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憬茗香出雾云

一帧《茗香赋》写意画作。题诗“啜茗松下客，陶然雾云山”。

此为好友画家梅放微信刚发。这双鬓染霜游雾客，是“闲云野鹤”生态圈之我。只是命名《茗香赋》很费解，弄我一头雾水。因我少有口福品到西湖龙井、太湖碧螺春这类上等香茗。可这“陶然雾云山”，真有点我人生写真意味儿。勾我忆起雾海云山行攀情景。

平生醉雾游，感怀朦胧美。家乡白龙河除雪霁天，晨昏几乎都浸润茫雾里。我虽为书山雾云迷，可更爱家乡雾胜境。清晨乳色雾纱白，如梦轻笼；夜临月泄青白雾，仿若帐幔。融入这清新近地云，我会老肺顿清爽，燥肤得滋润。趣兴冲雾游，熹微忙起床，我最爱岸园赏白雾，观日破雾升东岭。白鹭冲雾翱碧空，让我赏不够；月明星闪雾梦新，令我立想短笛二胡来一曲。这轻雾慢飘如锦舒卷，让我书山行走身捷似燕。当然，开启攻书人生，并非我自觉：一因父严教，二有母督勤。无穷作业难题煎心志，我不自甘愚钝，只有奋力前行。我是一生求师解疑，到老透悟世事少；真理峰巅没到达，时光倾尽鬓染霜。好在身旁有白龙河做伴当，那清新晨雾朦胧月影，殷勤舔窗，让我吸鼻云气来，紫阳怜惜赠彩霞。

最难忘，莫过谭山雾海沉；最有得，当为攻书冲雾云。我深感，人生最幸运，莫过体健能泛舟学海，增智添慧养长生。

所以，到山包包怀抱中高等师范学府深造，是我巴望。

所以我是起早睡晚披星戴月，十分珍惜早晨和夜晚自习时光。

人说谭山雾大。可我喜阻雾人少，图书馆里有空位。但我未始来料到，这个春寒清晨，大雾差点儿让我进退失据。照例，我起床便出寝楼，融入淡雾校园。可到了山口，猛然之间，看不见一切了。我正欲后退，人却沉入青白色迷阵。如海浓雾，惊出我一身冷汗。我只有小心地，俯身探路——这才发现，能见度仅有一米。怕迟去图书馆寻不到座位了，我便靠了沥青路面导航，继续前行。那是一种海底鱼类感觉。可我眼睛绝对不如鱼——丧失穿透力。不过想起老师所讲老子名言“窈兮冥兮，其中有精，其精甚真，其中有信”，我依旧执着向前。也是仰仗道熟，我忘记了额头可能触上道边低垂松桠；也就在我差点触上，倒出一口冷气时，竟见松枝一摆，带动了雾帷——这立刻提醒了我：微微气冲，雾便让道！我便大舞四肢。呵呵，果见雾纱随我涌流飘动了！我索性弓腰看路，衣襟如翅展开，沿道右大步冲行。于是奇迹出现：这个清晨，校园里雾障阵脚被搅动……

而今想起那为了在图书馆能找到座位，忘记雾浓可能触树情形，我依旧有些意得。

不过，真正陶然雾海云山，还是去年那个秋晨。

早闻“鸡公山顶银涛佛光赏，好比登上书山真理峰”，是件人生幸事儿。书虫我自然怀有这愿望，便趁终于“闲云野鹤”了，来攀爬这报晓峰。为便于天亮起床即可开启行程，我选宿美龄舞厅附近宾馆。

可刚开始爬攀，青雾已潮涨开来。雾纱想缠绕住我脚步，亦步亦趋。刚刚坡上柏影依稀可睹，一会儿工夫一切悄然遁迹。好在手握有护栏，行步可拾级；我虽感眩晕，却不至步停。费了牛虎力气，终在报晓状鸡公山主峰立定。但雾海茫茫，无涯无岸，我必须靠依巨岩，消除被悬置感。恐滑下悬崖，滚落深谷，腿虽颤栗，脚不敢动。耳边瀑流訇訇，头顶青云苍苍。直到有山风拂来，仰视间碧天可见，我才胸缓一口气，两腿抖略退。但只觉这主峰，仿佛一苇航海，我若野蜂叮苇帆。我忽又揪心风太大，怕被涌卷云雾挟拽。体内已有赶快爬攀下山意念膨胀。然而路径找不见，护栏在挡道。我忙拔脖仰望天庭，幻想云梯下落；也就在这一瞬，我感觉到了阳光刺眼。这让我吃惊，不由定睛仔细来看；——竟见到了雾海在下沉。待我眨巴眨巴眼，醒了神儿，就望到太阳正在对面远峰上大笑，那几道峰口里，忽然就银涛翻涌，汩滔奔泻起来。仿佛织女在出匹匹锦纱。那银涛所呈冲浇气势，让人感觉是巨壶泻汤，有神人相执，飙注得茫茫青雾嗤嗤作响。山谷若巨型锅口，气蒸云沸。随着太阳升高，沸云迸出彩虹道道。而魔幻也似，那一个山峰竟开始变青起来；接着就有“佛光”出现了……我不禁惊喜万分，为能欣赏到银涛佛光而兴奋。更庆幸自己还算志坚刚毅在，能不懈攀峰登顶。也是在此时，我方真切体验了妙境：潮云落，群峰出；雾退，我随青山长！

兴奋让人容易忘乎所以。阳光明媚，直至那银涛佛光消失，我仍在报晓峰盘桓。终于感到口渴了，才记起下山。

这时山林里依旧青雾氤氲。当我走到这棵松树下时，忽听有人笑喊：“快来品香茗，滋养好人生！”我扭头来打量，这弥勒佛眼睛眯笑着，又流畅地用轱辘语词接唱：

“人生同茶质，品位在浓香。茶喜云雾山，嫩绿叶芽旺。人若上品位，得在云雾养……”

这眯笑眼挺会做广告。他见我在迟疑，忙搬来矮椅，请我就座儿。我被逗笑，要了一杯这高山云雾茶，边歇息，边细品，陶醉状回想刚刚所见。我忽来兴致，给好友梅放打电话。我玩笑说我这雾游人，感觉平生只在登上了报晓峰后，才有了与青云近在咫尺感！可画家梅放在电话那头说她是“花甲仍觉云雾行，品茗未曾脑醒彻”，感慨人生都是雾中行……

我没料到才隔一天，梅放竟作画赞我。并且画名《香茗赋》。她在认可我雾海云山攀行人生同时，又在“啜茗松下”后用了这个“客”字，可见是夸我已非雾里云里主，是“陶然雾云山”，享受景观者。

梅放是艺术系高才生，和我是谭山师院校友。我们那时因喜爱书海泛舟，多在校图书馆里碰面。而校图书馆往往一座难求，我们后来就默契地彼此相帮占座位。

我手机拨通梅放。表达谢意。梅放问我看到画儿后有何心得？我说内容我是懂，但不知您为何“香茗赋”命名？梅放呵呵笑道，你那么聪明，还用我多解释？我说我仅是感觉白龙河那乳色晨雾，和谭山、鸡公山云蒸雾海，都十分润眼，滋养肌肤，清洁水汽吸纳了很爽神，这才平生喜雾游。梅放说那你也是个懂茗香人啊，松下品茗，让人十分羡慕！那可是巴望脑子聪敏起来，巴望读书增知快、提笔思路灵人，平生向往啊！黄筑啊，你能讲你不晓得“高山云雾出好茶”？

我一愣。难回答。

我听梅放那头哈哈大笑说，“人生眨眼即百年，养生逼人唇喉贪；伏枥老骥心不闲，最知雾云浓芳源……”

经梅放这么一说，想到位列“闲云野鹤”了，我才报晓峰上赏到妙景，不由感慨对她说：

“我其实是，始憬茗香出雾云啊！”

……

2021年9月28日 于淮上紫云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