之后,咱也可以很好地的为人服务。”老李记得他当时带着教育晚辈的口吻对徐刚说,“我那密友赵毅,他为什么这么有本事?——他注重边干边总结,在专业基础上叠加式积累;那参加教育革命工作那会儿,就有远大革命理想,谋划了整个人生的大局,学着科学家,注重基础,垒宝塔似的,基肥腰壮”。
其实那会儿在听徐刚夸赵毅时,老李心下曾小嘀咕,“妈赵毅这人生,少年吃苦创塔基,从青年至六十岁这之间全是丰壮塔腰,往后他咋不宝塔尖尖露峥嵘呢?哪像这当代人,人生前三十年吃父母,中三十年边创业便把自己往三高——高血脂、高血糖、高血压里吃?像我等这样,该后三十年享福,收入低不说,身体已毛病百出,不受什么约束了,赵毅还有无限抻头,我等只能昏沉着脑袋,差不多整天与病魔作斗争。这就叫做,退休前把自己交给了党和为人民服务事业,退休后把自己交给了病魔——合作一辈子没有真正属于自己时代……”
也正因如此,平时和赵毅在一块只要小酒一酌上,老李就会就说:老赵你就是明儿不干校长了,有了真正属于自己的时代,也是能挣大钱的人噢!赵毅也乘着酒兴浪漫的应:行,他姥姥的,明儿咱退下了,咱们就放开手脚的干!有一次,又是俩人小酌,老李又问:你真下决心不干校长后,咱们放开手脚发挥?赵毅又乘兴说:到时候你帮助张罗就是,咱街上租间房,咱面向社会!
可而今,当真赵毅不干校长了,比如今天这中午,老李把私下听到的有人语气咦咦的夸赵毅的事儿,趁吃饭说给赵毅——老李学有人的口吻“乖乖这家民办高中要聘任他,月出工资八千,他却谢绝,太令人费解”——赵毅竟说“次非我所志”!那会儿老李便问赵毅为何?赵毅却只是苦涩的一笑,意思是:我好歹也是小城有名的高中校长,咋好去受聘民办教育机构?老李就一杯酒往嘴角里猛一倾,眨巴起眼不解的问:“你熊货不觉得,吃饱了不向社会奉献,是一种和穆兰香一样的,优秀资源浪费吗?”而赵毅那会儿则真诚的说,“国家还在供养着,你让我用挣大钱的方式回报社会,我咋心里直忐忑呢?说啥,咱党员干部身份,到底还没变呢!”
那会儿的老李也不客气的问:“年轻时,有次你在电影院全县教师大会上发言,‘为民服务无止境,小车不倒只管推’,可现在呢?——你真的甘心自我修身养性,游离这火红的年代?你真的想和穆兰香一样,宁可让岁月风化优秀资源,也不肯积极起来?——再说,你头两年就说过,退下来咱放开手脚发挥一下的呀?”他真希望他的带着露骨荤味的表白,能鼓动赵毅。那会儿借了酒意,他也十分真诚,坚信这孤赵会对寡穆动心的;因为大家毕竟尚没到体内荷尔蒙消失的年龄,夜晚独处时男人对女人不可能不思念。
只是那会儿,他尚不知晓婚姻失败退隐后多部分时间躲到乡下的穆兰香,会不会有花开二度的心思;更没想到,今天就恰巧在这石狮子大街边、这廊阴下,看见了似乎心灵阳光依旧灿烂的穆兰香!
此时,老李就暗想:“去他个球,把这孤男寡女给撮合了,让兴奋的穆兰香去挟持赵毅——他们一旦合作,不管弄个夕阳红俱乐部还是开个心理咨询所,一来大家聚聚可以解个闷,二来说不定那《也谈性格与命运》就有普惠与小城民众的可能,溢出个令人惊喜的效果不是没可能;到那时,我就凭着和赵毅的铁关系,穆兰香再看着我鼎力撮合有功的份儿,允许我参乎,就不光是凑热闹大家愉快度黄昏了,兴许能分到满满的一杯……”
这会儿老李忽然又记起,中午酒后吃饭,他问赵毅是否能看中穆兰香,那熊货给他的印象是,只嘿嘿的笑,笑声里仿佛无可奈何居多。那会儿,他因私心里尚没肯把他一直心仪的女人向外推,所以感到赵毅心思相当复杂,不像有考虑穆兰香的心思。
可眼下,想起刚才他拉扯赵毅来见穆兰香,赵毅分明有不好意思的样子;赵处理了一场难解的纠纷后,分明瞥见这面的穆兰香在神往的关注,临走竟没敢大胆的扭头眼顾一下——可见这赵毅心头分明藏着鬼了啊!
穆兰香当然发现了他这圆眼的目光直勾勾。她故意视而不见,听这青年兴致高涨的说他对赵毅的感恩。老李瞅着穆兰香这分明含着贪爱的目光,突然就有了进一步醒悟;因为穆兰香被副县长男人和小三两家害得已是人财两空,境地已很有点惨不忍睹。再则,他也清楚穆兰香是个孝女,娘家爹妈晚年都靠她养老看病。老李于是判定:“这穆兰香应该比我老李还急需人民的币补贴啊!”同时他脑子里又冒出:“呵呵,说不定这寡女孤男,早就暗中做了文章!——不然,这七月流火的天,她咋这么巧,就呆在这儿?咋这么巧,赵毅现场处理事态,她正巧站在这边厢欣赏似的观看?”
老李虽然明明知晓,从轰轰烈烈一下子沦为清闲度日养生自慰的赵毅,至少眼下并没萌发某种如他的那种贪念。可醋男的本性又任由着他胡乱猜测。这让他立即又调整了一下思路:我把话挑明后,就让这女人自己个儿去运作赵毅吧!
老李此时脑子里已浮现了某种由诗人和教育家合作而诞生的美丽风景。
这令他惯性的不由心头一冲动;他突然诗人一样心血来潮、灵感迸发,几近于巴结的凑近穆兰香耳边,真诚而恳切悄语,说他的方案。
“……日他个头,——你就与老赵双向合作吧,咋样?”
他因酒力加激动,已自我亢奋得脸红脖粗,微胖的小平头脑袋头皮也红了,蝶眉飞舞,圆眼眨眨,窝窝嘴儿努努着,穆兰香立刻就感到这雪白左腮上热烘的烤。耳腮这里被含着酒臭的气流吹得直痒。因老李的这话恰巧触及了她此时下意识里的某种心念儿,她于是就不由臊红了脸。
不过她知道老李这是瞅出了她刚刚的这个出神样儿,看到了她兴奋于和面前这青年的话题,想跟掺和进来调侃开荤;搁在平常,无论公众场合还是私下,她都会不介意的。因漂亮的女人潜意识里,都多少希望点儿熟人的煽情调笑。何况老李打年轻时期开始,心里都装有她,她又不是不清楚呢?
但今天,当着这眼睛盯着看的青年人面,她立马就反感起窝窝嘴儿这暧昧,立马刺猬似的亮出女人自我保护的警戒线,嗔目而待;非但如此,还因心底此时暗藏着了小秘密,和一些儿害臊的作怪,令她眼睛来瞪老李时,多少带了点儿过分——狠狠的,这就令她忘记了她本有的、约会老李帮忙出租房屋的想法儿。
穆兰香是身子躲蝗灾似的不由后撤,小扇子和空闲的手同时扇酒气。并且猛皱的眉头差点儿把遮阳镜弄落,她不得不连忙来扶。这就弄得本有点儿夹私兼讨好意思的老李,立马感觉到了女诗人这是十分讨厌俺的了!
强烈的距离感,令老李一脸的尴尬。自年轻时代一路走来心里一直都被这美丽女人站位的他,这时不由汗颜的小平头脑壳壳一低,心知这一身的酒气今儿可是惹了祸啊!因他了解这风韵超犹存的女人:文雅高洁,平时最讨厌男性身上的汗、烟、酒臭味。过去同台为政开会,她往往因此而选择通风的窗口坐。
老李尴尬的再一笑,眼睛又盯了穆兰香的表情一下,心想:“……人家对咱视而不见呢……”合着这时强烈的午困,又适时的逼出了他的一连两个呵欠,他于是就自我搬梯子下楼说,“好困哎!”又说,“你们聊,再见!”就一只手面前做扇子状轻轻摇摇,通红着脸扭头就走。
但让老李没想到的是,穆兰香没待他转过身,就呼哧一把逮住了他胳膊。
五
穆兰香此时虽和这大学生热聊着赵毅,眼睛也不住的盯着走进“荣昌电器”门前人圈子的赵毅,盯着、听着赵毅怎么处理事态,可心下主要是想着女儿张倩,尤其这撑粉红伞骑粉红电摩从面前经过的、穿着时髦的年轻女子,给了她与倩儿龄大致相仿的印象,让她不由联想着“赵毅若能劝转我的倩儿该多好”,这就忽略了身边其他人的存在;到了老李贴上耳腮说悄悄话,她的潜意识又忽然提醒老李到目前也是追慕着她,滋生出了反感,老李所以遭遇到躲蝗灾的待遇,那就很自然了。
但老李的蝶眉一闪圆眼神色一黯,这酸酸的“你们聊,再见”一出唇,穆兰香的潜意识就又立马反应了过来,知道得罪了人;于是登时的功夫儿,她人就机敏了。
穆兰香的快捷几乎赶上了魔术艺术家,小团扇往左手一递,这右手白光一闪,就抓实了阳光烤得汗粒儿直滚的粗壮胳膊,——这可是老李的这条左胳膊打年轻起就梦想的艳遇呀!
当然,穆兰香是想起了她三中的房子,老同事得必须帮忙租出去。
在和小平头大学生热议赵毅之前这一霎,穆兰香因感触赵毅现场处理纠葛的快捷,脑子里忽然想起过两件本属于她心灵秘密的事儿。
一是没退下前,一次小会议室里会前几局长说荤话,说前苏联有个特务,识心术了得,能在五分钟内说服一个美女和他上床。几个人并说“兰香局长,像你这情绪易冲动的诗人,怕是三分钟就能被整到床上”;那会儿忍峻不住咧嘴笑着听的穆兰香一听到挑战就哈哈的大笑,说“修正主义专会哄鬼吧,你们有能耐让那特务来试试呀”,大家哄然大笑。
二是忆起她住在三中校园那会儿的一次和王红的闲聊。邻居王红老师对赵毅佩服得五体投地。这天周末下午,秋高气爽,王红窜门找她玩,又聊起校长身怀绝招,说校长可以分分钟训得人口服心服。又生动的举了个例子。她便说“我女儿和我断绝来往这些天了,假如你神吹的校长,能把我的倩儿说回转心,让我嫁他我都干”;女人间虽是玩笑,可她巴望有人帮她去弄懂倩儿的心理,却是急迫的。她是做梦都希望有高人出现,切实的帮帮她。她感觉女儿的不理她,就像有一把分离铁锹,快把把她的五脏六腑掏空,掏得一直鲜血汩汩流淌。她的神经贫血症,即使是被她视为生命中不可或缺的诗歌创作艺术,也无法拯救。
王红举的例子是:这天上午第三节课,一五的班主任吕起老师,把这位与物理课教师顶撞、闹得课没上成的瘦长脸高个男生,带到他们语文组办公室训斥。这学生非但不服,又与横胖的吕拍桌吵起,王红怕打起来,忙跑到政教处搬兵,而赵毅刚好在这检查工作,说了句我去瞅瞅,就来到了语文组。而这时急眼恼怒的班主任吕已暴突了眼睛,手薅这学生的领口将其逼至墙角,赵毅见状轻咳了一声,这熟悉校长声音的横吕不得不丧气的一搡丢开这瘦高学生,转过脸向赵毅汇报经过。威严如孔圣人的赵毅,背着手、挺胸昂头的边听,边瞥眼打量这清瘦的学生小伙,听完就肃色盯住说:你当学校跟你家的村组啊,你爹瞅着不像话的事儿,袖子一捋就冲上前与贪官干,英雄豪气,受人敬重啊?——这可是学校,你对象错了,你面对的是清贫老师,不是那贪官;国家让老师无私奉献,他是有多大本事头儿都用光了,用在你们身上,你怎么能对无私奉献于你的老师无礼呢?——是的,他某一节课可能没备好,你听着不过瘾,怕他耽误了你的前程,你是有情可原的;可我手里,就这几位从农村中学拔来的顶优秀教师,你把他赶跑了,那底下的课,我就请这高材生,给全班同学上课吧?
王红那会儿还解释说,赵毅校长那声音可不高啊,可让这学生竟不敢来接他严肃而关爱的目光,整个过程不到十分钟,这学生就先吃惊、后顺从;学生以为校长认识他爹,所以一听就低下脑袋,向班主任认错了。
穆兰香记得,王红那神情,像崇拜神明似的仰敬赵毅。她当时还认为王红那是因为校长手里拥有威权。可是今天,当她亲眼目睹了赵毅的临场出招,这才彻底相信王红所言不虚;同时又联想:说不定这赵毅就和那前苏联的高级特工差不多吧?这又让她猛然记起倩儿的高中学习生活;她记得一次她去赵毅办公室询问倩儿学习情况,赵毅曾说,“倩儿与你这母亲的面貌骨相几乎完全相同,外人面前十分显大气;但从性格心理学上讲,气质相同,性格必相撞,因此你母女以后怕是难处……”因而,穆兰香这时心下已肯定,赵毅是完全可以帮助她的人!她于是产生了企盼,决定回头真得找下赵毅!
在穆兰香的印象中,她和赵毅也是有过几次交谈的。一次是女儿考上赵毅的三中,为了能分到奥赛班,她于一个夜晚,来到赵毅先贤楼小区的家中,赵毅出于敬重请她二楼书房说话,她边和赵毅说着来意,边眼睛来回不住的盯巡赵毅两排书柜里的各色图书,以及案上摆着的《也谈性格与命运》的初稿,说真希望拥有赵校您这些好书啊!女儿如愿入班后,她当然许多次找到赵毅办公室,了解女儿学习情况。
穆兰香还记起另一次特殊的会面。他们交谈得十分离格,以至于各怀心事的彼此都泪流满面。
那是两年前,赵毅老婆病逝出殡后,宴请去过他那吊唁的亲朋好友。结果中午席面订下了,去的人除了直系亲属,朋友圈寥寥。赵毅临开饭又打电话给她说“过来呀,人都到齐了,就等你来开席了,过来过来,你反正就一个人”。那时她才离婚不久,又听赵毅说得实在,就到了预订的“水上人家”宾馆。去到以后才发现,包间里就他和两个姐姐跟两个弟弟。饭后姐弟们忙去了,房间里就她跟他了,她本是安慰他,说亲别离痛,人生最终总要难免;可触及了赵毅对妻子的深情恩爱的伤怀,赵毅忽然就泪流满面。而她因言辞里用了“离痛”,不由感伤起自己的人生,竟跟着赵毅唏嘘不已。过后穆兰香回想起来,不由稀奇:彼此之间不过是淡如水的交往,而进到特殊条件特殊环境中,两人心曲也竟能合拍共鸣!
老李心仪穆兰香一辈子,从来没想到她会在公众场合,不由分说抓住他的胳膊。要知道这若是搁在年轻时代,美人的伸手一抓,准可以让年轻的他以为至爱来了。可眼下,老李不由先吃惊后迷惑的回头来望她。这一望,也立马让他刚蒙上心头的一派尴尬云散了——男人在心仪女人面前,生就的这么贼贱。
六
穆兰香这只他灵魂深处美人的湿汗柔手,此刻一下就电了老李,让他忽然的人就腾云驾雾般一晕。
穆兰香这虽很随便的表情,但在猛一扭头的老李这啪啪儿眨动的眼睛里,竟觉得她这神情绝不是开玩笑;这从没有过的认真,让他不由心下一喜又一沉。
老李喜的是,她这样儿很像打熬不住,被他的话触动了。尤其她这白皙的面庞上分明因害臊已渐然浮出了一层类少女的少有娇媚。她这眼睛里满是某种渴望,并且还挺急迫哩——这更让他不能不猜测:呵呵,莫不是春怀二萌动!他于是在止住欲抬的脚步同时,笑嘻嘻问,“你这是……是同意啦?”又眼睛盯住望,略带女腔的声音显得诡谲而神秘。可这一问,竟使穆兰香立马神色有凝重起来,这就让他忽然警觉了,面前这他曾经追过的、风韵超犹存的女人,这咖啡色太阳镜、这宽衫肥裤裙、这隆起的胸脯、这墨绿乳罩轮廓的凸露,包括这热出的一脸细汗,一言以蔽之,这貌似巩俐的优雅和高贵,与无形间点头哈腰起来他,是没有丝毫关系的!她的眼睛里,分明蓄着想要他帮个大忙的意思。他不由这心往下沉。
“啊啊,你刚刚说……?——你对赵毅那是深入了解的喽?……”眼睛幽湖遇风掠般,闪闪跳起亮灿的无邪的波光。
“你是指赵毅的心思?”老李虚着胸腔,故意又这样说。“……啊啊,指的是赵毅的‘神’吧?”仍想抓救命稻草似的盯着望。“……咦——,他身上奇事儿多着呢……”一直望得她不好意思的连忙眼睛躲避一下;她的这个神情让他心下有了感觉:“哇,这超风韵徐娘,莫不是明修栈道?”但看着她高傲的神态分明又有了认真听取感情奴隶汇报的样儿,他于是激动的举例。
“你比如,过去,学校的青年教师徐刚,与一女孩恋爱;这天赵毅找情绪低落的徐刚谈心。徐汇报了业务后就又不失时机的说起自己的婚事难办,赵毅张口就说,‘难办啥呢,你女朋友我见过——不出半月,她会找你,我批假,到时候你们去武汉旅游;——腊月腊八,准备结婚就是’。徐刚当时还有些不信,可后来都得到了应验。再后来他们生了个儿子,女人杨光嫌徐刚挣钱少,经常吵架,一赌气,徐刚跟杨光离了。这时徐刚又瞅闲空儿来跟赵毅诉苦,赵毅听后微微一笑说,‘根据杨光那性格特点,回头我告诉你如何应对她就是’,过后赵毅就把密招告诉了徐刚,让他先把屋里原有的家具卖光,说等到腊月腊八这天,保准杨光会抱着儿子回来,到时她会甘愿情愿跟你睡地铺,从此你们就会和和美美起来……”
老李讲的确实是实际发生,可他也故意语气夸张表情丰富,目的想让穆兰香沿着他的思路走。可穆兰香看破了,她从老李这神秘兮兮的眼神窥探出,这有着别的企图——让她崇拜赵毅,并且大有把美人献给朋友的风度。在她印象里,这鬼人可从来没这么大气,她用眼睛看他,意思是:你把曾经心中的女神这就推销给了酒友?不过,她心下又不能否定这老同事,肠子还是很热的。
穆兰香于是说,“你就顺口瞎编呗?”
老李忙一脸被冤屈的说,“这徐刚,是我亲表侄;娶的是我姨姐的女儿;——你若信不过,那就别指甲掐得我肉生疼——你瞧瞧大家的眼睛,还以为我和你……”老李瞅瞅着她羞出绯红的脸,他眼睛余光又扫一下她这生怕他跑掉的、白而瓷细的、指甲盖深陷他肌肤的右手。
穆兰香这才陡醒的一甩,骂“你就臭美吧,你哟……”但她又坦荡的笑问了一句。
“你这不像是,真诚撮合我跟赵毅呀?——你倒像拨着自己个儿的小九九?”
“老实说,我要是有老赵身上的本事,日他个毬,我就个人,到街头摆个摊给人看相,一天挣个三二百那都是小菜一碟的事儿!——可惜,祖上没这给我基因噢!”坦诚直白。
穆兰香于是哈哈笑起来。“那谁叫你祖上……”不好意思的笑眯起眼睛瞅老李,目光在他这胖脑袋窝窝嘴上打问号。
至此,穆兰香已明白,老同事是在打他自己的小算盘。她于是就不再话往她和赵毅如何合作的事儿扯,觉得眼下扯这孤女寡男的花絮似乎多余。因为眼前,她得解决囊中羞涩燃眉之急。就认真说了她今天是特意要找到他,请他帮忙,请他想法子把她三中这套房子租出去。老李爪子挠了下头皮,以为她是有回避他的建议。也就不客气的问她,“你是不是嫌我多余,你们之间已……”穆兰香也实说,“我觉得男女之私情,看缘分;我不否认,看到方才这现场后,我是心下想着了赵毅的,但那是另一回事儿。可你这要借鸡下蛋,我总觉是露骨的市侩,亏你还说得出口让我如何如何,咋觉得你这是对男女之私谊的彼此的情感,有着亵渎呢?下里巴人的事儿,是不适合我的——我只想房子租出,聊补米不足之炊。”说得老李不由点头称道。但老李了解她的这套二手房——实际上是一大套和一个三十平米的小套组合。问她是出租大的还是出租小的。穆兰香说她这两年呆在白龙河父母处多,一个人住着空落落的。又说等父亲病情稳定后,她还得以住在这里为主,大套是精致装修的。老李于是明白了她的心理。说他肯定上心她托办的这件事儿。
老李没达到目的,心头多少有些失落。但他还是热情的邀请穆兰香到他家坐坐。于是他们并肩朝北走,叙些闲话。可快走到朝碧桂园小区拐的这胡同口了,穆兰香就说还是不去的好。因为老李的老婆不是省油灯。但停住脚步的她,依旧郑重的说她生活陷入窘境,需要老同事伸出援手。老李惊讶。
“你好歹做副县长夫人十多年,自己又是抓业务的副局长,真的就没积攒些银子?你这是跟俺叫穷吧?”
“信不信由你;你若不愿帮忙,那就算了,——我托别人就是。”
“哦哦,你别生气;你若真的穷困潦倒,想改善生存,我是想啊——咱虚拟吧——杀鸡不需宰牛刀的;我这刚才到现在,都在想啊:你诗人和众人周知的‘三步以外识人’的能人,假如你俩合作,绝对日进斗金没问题!难道你不同意我这筹划,是真的怕我搅和了进去,碍了你们的好……”
“抽你……八字没一撇……”穆兰香臊红着脸,举绘绿荷小团扇来拍他。
老李不躲。他继续阐述他虚拟的宏伟计划,及其实用性和社会意义。尤其提到中国人口已进入老龄化时代,老年群体里更需要贴切的心理疏导和安抚,大家合作搞个沙龙什么的,先打个前站等,这让穆兰香不能不笑呵呵的点头赞同。她不由抛却了防范意识,跟着嘉许起老李的这虚拟。同时,她的心头也不由溢出一股强烈的幸福感,——因为她认为,赵毅应该会同意老李拉他发挥正能量,为社会继续奉献智慧。
“你是想,一箭多雕?……大家可以租用我的这一小套房子,办个俱乐部什么的,赵毅只要肯参与,看相算八字心理咨询搅和着一开办,立刻就会……我倒真的被你说动了心呢?”试探。微皱眉头,眼睛盯他。
“但不知,赵毅咋想啊?”她又故意的重复一句。并且不自觉的羞红了脸。
“老赵也就煮熟的鸭子,嘴硬,——包括谈到你,老赵也是嘴里不吭,心里同意。当然,他的这嘴硬,我敢打赌,只要你在他面前石榴裙一旋,他准会……”
“呵呵,没羞没臊的,你就敢肯定……”眼睛掠了下他这嬉皮涎脸。
“你知道的,——女儿若理我这茬,我可是名副其实的外祖婆,黄昏喽,没有彩云飞喽!”开心的仰脸大笑,又望望燥热四周。
“绝对肯定!——你别不自信,在我和赵毅眼里,你是‘超’风韵犹存!”
“哇噻……你不觉得你这用词,有多么低级趣味噢?还‘超’呢;——你老实说,我真不像做外婆的年龄?嘎嘎嘎嘎……”
穆兰香耸耸肩,摊摊手,白皙的脸蛋红晕灿烂飞度,笑出了眼泪。一股小风这时忽然旋来一吹,把她这粉红撒小绿荷宽袖薄衫,和石青肥而薄的裤裙撩了一把,但没有得到心仪的效果。不过,她还是裸露一下摇扇的这节雪白精致胳臂,这白光让老李红光满面的脑袋下这喉结一滑,贪婪的咽了一口吐沫,眼睛里蓄起爱慕。
“……不过,凭着我对赵毅虽不多的了解,我敢肯定,讲惯党性原则的他,不可能同意这一面领着工资,一面挣私钱的;他虽不在职了,可他会坚守政治底线。”她优雅的挺挺胸脯,这便使她这墨绿色轮廓凸露的乳罩,有了表达某种意涵味道。这就使得她所坚持的看法,多少有些温和。
“但,只要他了解你眼下的窘境,相信他会善心大发,替你,他会考虑。”窝窝嘴语气自信满满,眼睛里溢出些许下里巴人的媚笑。
“你是说,他为了我,可以做出让步?”乜斜起的水亮眼神和微微抽动的这性感红唇嘴角,都表示着漂亮女人高傲的调侃,以及某种满足和惬意。
“自古英雄过美人关的!何况大家都是懂法、懂游戏规则的,运作成本、人力投资这些,即使是圣人,也都会考虑的。何况他的个人生活,也是苦情无处诉,他会懂你一个孤女、心境的……”
窝窝嘴得意的翕动,一脸巧巧的笑意;蝶眉闪动,圆眼目光自信,他用手势式配合着,表达他的肯定。
“……你,也有些道理,”穆兰香绯红了丽脸。“敢情,你们猪朋狗友,早就合计,算计着做了外婆我了吧?……”认真的上下打量老李,眼睛盯住他这窝窝嘴儿的脸,和多少带点女人媚态的眼。嗤嗤的笑。酸他。
“我可是想:你俩,美女诗人和教育家的大牌一打出,办个沙龙啦,心理咨询、培训什么的都可以;尤其你那房子,由校南大门和这大街的便门,是都可已进的,虽在三楼,东壁临街,假如弄成,里面和临街都可以挂牌……”翕动嘴巴和圆鼓的眼睛,都神情极认真、诚恳的鼓励。
“……你真的相信,赵毅同志,我能手到擒来……”
开起玩笑的穆兰香,眯起风情的眼竟,亮亮的光耀着。带绿荷的小团扇半遮着害羞的俏面,愉快的呵呵儿笑。老李瞧她这心情欢快,又嬉笑的恭维:
“你这辈,大家都看清楚了的,两个真正属于你自己成果——女儿和诗词;但你的女儿,目前由于年轻,还不太多么晓事儿,暂时不归属于你;不过你诗作魅力,相信能感化天下,包括你的张倩……啊,你别不自信,据我所知,你的诗词,不光我老李喜欢,就连赵毅那货,也是偷着能背好多首的……”
“哇……”
七
眼睛里闪耀着兴奋光芒的窝窝嘴儿老李,本是想通过恭维,增厚穆兰香对他提议搞夕阳红之类沙龙的心理支持度,意在鼓励她,让她知道她的诗词文化是有很强软实力,随口说起他和赵毅都喜欢她的诗作,也不过是为达成共识起见。
但穆兰香听说赵毅会背她的诗词,立刻高兴得“哇”起,却是他没有料到的。老李因此坚信,穆兰香和赵毅有戏,也坚信他虚拟夕阳红世界,有了实现的可能。而事实也是如此。
“寂寞的人,最容易被老同事和老熟人的热肠子打动!”
穆兰香后来想。
穆兰香不否认老李这虚拟合作是美好的。在小城心理学常识的运用,除了教师课堂教学中可以彰显一些,其实开办心理咨询室这形式,包括赵毅做校长时,也没能在校园里真正弄成。“别山县青少年学生校外心理咨询中心”虽挂了牌,但谁都知道,里面缺少真正有能耐的咨询老师。也早有传言,县里打算聘任赵毅去主持。然而从目前赵毅居闲以及社会上并没有此类风声看,至少是程序没启动。所以,穆兰香心里觉得这脑子灵光的窝窝嘴儿老李,似乎做着超现实的美梦!
穆兰香也不否认,假如照顾到老年人一天到晚感到除了领孙子,别的没事干的那种“寂寞”,使老年人晚年生活丰富多彩起来,大家凑趣逗个乐子,搞个小范围的俱乐部,感到寂寞无聊的一些人到这俱乐部里乐呵乐呵,倒是极不错的。她尤其认可,假如每一个社区都能这么办,从文化层面让闲下来身上能量没尽发挥的人,把自己精神阳光灿烂的一面辐射给人众,那倒是功德一件。
可老李的话太肉麻,鼓动她去“拿下”赵毅,让赵毅这号肚子里确实藏着真经的人,来参乎他这类乎“下里巴人”的商品化劳动,她一则感到一脸阳刚的赵毅不一定干,二则又觉老李这是小看她的人品,三是感觉老李把男女情感和商业行为搅和在一块,十分庸俗——凡有点文化品位的人都会不屑一顾。打死她都不能这么做的!
穆兰香当然设想到,比如像她,心情好了,继续当个实实在在的读书写作专业户,充实日子,赵毅还是可以的。尤其兴奋起来就好乘虚向她满嘴跑火车的老李,说赵毅的《也谈性格与命运》这一类哲学著作已成稿,让她坚信赵毅心态调整好后,是会继续努力的,赵毅是会让书付梓的。
她心下想着,她是急需赵毅的帮助,急需赵毅的这本书真能佛法无边,助她一臂之力。所以,穆兰香觉得,亲自去见见赵毅,也是个正经的事儿!
至于老李说他和赵毅有过什么商谈,穆兰香总认为,那是他们酒友间即兴海吹!
当然,她更懂得,赵毅的这书要出版,尚得充实例证,他也得必须继续革命,付诸实践反复检验;而这与老李要撮合的“心理咨询”什么的合作,又是有些关联的。可穆兰香又觉得,老李构想的美景仅是个梦而已,属于精神层面,画饼充饥是也!而她眼前最紧要的,是把房子租出,来桃木的。因而她等待着老李和另外几个朋友的消息反馈。而对老李的虚拟宏图,她并不多感兴趣;那么假设说她心下是有一丁点儿的兴趣,那也是因为她觉得,老李的言行挺逗,赵毅著作需要的例证,也确实可以通过老李的形式获取。
——直到事后好几年,穆兰香依旧觉得,她那急切来见赵毅的决定,跟老李设计的她跟赵毅“合作双赢”,没有丝毫关联;她仅仅是为了想把把女儿张倩立刻拉回娘的怀抱。思念女儿的急切,让她不觉间放弃了女诗人矜持和清高。
当然,亲耳听见、亲眼看见了赵毅真的如同老李口中所说身怀“绝活儿”,无疑是穆兰香想尽快见见赵毅的催化剂。两年多了,她给她的倩儿打过无数次电话,也几次到过女儿上班的单位,有次她差点儿就找到女儿的住处,可和她赌气的倩儿,就是电话盲音、单位无人、打听的住址有误。她知道女儿想用这种方式逼她不要抛弃面对牢狱的爸爸,逼母亲还女儿一个破镜重圆的家,她也曾经记起前夫张越相貌的英俊和张越的一些好,但她的思想意识深处,终究不能容忍张越的道德和灵魂的堕落,不能容忍张越用无耻毙杀了那可怜的小三——那可是两条人命啊!——毙杀两条人命的张越,难道不应该进地狱?因而她绝不能接受女儿的要挟。可是她确实黔驴技穷了,所以,请赵毅帮忙,试试能不能治疗倩儿的执迷不悟和固执,已是她在等待老李等各路消息的这几天,想着要付出的行动。“兴许赵毅能够帮助我啊!”她几乎吃饭睡觉都嘴里梦呓似的自语。
穆兰香还记得女儿上高中时,有两次女儿不听话与老师不合作,她找到赵毅的办公室,聊给赵毅听,希望赵毅帮助与班主任沟通,而赵毅似乎什么都知道,仅略略点明几句,她就把握了女儿的心理。老实说,女儿能考上大学,应该不乏赵毅的偶尔点拨支持。
在接下来等待信息反馈的这几天,穆兰香为了省电,夜晚天热就出来到学校操场上散步,凉风。喊属“闺蜜”的邻居王红。她笑王红裙衫超短,有招蜂惹蝶之嫌。王红则打趣,你这还属花季的人,轻罗小扇水袖长裙,怕是有比如和闲寡之赵约会之盼。
事后穆兰香想:王红的戏言,无疑是正能量。
石狮子大街“荣昌电器”门前那事儿过后的第三天,夜晚月色很好,穆兰香又和以减肥为目的王红操场上散步,她于是把老李虚拟的蓝图说给了王红。不料王红立马咋呼起来。
“咦咦,还是当过局长的人聪明啊,——消息只要一传出,凭着老校长教育家的声望,凭着你这老美女诗人的名气,搞啥啥成,保许挤破门的生意兴隆,——弄不好,兴许的、你和赵毅还能花开二度……”满是兴奋和支持。
穆兰香知道王红也是如窝窝嘴儿老李一样,诗一样梦幻的人。紧王红随便瞎喝彩,并不介意。只说她对老李的蓝图不感兴趣,她所巴望的是得到赵毅的帮助,把她张倩现在的心思搞透;她渴望倩儿有机会回心转意。王红则说“你直接找到赵毅不就得了?大家彼此又不是不认识,赵毅闲着也是闲着,凭他那一辈子的热肠子和临床经验,相信他肯定会让你双满意”。她当时望着王红想了想,嘴上虽没置可否,但心下已坚定了“就找赵毅谈谈”心思。
赵毅好到公园里晨练,是三中人皆知晓的。同样好到公园晨练的穆兰香,便有了写一首与赵毅巧遇的灵感。当然之前——昨天晚饭后,她曾打过赵毅的电话,要到赵毅的家里;可走到了先贤楼那小区,她忽然又心怵起赵毅死去老婆的阴魂。
穆兰香事后想:没曾想啊,我这诗人的冲动、激将,居然成就了我和他的青春二度!
穆兰香和赵毅在淮水公园的这个小松林里“恰巧”遇见,是老李蓝图抛出后一周的事儿。
穆兰香在太阳刚出这会儿,已在幽静空气清新的小松林播放着“送君送到大路旁”,轻盈曼舞了。
憧憬着女儿或许经了赵毅的点化会回到身边,穆兰香五点整即梳洗完毕。平时素颜惯了她,不知怎的,竟对着镜子刻意审视了一番短马尾扎在脑后自己,遗憾着鬓角的几丝白发,居然妆盒里拿过口红用了一回,并拿了眉笔把眉毛往细长里描了两下。然后,她又找出这套素净而袖宽腿肥的天蓝洒小黄梅花绸装换好,穿上红运动鞋,提上了装着小录放机的朔胶黄袋。
出了这通向石狮子大街便门,穆兰香一面向北走一面眼睛扫着街面行人和穿流轰鸣的车辆,希望对面人行道上能出现要找的熟悉身影。可一气儿到了公园进了这小松林,她才清楚自己来得早了些。
习惯在这儿打太极拳的赵毅小跑跑到这里,一眼瞅见一身贵气、舞姿柔美的穆兰香已陶醉她的轻音乐氛围,立刻有些不好意思了。他刹住脚步,想换地儿。穆兰香一眼瞥见,心下不由想笑。她看这截袖衫肥短裤后背头的赵毅在犯难,怕他逃了,立马就喊,“赵校,早!练吧练吧,要不我挪挪?”嘴上喊,人却不挪。赵毅也就不好意思溜了。
于是,心头忽然就冲动起来、产生了只有孤男寡女才有的某种憧憬两人,就一东一西,在晨曦飞红和轻音乐里,各自的曼舞,各自的打拳。有时两人不自觉的偷觑对方,这就难免不四目曈曈了,就如此时天之东方福橘般的太阳和天之西方依旧明辉的月亮——曈曈之间,含着心思儿的火花儿,就闪闪。于是不知不觉中,两人都因轻音乐的美,锻炼得超了时。
——觉着过瘾了,两人也都因周身血液运行加速而脸色红晕,眼睛明亮,精神振奋,心潮伴随着趋向澎湃,便干脆都想到,来这唯一长椅子上坐下歇息。并且两人都大大方方没有了拘束。彼此都觉好像成熟的老夫妻似的,没有什么激动,自自然然,舒舒坦坦。似乎连年轻时的那磨合期都没有。穆兰香便感觉无论嘴上说什么,心里都似无障碍。
穆兰香于是眼睛微笑着瞅一眼赵毅裸露的腿毛、脚上的发黄的白运动鞋,再坦荡的盯着赵毅的眼睛。
“听老李说,你的《也谈性格与命运》一书挺不错,他都借去枕边读入迷;你打算啥时付梓?”她心里想着引出他的心理学兴趣,然后切入她今儿的主题。
但赵毅竟不好意思的低头,叹气,说没有一点心境。又同时否定说,感觉那毛稿啥东西都不是,空头理论,例证不足,不能令众,缺少精神阳光。除了老李这货有个人的歪心思,估计别人看见了,说不定当废纸擦屁股呢。
但心潮已激动的穆兰香,忽然的就被他这本来是谦虚、却说得带了丧气口气的话,给惹冲动了。喧宾夺主,忘记了她是特意来求人家的。
“咋觉着,你是革命意志衰退,不想再为人民立新功了呢?咋觉得,你们大老爷们都这德性,似乎离开党和人民提供的公共平台和条件,就不能生存了呢?”
赵毅便说,难道你心里没落差?其实你从轰轰烈烈的全县闻名的电视上频频出镜新闻人物,一下子成为内退,也是有点不适应的;不过你是诗人,诗人的激情永远不会泯灭,不像俺这庸常之辈。说得穆兰香不好不点头承认。但她也实话实说。
“可我想到,你的密友老李,他的思维就比我灵活;比如他说,‘就如现在的年轻人,到固定岗位上班,就如穿着小鞋走路’,我于是就想着,真的没有自个儿写写自己喜欢的诗词,自由轻松;老李最羡慕那‘华为’啦什么的,说人家那是创新开拓,自主创业,不给国家找就业负担,而且麾下人才济济,解决了大批人的就业;还说‘华为’那肯定以后能为中华增光添彩。说他最欣赏南方人,那开创精神;老李还说‘我觉得赵毅也挺开创的,比如那待出版的《也谈性格与命运》……”
穆兰香这时分明是借老李的话,来劝说赵毅了。赵毅也直说,他比较注重总结经验,也有着这本书能为社会增添正能量的企图。穆兰香于是就说,她虽“无份儿这就一饱眼福,可就感觉那是很不错的。”希望赵毅沿着她的思路前进。
可赵毅说那是老李瞎吹的,“我觉着,那就是废纸,那不过是过去工作时的一点经验记录积累,没想到你这大诗人会有兴趣儿。”
“你是不是知道我有求于你,想请你帮个忙,协助我,做通女儿的工作,让女儿回来,你不肯是吧?”忽然感觉老李和赵毅已沟通过,觉着赵毅说这些谦虚话,似乎有些拒绝她的意味。
赵毅于是才说:“老李吹海了呢,你不能信的。老实说,我赵毅很愿意继续为人民解忧排难。尤其被你看重,我心里十分感谢;但我知道自己能吃几碗饭,到底觉得底气不足,怕误了谁呢。你比如,这几天老李电话里催了我两次,问我过去酒后的真言是否作数,并且还打出你的招牌,说他和你已商定,大家同意大家搞个夕阳红俱乐部什么的,可我就觉得没底气,没底气呀!再说我们虽退下来了,毕竟属二线,单位里去上班也是可以。我现在不想去单位,是觉得那会妨碍现任校长发挥才能,不利于教育事业发展。所以我尚没明确表态。既然你今儿也看好——我没误会你的意思吧——那你们不妨试试?——老实讲,我基本是不同意老李的。”
“老李他……他还和你说了啥……”
穆兰香至此已明白,老李已把他那蓝图说成和她有关了。她不由脸红了,心下纠结老李已出来保媒了。
“你也不必难为情,你的境况老李不说我也清楚的,总之能为诗人付点力所能及,对大家是个快乐事儿;不过,我建议,你和老李真要干,就应该再具体筹划筹划,老李说租你的那小套间,也是解决你实际问题的一个法子……反正我呢,我觉得吧,咱都这个岁数了,安逸为好,我不想折腾;——既然老李说大家寂寞人,凑在一块儿,热闹些,我也觉着这也算给闲着发急的人,一个可以大家互相取暖的地方,这比打麻将啦、坐在大街的树荫下天热纳凉啦、天冷暖地里猫着晒太阳啦,大家等着老毬去强万……”眼睛认真的望着,虔诚的微笑,打着和悦的手势。
赵毅的意思十分明白,他支持老李和她;但他不想掺和。
“原来……”穆兰香忽然的就泪花儿想涌出眼眶。
穆兰香感觉人在艰难时有人能肯为你着想,是一件人生难求的事儿。她感激老李和赵毅都能替她着想。但听着赵毅话里似乎有话,她对赵毅的这含糊其词,就有些不高兴了。
“谢谢你们……不过,若真的光老李和我,那我是不干的;……除非……”已从赵毅的话缝里和他这表情上判断出因由的穆兰香,欲言又止。
穆兰香已知晓自私的老李,并没有做保媒的努力。这让她忽然感觉,她内心还是有些渴望的。于是已经羞红了脸的她。
但她还是很愉快。她地站起来,说咱们是不是得回去,擦洗擦洗,然后到早餐店安慰老肚家?
“你说‘除非’,莫不是……?”赵毅跟着站起。意识到她的失落。
“我是说,除非你老赵撑台,比如你那《也谈性格与命运》有成书的意向,再通过老李所说‘俱乐部’收集例证,我呢,能看到这书,并得到你的帮助,完成夙愿……”
“你的夙愿我清楚,我觉得你不必着急;你应该相信张倩,她受过高等教育,是当代知性女子,相信她会独立思考判断的。——有件事儿你可能听说过,张倩最崇拜她母亲,她在上高中时,经常把母亲的诗作诵给同学们听。据我所知,她和高中母校的个别老师和铁关系老同学,是有联系的,他们都是读着你的诗歌一路走来,彼此都对你的诗歌兴趣浓厚,所以我相信,你继续写感化他们的诗作,说不定她就在那边,盼望读母亲的诗呢;因为据说,她思念母亲,就读着母亲过去的诗作度日。可你这两年似乎没写作品吧?”
“……你说的当……当真?我……我这两年,散了家,老父又重病在身……真的没再创作,早知……”
“你想我的书能充实后出版……那、那倒可以考虑的……”
于是,他们人生第一次,在这个晨炼后,并肩往回走。东方此时已经有喷火意思的太阳,已爬上林梢头,正笑着看。
穆兰香这才感觉到:这赵毅其实已和老李沟通好了的!
其实穆兰香不知道,赵毅在她打了电话后,是接了老李的一个电话。但老李仅是说:“考虑到穆兰香的境况,你我应帮她一把,就依你从前所说的,咱弄个俱乐部,租了穆兰香的小套间得啦!”语气很有些先声夺人。
八
“夕阳红俱乐部”是在穆兰香有了“召回女儿”的动力下,同意老李启动的。赵毅虽明确表示不掺和,只想通过你们这形式收集例证资料,帮你们满足各自的需求,但无疑又是动力源。
过后穆兰香每每忆起这事儿,都觉赵毅确实是挺有胸怀的人:这老先生虽寄希望于县青少年学生校外心理咨询中心落实对他的聘任允诺,却也对“别山桂花岗心理咨询室”的正式挂牌,起到了帅动的作用。
晨练在穆兰香和赵毅的愉快叙谈中结束。他们一块出了公园,沿着街西这樟树枝冠形成的天然绿廊,人行道上往回走。赵毅被前面这家“开封小笼包子”铺子的香气所诱,让她停下,他则跑过来要了两笼,并附带了两杯热豆浆,他俩于是各人手上便掂了热乎乎的一笼一杯,又往前行,打算回到家里洗擦之后慢用。路上,穆兰香正式提议赵毅,把《也谈性格与命运》补充例证,又恳切表明,不管别人需要不需要,反正我穆兰香特需要。赵毅也实话实说:
“其实你女儿张倩,主要是因为你当年只顾工作和诗歌创作,把她丢给了祖父母,从人性层面讲,孩子谁付出的多,她跟谁亲;再者,你和张越的离婚,又没和女儿商量,而当代青年人都喜欢盲目同情弱者,她的父亲虽自作自受锒铛入狱,可祖父母怜子心切,张倩和祖父母又有着丰厚的情感积淀,这就致使你的倩儿和你形式上的母女关系破裂,而灵魂深处,你母女俩产生隔核——你试想:儿子失去自由的祖父母,这么大年纪了,孙女能不站在老人们的立场上和你对立吗?”
“我怎么觉得,你……你这是替别人瞎操心啊……”她听后心里虽承认赵毅说得在理,却又不想接受。
不知为什么,穆兰香觉得赵毅这是有意和她拉开距离;她甚至认为他不想让著作和她见面。
“反正,目前我需要学习这类能指导实践的书,需要你帮助我召回女儿游离的那颗心!我也坦言,如果你嫌碍事,我倒是愿意一方面继续大力创作诗歌,力争感化包括倩儿在内的年轻人;一方面凭着我和一些编辑的关系,协助你这本书的出版,让它服务社会,为民族增加正能量!……我觉得在这经济腾飞、青年人心气儿浮躁的时代,家长和成年的孩子们都应该科学地把握、调控自我心理……”
赵毅这才说,“那好啊,我就凭借一下老李和你筹建的‘夕阳红俱乐部’吧——老李的构思其实也不错。”
至此,穆兰香已不再认为老李在巧妙的利用彼此心理了。她又感觉这窝窝嘴儿老同事,颇会来事儿。
——于是,就从这天开始,三人便呵呵儿乐的启动了,人生第二青春实践。
寂寞人遇见寂寞人的兴奋,在各自的心里秋天,犹如苹果一样成熟在枝儿上,微风即闪红悠颤。
中秋节这天中午,三人便在设备基本齐全的穆兰香这间小套间里,先过了个愉快的“一对半光棍”节日。然后同意老李提议“夕阳红俱乐部”成立。虽然穆兰香觉得“夕阳红”有些不适合。因为她觉论年龄,大家应不属“夕阳”。尤其按照赵毅当前社会人生阶段划分的理论——前三十年依赖父母,中三十年自我奋斗,后三十年属于自己,穆兰香更觉人生还没达及三分之二,咋能是夕阳?她感觉大家身上的活力分明都挺旺盛,说搁在团中央,大家也就是个青年人。因她的说法自然得到了赵毅和老李的认可。
但她否认了老李的“一对半光棍”过节。
穆兰香认为,窝窝嘴儿小酒酌上就兴奋着随口胡吣。当然她也明白,老李是说他虽有老婆,但老婆仅占据他的半个情怀,言外之意,他心里到底还有半席地是属于某美女的。她眼睛只望着赵毅,不理老李的茬。
赵毅自然心里明镜似的。只呵呵哈哈。赵毅瞅着穆兰香这类明星白皙面庞上飞上了红晕,就转移话题,夸老李有能耐,居然能废物利用,就像“把咱三个的青春又激发”。他知道老李是通过恰当的途径,向文化局头儿申请,行为是被批准的——因这三台电脑和三张半旧的办公桌、五六把旧椅子,都是文化局仓库里所存退役旧货。穆兰香便说,这电脑其实就没用几回,是上级配发的。
“还有,赵毅你说的根本不对,咱三个可不叫废物利用,而是内存的丰富资源继续革命!”纠正赵毅。赵毅忙点头,心悦诚服。
穆兰香又感谢老李办事周到,把水电设施及费用都打理清了。她兴奋的饮了老李让给的两杯“白龙春”,酒后即表示凭着这顿中秋节“一对半”聚会,她声明房租以后不许再提!但老李也激情满怀说,你这不是不给我和赵毅面子吗,显得俩大老爷们不及一个小女子不是?穆兰香瞅赵毅,赵毅只嘿嘿的笑。瞥老李,小老李黏他黏得紧。
接下来,老李便四处宣传。三中的一些老师都知晓老校长的心理疏导能耐,也都介绍自己的学生前来。尤其赵毅还出过几次“诊”,帮助附近的居民化解家庭法矛盾,比如他到这家男人掂了棍子要打女人的家里,冲着这眼睛恼红的男人说,“打了不过了是吧?人家女人吗,不打死不解恨?当初为娶到手不惜下跪,喊人家天仙,感觉爱不够疼不够,可人家为你生了娃就成了豆腐渣——你从农村到城市立足创业,军功章咋说也有她一半吧?——现在你立住脚了是不?你大老爷们家,夜晚出去浪荡一圈子回来,兜里几天辛苦挣的养家糊口票子没了,还不兴真心想让你混好的老婆说几句……”这家的一场血灾矛盾就在这男人的羞愧中化解了。
——这就带动了家长和社会上的其他人。有的老年夫妻闹矛盾,也请赵毅去说道。穆兰香这才骨子里相信,过去王红所言真是不差!尤其过去那几个因受了赵毅的指点才考上教师岗师范大专生,他们听说恩公开了俱乐部,便都兴奋的介绍自己亲戚和上年落榜的同学,把这设在穆兰香小套间的俱乐部,呼啦一下就热闹了。整个秋季和冬季,这俱乐部用门庭若市形容毫不夸张。更有几个好心人提醒,市里有好几家挂牌经营的考教师岗培训机构,老挣钱了,上岗一个收费八千一万!这便让老李忽然有了拓宽经营的思路。再则,也有好些个今年落榜的高校毕业生,及其他们的家长,慕名赵毅的的能耐,希望明年一炮打响,已找上门联系,并表明不计较花钱多少,老李于是没理由来拒绝。同时这俱乐部的试运行收入,也远远溢出了赵毅提醒的“你俩保本就行”。老李兴奋之余,一面觉着得向市里那些家学习,几次趁赵毅不在,和穆兰香重新谋划起前景,也不管穆兰香点头不点头;一面他又通过渠道,跑起注册,办出了正规营业执照,并从长远出发,迎合穆兰香心下讨厌“夕阳”二字,更“夕阳红俱乐部”为“别山桂花岗心理咨询室”。老李还在请人制作招牌时,兼带又把考教师岗培训的招牌也订做了。正月初,老李又私下请人择了二月二龙抬头,说是“吉利”的挂牌日子。
穆兰香自然很为老李的能干感到开心。她也兴奋的等着这黄道吉日。
可让意想不到的是,这老李择就的吉利挂牌日子,竟恰恰与她前夫开庭受审的日子撞上了——头两天,她竟接到了市中级人民法院寄来的传票,让她做旁证人。她自然是一万个不愿出庭,并且已在县医院开出了身体有病的证明,连同申请、说明一块寄给了市法院。可是让她感到意外的是,昨天下午,前夫的家人所寄的信件也到了;她拆一看就心下不平起来,感觉就是死,也必须出庭!
但穆兰香又不好意思跟赵毅说出这前夫家里的狗杂碎事儿。
九
赵毅的《也谈性格与命运》初稿,在“夕阳红俱乐部”自然获取了更充分事实例证。包括修改思路,也已形成。
赵毅打内心感谢穆兰香带强逼似的提议,对她和老李的默契合作,也很感激。尤其穆兰香肯定的说他这本书对她必有大帮助,让他信心重树,这是他铭感内心的。
——直至昨天,穆兰香像是无意间透出老李多弄出一块招牌,赵毅才觉出这三人合作青春二度试验,有些出律了。
赵毅其实一直觉得老李和穆兰香守摊的热情和敬业,都值得他学习。他因得益于他俩的劳动成果——比如凡顾客的信息,都输入了电脑;他俩主动利用电脑软件先对顾客进行基本情况测试,建立追踪档案,建立信息库,集锦典型个案等——因而见面总想要道声感谢。尤其穆兰香还把她家藏的心理学书籍和在书店里购来各类实用书籍资料,陈列在这个靠墙的专门的书柜里,让他不仅用起来感到方便,还额外的体会出知性女人做事的细心、温暖。
随着内心品得的“红袖添香夜读书”妙境的逐渐增多,心头的感激,让赵毅私下通过张倩老师和同学,与张倩联络上了。但张倩不许赵伯告诉穆兰香,问原因,张倩只说她必须照顾到爷奶的感受。因为爷奶岁数都大了。他自然要把这些告诉穆兰香,本是要劝说穆兰香得有耐心,但没想到穆兰香一听就感动了,说这就够了,这就够了!从此,俱乐部里两人再见面,穆兰香当着老李的和顾客的面,都无所顾忌的表现出和赵毅的亲如一家。其实,赵毅舌头底下还压着一件事儿,没直接告诉穆兰香。这便是张倩的骨相——张倩这脸面太和穆兰香的相仿,这边形成了母女性格物理学意义上的“同性相排斥”——赵毅目前也感到束手无策。
赵毅知道,遗传的非变异性,怕是母女最终难以很好的相处。所以,他在和穆兰香的相处中,也多次坦诚的告诉穆兰香,让她最好遵从孔子的教诲,父母不应有巴望子女孝敬之心。然而赵毅没想到,穆兰香的表达让他十分意外。穆兰香说,“婚已离,是覆水难收了,可我又不能指望唯一的女儿张倩养老奉终,那我往后就只有指望你赵毅相伴了!”于是两人哈哈哈哈开心一笑,事儿就算爽快的下了订单。因而在俱乐部里,两人就都只注重收集整理《也谈性格与命运》的实践材料。赵毅按照与穆兰香的私下约定,从不关注俱乐部的收入。老李若某天给他发辛苦费,他表现出的自然是“啊呀,还有这事儿”,然后就让老李交给穆兰香,做公积金,老李早瞅出了两人眉眼间交往,还有穆兰香对赵毅的老婆似的关爱,也知道穆兰香父亲治病需要钱,就按照赵毅的嘱咐,悄然划到穆兰香账上。赵毅因而对“夕阳红俱乐部”真正的资金来路去向并不清楚。有时穆兰香会问一句半句,他也笑着说那是你俩的事儿,与我无关。
有了穆兰香的友爱滋养,赵毅的著书立说生活立刻就鲜活起来,他感觉他明白一个硬道理。
“人生,只把目光盯在退休前,而没把后二三十年的光阴考虑进去,到了退休就成了保姆或吃饱等死的闲人,那他(她)退下后,实际就对大社会没用了……”他这天对老李说。老李忙点头,表示同感。
但老李也实说,即使他年轻时曾经考虑的很周到,可社会的变化,假如家庭再有变故,加上他大半生的拼搏已几乎耗尽气血力,那他也不一定退休后就还能接续;比如“你赵毅,假如不是穆兰香的存在,而她正好寡着,又因实在需要你的献出真诚的帮助——又二次发动了这几乎生锈的机器,我想你即使超前思维了,也等于零——所以,我觉得,契机,人和,是继续革命的潜在支持力!”
老李一次又极干脆的当着众人劝,“得啦,弄得彼此心神行为都搅合着,你们应该到县民政局办证了!”赵毅本红了脸,可他偷瞟了一下,这才发现穆兰香正用激动的眼神问他。
尤其此后,穆兰香再单独和他相处,往往总是兴奋的抿着嘴,眼睛望着他笑。有次她还问“画眉深浅入时无”,弄得正忙乎的赵毅听了一怔;当他抬头来望她这基本修复了创伤的、青春分明再现的笑颜时,不由激动得红着脸连连点头,嘴里哎哎。穆兰香则乘机撒起娇,非让他大声表个态不可;她上前捉住把他这只表达着茫然无措才来抓挠脑壳的手,眼睛盯住他的眼睛,不让他回避。再后来,穆兰香中午和晚上做饭前就哎哎的招呼,说电饭煲里已多添一瓢了!见赵毅迟疑或显出不好意思,她就嗔怪“你咋,望啥望?——你若过意不去,就工资本交上来……”
十
后背发有些凌乱、中长雪花呢大衣敞开着、咖啡色夹克领口严封的赵毅,手里提着穆兰香的这份早餐,由学校大门走进来。他脚上的白运动鞋格外显眼。这时才七点。学生入班早读。巡视校园的几个老部下(中层领导)们老远发现就都高兴的迎过来,嘘寒问暖。小偏梳、四十出头的奶油脸徐刚亲亲地说,老校长,您终于有空儿回校园来走走啦!国字脸冻得发青的王观扶了扶鼻上眼镜关切说,您老手里提着早餐,怕要凉的!赵毅不由脸红了,实在的他就实说,是给穆兰香捎带的!
和他俩握别后,赵毅便由“逸夫教学楼”的东面穿道,径直接向后院走来。有教师远远的瞧见了向他招手,他便挥挥手。由于走得匆忙,气血推动得他这竖椭圆脸就红光满面了。不知怎的,当他来到穆兰香所住的这栋六层宅楼前,他却因手里提着这一兜子早餐不好意思起来。感觉心里砰砰的直跳。几个外穿流行玫瑰红薄呢风衣,领口雪白纱巾,长发披肩的年轻女教师迎面走来。走在中间王红瞅见了他惊喜的喊:赵校,您老这么早啊?穆副局长兰香,估计正梦乡里吟诗呢!呵呵儿的眯起眼瞅他笑。另几位便嘻嘻哈哈起哄,说您老若青春二度,别不知声哈,洞房花烛我们可是要讨喜酒的噢!闹得赵毅臊红着脸忙不迭边走边掩饰说,哪儿有这等好事儿啊!王红则妩媚的笑着证实,——她伸长脖儿故作神秘的小声说,人穆兰香可是亲口对我说过哦!她的话引起大家开心的笑。在这些红云朵朵飘的女教师眼里,老校长的幸福,早就是她们的幸福。穆兰香的头上邻居中年人黄辉老师迎头又碰上,一把抓住,问好后忙明亮眼睛喜气的说,老校座,上午您的咨询室挂牌,我们说了,都去热闹热闹的!又说,老校长,您这合着过去的老话,继续革命永远向前、小车不倒只管推呢!赵毅便哪里哪里的应。喜气的来上楼。但没曾想,窄脸大眼睛黄辉走了几步又回头哎哎的喊。
赵毅忙停在楼口,走路伸颈、脸因吸烟熏出焦黄的黄挥走来,大眼里满是真诚的说,“我有个亲戚,今年得考特岗教师,回到我领着来找您……酬报什么的,其它都好说。”黄以手比划。意思是,人民币有的是!赵毅不由胀红了脸。他瞅着黄辉,温和而认真的说,“你亲戚找我辅导可以,我会指导他怎样掌握做教师必备的教育学、心理学和教材教法等知识技能;但我们没打算办你所说的‘考教师岗培训’班。”黄辉于是不认识的睁大眼睛来望他,也不客气。“我……我是感谢你当校长时待我不错,才直说,——你有毛病啊,放着哗哗响的票子不挣?我还想……算了算了,你想想清楚再说!”
赵毅望着黄辉一脸不屑和不满离去,才沉重着步子上到三楼,来在穆兰香这出租房门前。他一面扭头隔了廊窗瞅一眼南面校园的楼群,一面来叩这上午就要挂起招牌的工作室门,低头一想,就觉刚刚黄辉望着的那眼神,虽极真诚,却有着商人终于寻到了商机的那种意涵。这便让他心里有种似乎资本已渗透教师备课本的不快。感觉不是滋味儿!他心下刚才路上估计的穆兰香肯定懒在被窝里,憧憬她春眠不觉晓,想着她风韵女人睡姿的优美等兴趣儿,这时已不翼而飞。
然而他才叩一下,就有了今天是什么事儿都十分离格的感觉。
他听见穆兰香在里面跟谁电话里吵架。吵得很激烈。他忙转到门右的大窗,隔着玻璃向里望,只望到靠墙的书柜、三台电脑桌和一些椅背。再一瞅,才看见穆兰香在室外北宽廊上。她听见了门响,转过脸来,他瞅到她黄花棉睡袍,外裹灰红呢子大衣。猜想不出她何以如此。
穆兰香接到的电话,是前夫张越的父母的。
“……你作为女人,丈夫犯法犯罪,你难道没有一点责任?你男人在职有权的时候,你跟着沾光,县电视台抖威风;你男人被狐狸精上,还不是你放任的结果?你不提出离婚,你男人能会一条黑道走下去吗?现在,他成了阶下囚了,你却四海风光,又涂有抹的开俱乐部——良心让狗掏吃了?——不想来当庭为你男人辩护、替他减轻罪罚,怕是准备办喜事、走不脱吧……你就是不看僧面,咋着也得看佛面,你当真不想让张倩有个完整了家?——咋说你和张越也是二十多年的夫妻,居然没有一丝恩爱了……反正,你女儿张倩也盼望你出面为她爸分担一些责任……你总不能一辈子不想见女儿了吧……”
张越的父亲母亲俩个伙着电话,一替一句在那头可着嗓子强调。
手机里情绪激动的俩老人,夹枪带棒,嗡嗡的吵,声势夺人,堵得穆兰香简直找不到缝儿插话反击。并且,她还听见女儿张倩在一旁尖声发牢骚。很显然,老两口子已从市中级人民法院那边得知了她不去出庭的信息。穆兰香没法儿,只好任他们发泄,见他们发泄差不多,她瞅住他们呼唤张倩让张倩发话的空儿,填上了几句。
“……难怪你儿子会有这个下场……敢情你儿子泡小三、把人家肚子弄大了,也是我教唆的呀……张倩毕竟她是我身上掉块肉,我就不相信,她会跟你们一样弱智……”
穆兰香强忍着怒火,虽声音平和的说出如上话语,感觉肚子里的委屈也发泄了一些。但关掉手机时,她已是泪流满面。当听到二次叩门声时,她已慌忙中揩干了眼泪。他以为是老李。
可当她透过窗玻望到是赵毅时,她的泪水忽然又奔涌出来;她走过来开门,竟止不住伏在门后,忍不住的嚎啕了一声。赵毅虽不明白她是为何,但分明感觉到了她的委屈。他于是小着男中音,带鼓励口吻的背诵起她的这首词。
“……毅怀献奇香,寒雪书妍驻。豪气诗文赋。 风啸冰封开,志启霄茫悟。冬酷知春吐百艳,笑对群芳妒……”
赵毅才要诵第二遍,灰红呢子大衣包裹着穆兰香已啪的一声打开了这南门。
赵毅进来,望到她这花睡袍还没换下,以及她这坐在电脑桌前木椅上蓬头乱发、眼睛红肿、眼圈子发青的情状,还有她这分明很冷的天却居然不伦不类的随手扇起绿荷图案的小团扇,他不由心疼的一颤,心惊她果然一夜没睡呀?
而这时,他原本打算向她兴师问罪、问老李何以多制了“教师考纲培训”招牌的想法儿,已被她这突发的情绪变故稀释了。
赵毅记起她清晨他发的短信内容,虽不清楚她遇到了什么难题,但他可以断定,她遇到了难题一定是撕裂着她的灵魂。他从她的这神情可以看出,她的来电不是老同事老李打的。因为她平时的修养告诉,她不会因为老李要多挂出一块“考教师岗培训”招牌,而满脸的怨怼;她这一夜的难眠更不会是和老李置气!
这让赵毅不由猜想:她可能又是因为女儿,她应是联系女儿没联络通,或是和女儿电话里吵了起来?这让他不禁可怜起她的这颗母亲的心!这便让他多少有点觉得对不起穆兰香。因为他承诺帮她说服张倩,虽然多渠道做了一些工作,张倩也流露出不会不要亲生母亲,可半年的光阴一晃过去了,事儿还没真正落实到位;张倩在那边虽是多渠道得知到母亲的生活和身心情况,却始终维护着张姓小家族利益,故意把与牢狱里父亲离异的母亲,搁置不理。
为了缓和室内的气氛,赵毅轻轻叩叩桌子,右手把早餐提到穆兰香眼前,穆兰香这才仰起脸,望着他;她这才小团扇停止了扇,双皮叠缝、角生鱼尾纹的大眼睛透过凌乱的、已夹杂了几根银丝的掩脸掩颈黑发,望,目光让他感到有些滞涩,十分陌生。不过这仅是一刹那,这目光忽然就又悲、又怒起来,让他不由一愣,慌忙收会动作。他见她这发青的眼圈子和泪痕依然的、黯淡眸光,竟有点儿母老虎欲抖威样子;他不禁有点儿心虚,以为她是在生他的气,他有些不敢和她对视,把眼睛斜到通往西主室的内门,他发现这小套间与主室通联的、平时保险住从不打开的这扇枣紫铁门,敞开着。
清楚了穆兰香是由主室进来的,他正想后退一步,可穆兰香忽然就起身,绿荷小团扇桌子上一丢,不顾一切扑进他怀抱;他高过她一头的身子不由一趔趄,于她扑上来瞬间,瞥眼瞅见,她丢在电脑桌上的这精致的绿扇上,一支红箭似的欲放荷花和绿叶间,有一首咏荷诗:“凌波仙子着红妆,胜却凡尘百卉芳。不染淤泥身自洁,中通曲直品高昂。”——他忽然明白了什么,而这时的穆兰香分明情绪失控,不管工作室的门还在敞开着;她这身子骨似乎快要塌软下去,他只好连同提早餐的手一起慌忙来抱持,不让她滑脱下来。但她这一身女人特殊的温暖体息,让长期得不到女人温存的他,又不由浑身颤栗,他们抱在一起是身体快有点儿站不稳。当然,他也分明感觉出了这位平时行走坐卧高雅的女人,似乎马上要崩溃,所以他努力的、喘着粗息的抱持。
忙乱中的赵毅一面关切问穆兰香咋回事儿,一面拥着她进主室,早餐兜子几乎贴到她这毛茸茸脑袋上。椅子、小凳之类被他们失去章法的转移弄得倒在地板上,发出啪啪声。
不过,机智的他终于找到了法儿,疼爱的说,“你最爱吃的开封小笼包子呢!”果然,穆兰香一听就来了精气神,在松木本色的双人床这里,她用脸揉弄了一下他的胸脯,就站直了。
理智回归的穆兰香洗过脸,吃过赵毅端上的又热过一遍的早餐,这才当着赵毅的面来换衣裳。赵毅分明感觉到面前几乎精赤的依旧貌美女人的潜意识。他见她情绪恢复了,才趁机问穆兰香老李那多出一块招牌怎么处理?但穆兰香只顾换上衣服;一会儿,高领雪青羊毛衫、红秋裤外面的白线裤、黑长裙似裤裙打理好了,又找出银红的风衣样式薄呢大衣穿好,高贵优雅的气质重现了,才顾上看他一眼。赵毅于此才看清穆兰香眼睛里依旧盈着少许的泪花儿,她望着他时咬着嘴唇。她的无奈的摇头,并不回答赵毅问题的神情,让赵毅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这女人想与我诀别?——瞅这状态,应是在考虑与前夫复婚?可赵毅又感觉:不像啊?即使是为了女儿,她也肯定知道前夫是必须坐牢的呀?尤其根据她之前发给他的《南乡子•薄缘》意涵,所以赵毅又觉不太像。
但接下来穆兰香虽犹豫、却不乏明辉的眼睛瞧定他,又两手拢拢鬓发,声音有些沙哑的说了几句,又让赵毅没法儿判定了。
“……咨询室怎么挂牌这事儿,今天,是你跟老李的事儿了……我得去市中级人民法院里参加开庭,张倩在那里等着我……”
她话没说完,就匆忙的抓过棕色坤包,掩饰眼圈青晕的遮阳镜一戴,门上钥匙一递,风风火火的出门。快走出门时,她又忽然跑回来,和赵毅来了个分别的拥抱。
“情况,在那封信里。”
她洁白的牙齿轻轻的咬一下他的耳轮,红唇吻着他它说。
这让面腮热烘温暖的赵毅十分莫名其妙。以为她不会再掺和心理咨询室的事儿了。他送她出门,她顺手来带门,拒绝他;他瞅着她化了淡妆,一身斗志的情状,总觉得这女人有种青春二度的风范。尤其当他从穆兰香的电脑桌上拿起这封信,又顺便瞥了绿荷图案扇面上这隶书绝句一眼,展开信来读,清楚了内容后,他更加迷茫。
信是穆兰香前夫张越父母寄发的。署名是张越的父母名字和女儿张倩的名字。字迹工整。落款是前天。
“……二月二开庭,你男人将接受法律的判决。我们老两口和你的女儿都希望你能看在二十多年夫妻份上,看在女儿份儿上,开庭时你你能在场,能够在庭审时为你女儿的父亲说句话,减轻她刑罚。律师已看到了你交给市中级法院法庭的因病不能出庭的县医院证明;但你是否考虑过,假如你不出庭,你不帮助你男人脱罪,你这辈子还能见到你唯一的女儿吗……”
……
2919年12月8日 于紫云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