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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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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812/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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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去,也是明天决定

 

前年清明节前几天与老同学们网聊,一位在那边喊:“喂!清明快到了,我们中文班的都准备去给恩师扫墓,你可得一块啊!”我知道“恩师”就是那位宽额头、鼻梁上架着近视镜、缩腮的班主任。多少年过去了,老同学们仍要到墓地碑前敬上一柱香,表达心头的爱戴,可见师德之厚,势欲泽及枯骨。

而我则点键回复:“即使去,也是明天决定!”

明眼人一听便懂:这位中文班老同学们铭恩一生的班主任,于我至今如刺梗喉,并且心灵深处存有不打算原谅的意思。

我为什么不能原谅她呢?

那就让拙笔带着你的好奇,穿越一次时空,叙说出一段——相信即使是你这位新时代的读者朋友,心灵也会被深深刺疼——尘封往事。

 七十年代末国家恢复高考制度,对于包括返乡务农的农村青年在内的、我们这些没有上层关系的知识青年,可算是“皇恩浩荡”,终于有了可以通过攻书,找到出头之日的路径。

试想一下:一纸录取通知书,就解决了你的就业和城镇户口问题,你就可以到那风景秀丽的高等学府校园深造了,你就一步登天成了吃“皇粮”的国家人;毕业后紧跟着,公房配给你,哗啦啦的薪水票子数给你,如花美眷归了你……那是一种何等的荣光幸福?

然而这种梦中企盼的荣光幸福,降临到我的头上,则是那么心酸苦涩,令人不堪回首——为了逃避人为的地方政治(文革后遗症?)迫害,让两个儿子摆脱恶势力阴影,在县城学校工作的父亲决定,我们举家迁徙到城郊。接受地这边自然一帆风顺。然而要命的是,一家人需要造屋藏头,而我为了前程必须备战高考——就这样,体弱多病的父亲嗝血上阵,我独自躲在父亲学校的住室里苦读死背熬月余,结果是:三间茅屋造好了,父亲趴下了;十九岁的我,顺利进入师范就读了,而父亲长已长眠九泉之下。

校园很美,有清朝遗产书院古楼做教室,楼后是波心建阁、风景秀丽的百顷大湖。中文班第一任班主任是“工农兵大学生”,我背诵的美文转化成作文她虽判不出是抄袭,却工作负责,拥有慈母胸怀,很关心我这个苦命学员的饥饱冷暖。第二任便是而今老同学们大都感恩戴德的眼镜穆老师了。老太婆据说是刚从某学校借调过来代心理学课,反正青白脸上无笑色,素面严厉,接班主任的第一场班会演说至今记忆犹新:“书山有径,你勤途坦;学海无涯,我苦舟待!”给人才华横溢的幽默。老太婆当然也曾语调浪漫抒情地警告:“你们不要以为校园环境优美,就是所谓的‘咏史作词红颜有心,文墨纵横潘安多情’场所!相信你们这些国之精英,绝不会因此而白白浪费人生最宝贵的光阴!等等。于今想来,也是正所谓:指引有道、劝说含蓄、鼓励富有哲理和音乐美!也就是那次微信聊天吧,有位同学大赞特赞曰:“恩师简直预言家一个——看看我们老文科班的,如今哪一个不是要位子有位子、要票子有票子、住别墅开小车?”他的话虽听上去牛皮哄哄七分陶醉,可仔细扳着指头一数:咋不是呢,全班处级官员近十个,科级二十有余,此外教授两位,当中学教师的都是副高。最不济的我,也拥有两间宽敞明亮的写划室……虽然我这样评判老同门的人生价值,会让你觉得太俗不可耐,可现实生活就是这个样子:你往社会上或朋友圈里一戳,大家都会如是评头论足!当然,也毋庸讳言,老同学们是贵了、富了、说话横了,然而身体没有“三高”的,却寥寥。

——这自然是后话。

实打实讲,我当时的感受是苍白的;新班主任严厉也好,诗意人生也罢,对一个失去父亲后、家庭生活的天空塌了半边毛头小伙,似乎没有任何意义。我所迫切需要的,是昏暗的人生天空出现温暖的阳光,是吃不饱的肚腹如何不提意见,是大雪纷飞时如何不寝室里床上裹着被子看书;是学校图书馆的那些此生难得的书籍如何去读完,是唐诗宋词汉文章以及当代散文诗歌大家的佳作如何装进脑子里,以使自己能够强大,走上社会能支撑起一方天空,起码得让母亲和弟弟感到生活还算美好的。所以,我的时空意识就是:教室-餐厅-寝室“三点一线”,天色能够提供亮光就湖边林荫石凳上读背,清晨五点悄然起床离开寝室,夜晚十点半悄然躺到床上,对于班里发生了什么事儿,全不关注。生活上呢,饭票、菜票这些东西从生活委员那里领回后,我都交老乡柳管着,我俩饭票月光,菜票两人伙一份,那一份柳讨好生活委员兑成现金,我俩就每周看一次电影、洗一次澡、一月理一次发。剩余的,各自寒假为家里买袋大米捎回……

眼镜老太婆穆接班主任后,产生新一届班委会,所挑之人知青居多,有退伍军人,反正都个高、貌端,不似我这农村青年眼界狭隘、形象影响观瞻。班干们工作泼辣,能力超群,班里最难的工作是评救济金,而经他们几个精力充沛地一平衡,班主任再一走民主形式,一切万事大吉。我因不关心班务,不合群,自然不再成为重点照顾对象。而对于这,我起先也毫无感觉,更没在意,又一个月初,到生活委员这里领取饭、菜票,人家难为情地撮撮嘴、摇摇头同情地叹气,我才醒悟。但一切为之晚矣。直至毕业,就这么个状况了。

不过其间,我也尝试努力向老太婆争取过一次。很丢人地争取,向党伸手。那是在我知道了班里一位清瘦得几乎大风都能刮跑同学自缢身亡后——他回家向母亲讨钱置寒衣,后老非但不给,还羞辱了母亲和他——触发了动机,——我的老母和幼弟,在父亲去世后,正孤守异乡,举目无亲,虽然毛主席创下的人民江山,把母亲和弟弟视为人民,伟大而优越的社会主义正保障着他们母子的平安,可作为长子,我仍然无日不忧愁老母多病的身体,幼弟的学费问题,旱天家里吃水问题……

学校在古楼前公示栏贴出告示,内容是家中实在困难的学员,可以申请救济。数儿我不清楚,但借助这个告示,我很费劲儿给学校写了申请,送到校办;但和蔼校办人员让我递给班主任。我冲人家感激地鞠躬,又飞奔到班主任老太婆穆的办公室,恭敬有加地递上,我发现她很认真地接,埋下脑壳,然后从圆眼镜上方,目光怪怪地望望我,似乎我的差劲形貌实在影响审美。之后她就挺拔了高贵的身躯,背过青白的脸,夹着丝丝白发的马尾发拂尘般在我脸前一甩,把我甩昏菜了,她右臂一举空中挥挥手,让我离开;并说以后不要事事向党和人民伸手,声音已严厉起来。

我以为班主任这是暗示,心想救济的事儿应该没问题。之后班干们似乎召开一次会议,听说是专门讨论我的申请。生活委员会后见我还笑嘻嘻地拍了一下我的肩头。我以为这下应该没问题了!就跑去要谢老太婆,然而老太婆穆停住去办公室的脚步,回头却是这么一句:“班里民主测评,你没通过!”我想问啥时测评的,我咋不知晓?老太婆已抬脚走人了……

拙笔倾诉到这里,不需再啰嗦,我想读者朋友,你该明白我为什心里不原谅这位老同学都十分爱戴的穆恩师了。

 

                                   2018年12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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