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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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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1906/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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玲珑阁中玲珑人——离阁

仙楼人从来没有像这天中午这样,忽然关注起狐智莹:这女子出什么事儿啊?她干什么事儿去了呀?

或者说岂止是关注?根本就是忧心和牵挂,乃至心疼!

——是那种一块心头肉忽然被谁挖去了,仅落下心的流血、心尖尖儿的颤栗;是那种有人要无端取走自己还没欣赏过瘾的美玉,而落下的心事纠结和不忍!

大家的心灵深处都已清楚的意思到:假如智莹这女子真的被仙楼弄丢了,所造成的某种空虚,绝不是一时的!尽管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

事儿的引发,自然是因市纪委的这辆蓝越野小车,正吃着午饭突然就停在了狐智莹住所的门前。

仙楼人对狐智莹的忧心、牵挂和心疼,最突出的要数这几个因病外出治疗一段时间才回来的、智莹教过健身舞的中老年妇女,——她们已因这些天没见到这女子感到心里空落落的了,所以一闻听消息,即无名悲泣起来。

还有这些镇中的曾经受到智莹老师才艺熏陶的少男少女,他们那曾枯燥于读书而渐然萎缩的心灵空间,是狐老师强大的诗词魅力和协同的歌舞活动,帮忙支撑的。因而猛一听说病假中的智莹出了事儿,他们不由哗啷一声放下端着的饭碗,不顾家人的盘诘,噙着泪花儿冲出家门,向这老师自美的“玲珑阁”奔来——几匹他们宠爱的黄狗灰狗花狗,也懂他们心事儿似的,蹿前绕后吠鸣不止,说不上是助阵,却吓得道旁冬青棵子里几只母鸡噶楼着扑棱棱飞逃,让仙楼这冬日原本祥和宁静且颇有些暖意的中午时分,气氛骤然紧张起来。

当然,更有一个做了三年公务员的林姓青年,听到这位他暗恋、明恋好几年的,早让他放弃一切荣华富贵乃至性命来追求的女人——美如狐仙临凡的女人、哪一天不想一千遍就不能活的女人——忽然的竟有事儿了,一时的愤激立马让他失去了理智;他着魔了似的,居然袖了把锋利的水果尖刀,一步跨出家门,迈起踏石出印的橐橐脚步,昂首挺胸双目圆睁的走来,——准备或和仇家拼命,或刎颈自裁……之前这会儿,青年的母亲喊他吃饭,他正奇怪着:“我最最心爱的人儿啊,你何以空气一样,悄然从仙楼人间蒸发了呢?……”此时,他忽然的痛悔:“我的力度还是不够啊!”所以就心头上吼叫:“妈的!——‘该出手时就出手,风风火火闯九州’——才他妈是志气男儿的义举!”

——可怜他只顾壮举,已把吓得魂飞魄散的母亲史惠英的发疯阻拦,不当回事儿……

市纪委办案的轿车赫然停在了智莹这朱漆大门前,自然是仙楼人谁都没有料到的;——也怪这些年,村前湖岸边这座座小产权别墅卖出去的多,住进去的大多非官即商,人阔气傲,差不多都是“鸡犬相闻,老死不相往来”,谁走谁入计较不起,这才让大家把外出看病的智莹这女子给忽略了。

仙楼午餐的最后一碟喷香佳肴还待在一片抽油烟机的嗡嗡声中呢!“么事儿也得等人先肚腹享受了不是?为啥偏偏……”多数人都百思不得其解。

仙楼人之所以知道这是市纪委的车,是因为两个月前,由原别山镇中校长升任县政协副主席的、那脸长耳大身材肥高的栗嘉,被“双规”那天,就是该车载他回这仙楼别墅讨走换洗衣服包的。牌号有人记住了。

仙楼人对念意中“抓起来枪毙才他妈解恨”的栗嘉,早嗤之以鼻,认为这号投机专营腾达起来的鸟,迟早会被猎人啪勾一枪从高枝儿上射下;可要命的是,这停在谁门口就说明谁倒了大霉的纪委车,偏偏停在了智莹这女子的门前了,咋能不叫大家心惊神慌?

呼呼啦啦跑来的仙楼人,喘着粗气,围成半圆,仰脸眼睛盯下初冬的午日,觉阳光不是很温暖吗,咋弄成不够份儿的弱女子也……?人丛中多数汉子两手或抱肩或搂胸,眼观场面动静,警惕别生出非分儿事体;几个心有不忍的发白额蹙老头儿,开始低头往嘴角上装根烟,却不向兜里掏打火机;慌掉了棉拖鞋用手拎着率先跑来的这个长发披肩、衣着时髦的大眼少妇余玲玲,不顾一切的往人圈里挤,“智莹咋啦、咋啦”的大声嚷问,还手背左一下右一下的揩着眼角的泪水。一看就知是闺蜜。而站在内圈的这些穿戴红红绿绿的少男少女们,内心虽迷茫“我们崇拜的诗仙,您何以惹上公案”,稀里糊涂中却彰显着学校教育的良好效果——自觉挽臂维护秩序。大家都通红着脸,圆睁的眼睛里满是“拭目以待”神情;他们面前这匹窜进来的黄毛狮狗,又左踅右踅的要从他们腿间往外钻,急得乱叫不止……

表情严肃、腋下夹着公文包从车上下来的这四人,其中一位是本镇老纪检,他走上前嘭嘭嘭的来拍门,没拍开;又拍,又没拍开。他便大声问,“谁是这家的邻居?”扭过脸来睁大眼睛向围上前的人丛中寻找;很显然,后背发的圆阔聪明脑门和精明的眼睛,也没给他提供多少仙楼这临湖别墅群居住户信息。他这风餐日舔出黑紫的面皮已呈现焦躁情绪。

但喊第二遍时,众人瞥眼发现,从东边这座大家同样熟悉尊敬、与狐智莹同样建筑风格的楼院——“玲珑阁”里,身裹紫呢大衣的高个老太白雪——医学博士,开大门出来了,离开了她的“玲珑阁”。

退休返乡养老、兼“仙楼绿色食品、养生药材研发基地”顾问的老太太白雪,头上戴的八角攒缨呢帽也是紫红的,上下的朱紫烘托得她这莹白富态脸相,望上去微微的泛红,一双大眼分外神采,充满睿智;她一脸的和蔼慈爱,目光抚来抚去,仿佛面前的人众都是她可爱的孩子。再加上本来的身材高出普通妇女,和知识分子所固有的高雅气质,脚上又穿着一双绒白绒白的、金黄眼珠儿似在乱眨的猫咪软鞋,让这些仙楼人不由愉快起来,人丛立刻敞出豁口,让她进来。她微笑着礼貌地点一点头,表示感谢。进来后她打量了一眼这四位,从容道:

“我是哎!她有钥匙放在这儿呢!——交代过了,就是等着上级来核查呢!”

气度雍容的白雪老太太眨着这双明亮眼睛望着,和悦的来与办案人握手,自我介绍;但她瞥眼间也发现,豁口消失又围成半圈的人众,都纷纷把目光投向她,微微的摇摇头,示意:“这可是不行的啊?”

老白雪不傻,只捏着钥匙来开门锁,并发表声明似的高声大语道白:

“啊,都不要怕呢;这小产权房转为国有、进入市场之前,左邻右舍可是签字、画押过的;——买时这片地皮才六万,这两层半顶上带阁亭的小楼建成也就十几万不是?——狐智莹在办得了房产证后,不是喜滋滋的都给大家看过?——相信再怎么核查,智莹也是这宅、房的主人不是?——何况她小小一个初中语文教师,根本够不上……级别呢?”

她的话似乎有点啰嗦,既像是冲着办案人,又像是说给仙楼这些围过来的、情绪明显激动的男女老少;啰嗦完了,门也推开了,一面恭请办案人员进入,又一面笑问乡亲们谁愿意也进来公证公证?

“日妈农村,现在娶个媳妇,少说也得花个三二十万,何况智莹……?”人丛中有人胡乱、没头没脑的大声抱不平,却向后撤着身子。

这人瘦脸长脖,眼睛离格的大,他似乎是在回应老太太。白雪望着他这嘴上勇敢身子胆怯的样儿,呵呵儿直笑。不过她没忘再画蛇添足说:

“狐智莹这鬼女子,临走还说,房产可以……处置,——这闺女子可是差不多半年都没见来了呀?莫不是?……”

她试探地望着四个面色已平和的纪检,但眼角余光已分明瞟见:围着的这些人已对她不满,更有人冲着她干脆直接大声道“玲珑阁是不能的”——显而易见,他们误以为她要把智莹名下的他们这心灵上的“玲珑阁”房产交给公家处理;——他们的潜意识现在也充分的暴露了:智莹回来还得住呢!智莹住哪里啊?

打小就生长在仙楼的白雪岂不晓得?——这片热土上的人,自古以来都因何仙姑是仙楼人,而心头涌动着仙女家乡的自豪;仙姑在南十里的玉兔湖心岛上,又有取名“玲珑阁”的遗存,古风让乡亲们至今都好将心灵深处特喜爱的,表现在昵称上;比如狐智莹的这座和自己建筑风格一样的楼院,早在被村人昵呼“玲珑阁”。当然,她也是沾了智莹光的,——村人们在智莹住过来后,连带也呼她的这座为“玲珑阁”。

——可见乡亲们对狐智莹这女子的喜爱深度!老太太白雪心头一热。她仰脸望望天,抑制了一下有些激动的情怀。初冬的蓝天上午日分外明媚,在那里播洒着她无限的暖辉。岸柳貌似叶零枝枯,而实际上却是垂丝般纷披,如帘青碧。

医学博士白雪虽是向在场的众人解释狐智莹,却也不乏解释她自己的这一层;因为她的那座两层半顶带阁亭的别墅,后来村人比着狐智莹的这座也戏称 “玲珑阁”的,可大伙儿根本忘记了它比智莹的还早一年(八年前)购地建成;忘记了智莹的这宅院楼房的建造还是她提供的图纸。当然,在场的人更不可能、也根本会知晓,她跟狐智莹这女子之间还有着秘密——做事没边沿的智莹,因工程进展一半资金缺口了,急得一屁股坐到工地沙堆上哭起来(智莹购地建房时,实际上手里只有父亲汇来的十多万),还是她借给了十万!

当然那时她已和行事儿风风火火、快乐鸟儿一样单纯狐智莹,基本上是忘年闺蜜了。

新疆石河子大学文学艺术学院毕业的狐智莹,父母均是新疆建设兵团的。而祖籍却是别山县莲天寺乡白龙河村。

狐智莹是参加国家首次在内地实行的特岗教师招聘考试,顺利进入别山镇中学的。她的这个举动表明,那是要一生服务乡梓。女孩工作的头两年,是住在校园里教师过度房。高学历的年轻女教师们时常三五八个一群,晨昏到门前的自然林散步、赏景,一旦来到玉兔湖边,瞅见湖心岛上的那处传说何仙姑曾住过阁亭古迹,大家便好把喜爱写诗填词,长得漂亮穿戴时髦且善歌善舞,任人瞟一眼都心里添舒服的狐智莹,联想成何仙姑,开玩笑,乃至呼智莹“狐呢”。话传到学校个别生性浪漫的男教师耳朵里,他们则心下把智莹现住的过渡房联想成仙姑的“玲珑阁”。假如某天狐智莹缺席没上课,关心喜爱智莹的教务主任笑眯着眼问一块儿住的,“狐呢?”便会有男教师说不上是吃醋的不假思索接上:

“玲珑阁修炼呢!……”

于是悄然之间,这“狐呢”“玲珑阁修炼”,遂成了大家的互戏语,除了专门“对付”新疆“支援”乡梓的狐智莹,也“对付”貌美而懒课的别的青年女教师。

于是不觉间,就流布到镇街坊间;镇上一些富起来的、贵起来的名流,一旦遇见这风情的“疆援”女孩和伙伴们来街市购物,都会情不自禁的搭眼来瞄一下……

于是,那些好求本镇名人医学博士白雪给诊病的人,顺便就把心上的宠物“狐呢”献了礼;彼时已在仙楼置了房的白雪,耳管里听到后自然稀奇。当然也不待她启唇来问,关于狐智莹的故事,就滔滔而来……

白雪知道,祖国的新疆那可是一块阳光宝地,建设兵团出来的女孩,自然满身烙着那里山的静、水的秀!那里的女子一出场走台,自然浑身流荡着耀眼的朴实无华、大大咧咧、直爽风趣、粗狂豪嚼;以及玩乐无拘、随心所欲、至情至性,一切均是不加修饰的万钟风情……

事实也正如此,当狐智莹真实的出现在眼前时,老白雪情不自禁冒了句,“真和想象的差不多呢!”感觉彼此神交已久。

——之所以是“出不多”,原因十分简单:她见这女孩毕竟属汉族血统;而汉族女子的亦端亦庄、贤淑和闺阁风范,在“狐呢”身上也充分显露。

白雪素性喜欢西域旷达的人文风情,所以当狐智莹第一次出现在她的面前时,她就眼睛猛然一亮。尤其这时她已知智莹属师范类,汉语言专业,不但古典文学功底厚实,且毕业前已是校园文学沙龙的活跃分子,毕业后又一直痴迷诗词创作,这和她成了老白雪后忽然喜欢起研究诗词曲赋又十分吻合,再加身上承载着圆梦父母的乡愁而返祖籍的狐智莹,其行为和她也类似,所以一朝两人碰面,便立马心电感应上了;三言两语一叙,彼此就感觉有了灵魂的相契。尤其,当得知女孩要买她墙西这片宅基,估量以后这就是紧邻了,彼此无形中又亲切了许多。

白雪自然是在镇中校长栗嘉开着小车载着这女子,来她这临淮近城的仙楼寻找一通房源,然后得了可靠的信息,小车停在了她的大门外,她出来看究竟,这才碰上。

那时候,狐智莹的身上西域女孩的野性和禀赋,老太太白雪单从她的喜发饰、好妆扮就一眼看了出来:此女应是镇中那“狐呢”!

——尤其女子的喜欢饰玉;这耳垂、脖颈和手腕上小玩意儿玲玲珑珑,纵情一笑便玲琅有声,再加上她这天生的和田玉质地的肌肤,又立刻就让她想起年轻时的自己,便更加坚信:此女必“玲珑阁修炼”者!

当然,女子也有些让她匪夷所思之处:深秋时节一袭鸭蛋绿仙宫式罗裙依旧薄如蝉羽,暗紫小衣裸露无遗。这且不说。因为新疆出生的人多以高热量的牛羊肉做食物冬季御寒,体能本高于内地——耐寒些。可女子小腹的圆鼓,明显超出未婚女子的设限——这令她立马想到:原来女孩有了情爱故事。

白雪在抒发了一句“真和想象的差不多”后,第二句就是,“呀哈,玉人儿哎!”无不表达着由衷的欣赏。

女孩儿果也如她所观察,黑亮的、微凹的一双大眼跟着就唰的一下刷屏了老太太——满是见到高雅贵气女士的敬意和惊讶,亮闪闪目光恨不能把这长者举擎到天上,“呀耶,您老住这儿呀?——我可是以后要叨扰您了耶!”出语就是十二分熟悉的样子,羞红的丽脸上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忽然模拟武学界侠女,腿膝微微一弯,两手平眉一抱,就行拱手礼,以示最最的敬重,逗得老太太不由哈哈笑起来。“我俩难道前世是情人吧,咋一见面就入骨的相熟呢?”老太太玩笑着,两人握手;狐智莹也感慨万端:“可不是丫儿的福气噢?”率性的她接着便坦白道:

“大家总好戏谑,喊我‘狐呢’,动辄埋汰我‘玲珑阁修炼’,我以后,不会让您老讨厌吧?”并眼悄瞥了一下身旁扶着车愣眼站着的、状态有些尴尬的、紫胀了面皮的矮壮男人——西装革履的栗嘉校长。

“这有不好么?”白雪欣慰的笑,挽起女孩,让到家里坐,并忽略另外一个人的存在。“老实说,我想有人也呼唤我‘狐呢’,可你看我这模样儿?——告诉你吧女子,这,可是咱别山镇最美的赠言,表示你像《聊斋》里那善良貌美的狐,是最能博得人们心灵一赞的!可得珍惜哎!——‘玲珑阁’,那可是咱每个人最美的心灵栖所!——不是吗?——比如我吧,退休了,奉献心智给家乡,让乡梓更美丽,——这就是我的心灵玲珑阁!——而你呢,整天生活在心灵构筑的诗词王国,并且已经奋不顾身,忘记自我的存在,岂不是也有了自己精神境界的玲珑阁?——再说,这大千世界的每一个人,哪一个不是都有自己的梦阁?——比如这人之常情的,男人女人,大家都想生儿育女传宗接代,这难道不是一个心灵的玲珑阁?——这可是我们最受人追慕和尊敬的根源呀?……”

她的一席话,立刻把女孩感动得泪花蓄满一双明澈的大眼;女孩跟她进到楼院时,已经目光湖波一样漾动、奔放——诗人的浓而幽深得情怀,这一刻直涌得老太太白雪心头不由酸楚生出,感觉好像自己前世的一个小女儿,被丢弃在尘世间,而这会儿,她忽然的就回来了——梦幻一般的回来了!她已情不自禁,伸出母爱的手,来为女孩儿抹去滑落到面颊上的激动热泪。

当然,对狐智莹的更深刻了解,是在宅基定下后。紧接着的一通的筹建过程,和狐智莹的忙前跑后,一马当先;和智莹闲下来必到她这老太婆的家里来。智莹的或讨杯茶水,或商谈如何与承包工头打交道;或干脆院子里、客厅里,挽起她,一老一少的两个,又歌又舞,一顿疯玩……等等等等吧,无不让老太太白雪,有了入木三分感受西域风情女孩的机会。——女孩这青春的如此天真烂漫,和这性格的无比活泼伶俐;还有这孩子的为人热情、大方、坦诚,和做事不留心眼,不拘小节,都让老太太白雪感动不已——心灵深处无不概叹:这女孩简直就是上天特别赐她的灵美宝贝!

当然,也有的时时候,老太太会觉得这孩子“有些不能为本土风俗所容留”。因为有一次,没心没肺狐智莹和她躺在一个被窝里睡觉,竟悄声告诉,“好几个月前,一次与同事夜宴豪饮,呵呵,喝醉了呀,——你知道稀奇不?一梦醒转,竟发现我的单间教师过度房里,赫然一个留宿男人!——你猜我怎么着?——爬起来的我,坐稳,可着劲儿,猛的就一脚,臭男人就从此消失了哎——就和先前,在大学里时,解决那个前男友一样……”语气里溢满摆脱阴影的轻松。

狐智莹在说这段风情时,老太太白雪心下已估计出,那人可能就是来帮她选宅地的那个;她不由替女孩担心,甚至心生恐惧。可一看这女子把这一切根本就不当个事儿,就像这身上的一层灰尘一下就拍干净了似的,她就又不能不在感到吃惊的同时,心头油然钦佩起这位超然的女孩——其心灵的至纯至净和生活得洒脱,确为常人不及!她甚至奇怪和不解:这到底是一种什么材料锻造出来的啊?

当然,在彼此十分稠密的来往中,老太太也不是一点看不出狐智莹另一面——女孩虽然外表大大咧咧,而内心也有脆弱的时候,比如,有次,夜深了女孩一身酒气的来按她的门铃,她开门让她进来,女孩突然十分颓丧的扑到她怀中,一阵胸脯的剧烈起伏后,竟饮泣问:

“好……好朋友,您说说?……他是不是……在这个县里,势如烈焰熏天,任谁都没法办他?……他是不是可以把女人当成破旧的衣服,说扔就扔,说离婚就离婚?他是不是非要追上我,讨去做老婆而我必须答应?……”

她实际上是两件事儿——两个男人的情爱状况一齐往外表述,因为老太太这时已清楚,起码有位林姓青年在猛烈的追她,并愿做她腹中孩子的父亲。可她与这青年好了一阵后,得知了一些由头,便决然握手告别,从此不再理睬人家。

老太太记起,她那会儿是由衷的这样安慰女孩:

“……因为你的这种精神境界,虽不被传统认同,却有着在物欲横流社会浪潮中搏击的勇猛拼力!换句话说,你不具备诗人的超逸,也就难以成就诗韵;为了玲珑阁的构建,生命的付出是可敬的。”

她记得,那会儿,脸埋在她怀里女孩,听后,不由嘤嘤哭了。她也只能双关说,“每个人的被打倒,根源不在想打倒他的人,而在于他预先已把自己先打倒了;——我们既清楚这个结果,就没必要再和自己过不去!——让他们迎接霉运,而我们只为努力实现梦想,这才是根本。”女孩听后,立马就醒悟,就不再饮泣。从此也没再那么忧思重重了。

仔细一想,自房子建成,女孩住了过来那时起,女孩的这种原生态的质美,已自然而然的根须扎进了她老太太的心灵深处。之后,做邻居,女孩如一朵四季开不败的艳花,几乎每天都给她送来缕缕的春天芬芳,恰到好处的映衬了她本来如诗如画的生活,她就又更没由的尊重起女孩生活。以至于再后来,宽肥的初夏时装难掩女孩的鼓出的小腹,女孩外出了一周,回来告诉说“我产时,昏迷了;苏醒后呢,就一切都结了”,言语轻松得不能再轻松,她也是点头认可,并尊重她的坦诚的。因为女孩说这话时,表情看不出有丝毫的虚假。

当然,外面传言栗嘉父母在外面祖房养着一个孙子,老太太白雪还是有耳闻的。可依旧活波浪漫无心无肺的狐智莹从不去联想、过问,老太太也就装着什么也不知道。包括后来从林姓人口中说出,林姓那青年与某人谈判,某人试图花二十万买“干净”,又传至老太太白雪的耳朵里,白雪已不再认为这事儿与狐智莹还有关联。而她和智莹之间,恰恰在经历这些之后,更加亲密,她们已完全是诗词世界里的知音,已在共同打造她们的玲珑阁。

老太太白雪独自跟着纪检人员,走进了狐智莹的“玲珑阁”。

这楼,院除了三间小楼二层上东面这间有个仿古的飞檐雕栋阁亭,下面一楼二楼基本上都是钢筋混凝土圈梁框架,加装玻璃墙面,整体风格是奔着“玲珑剔透”。平时里面四壁基本全是帘布遮挡,外加窗外参天香樟树掩映。当然,一层的东西墙外,还各种着两丛竹子。其翠色的养眼赏心自不必说。

其实,囿于腿懒,和怕妨碍年轻女子自由洒脱的生活从而引发不快,白雪始终恪守着自己信条:不去深入狐智莹的“腹地”!也就是说,如不是智莹最终把门钥匙交到她手上,她原本就没到过智莹的“玲珑阁”几次(这几次原本也是智莹的楼房在建和装修中)。这次智莹的离“阁”,和纪检人要进来看看,才让她有了从容观赏的真正机会。

但打开楼门进来时,老太太却在想:“这栗嘉的被‘双规’,可能有几方面因素——或是同类相煎太急,或是情仇报复,或是智莹……”

可思维的触角才一碰到狐智莹,老太太即刻又打了问号。因为在狐智莹的心里,校长时期的栗嘉,确实为了她能够走进文学殿堂,为了她能够实现人生梦想,提供了诸如组织全镇校园诗词大赛、倡议全县校园诗歌节、联谊省市诗词协会等等平台;包括后来注册全国知名文学网站、微信公众号的费用,校长栗嘉和县政协副主席栗嘉,都是给予了实支解决的……

但让老太太感到意外的是,市纪检们根本不像来办案,而是有点专门到狐智莹的这“玲珑阁”,欣赏一楼客厅墙壁上智莹生活照,和二楼智莹书橱里的作品。

这客厅正面,几幅放大的彩照中,最东边,是智莹仿了金庸《射雕英雄传》里小龙女的舞台剧照——头戴大斗笠,身着藕荷色宋时春衫,薄如蝉羽的襟袖迎风飘摆;这苗条的身材,这持剑扶笠的玉润手臂,这一往情深的两只大眼、秀而生辉的眉黛、玲珑可爱的鼻子、温馨紧闭唇角显深的小嘴儿,无不给人以美玉无瑕的神韵。纪检们不由赞叹:“真真的静如处子,神若轻鸿”。

二楼智莹的书橱里,排满了古今中外的诗作名著。尤以宋元以来的女子诗词曲著作为主。纪检们随手捡翻了几本,瞅了瞅就放下了。书橱右面墙壁上,有幅题名《回心院》的条幅,共十首词。这第一首“落红瘦”道:“落红瘦,舞过秋千又。西风拥梦寒雨愁,恰上心头做秋就,落红瘦,赋情纠。……”书橱的左面,壁上这幅题名《童年》,词牌“清平乐”道:“丫头小子,共把童年戏。脚卜丫丫偷踩水,嘘指惊鳅钻泥。……”四位挤着看,并轻声诵读,很是欣慰的样子。但他们却靠窗案上发现了智莹写得墨迹,上书“离阁”。纪检人员很是好奇。白雪老太太这时正微微喘息的站在他们身后,他们便转过身来微笑询问,“这房主是不是告诉,她人已离开?”他们的口吻和表情给白雪的感觉是:既知道狐智莹,但并不了解狐智莹眼下在哪里。

老白雪则坐到智莹读书的棕色皮逍遥椅上,微笑着解释。

“你们应该知道,这里的乡邻们,把我和智莹这女子的这楼房,都呼为“玲珑阁”,实际上含有恭维的雅意呢;因为远古时代,玉兔湖岛上不是传说有座何仙姑的玲珑阁嘛,其实早毁于雷电。只是别山镇发展旅游业后,才又复建……可有的村人,不知何因,又别出心裁,私下附会出一个名称“离阁”,思路自然来自“离宫”,——即皇帝在都城外的宫殿,也泛指皇帝出巡时的住所——其内涵,你们做领导,自然比我老太婆懂呢……”

其实老太太白雪是在猜想:市纪委这是八成弄清了狐智莹与栗嘉的关系了?不然怎会专程来一趟?她担心,这几个是不是会询问关于栗与狐之间的扯秧子事儿?

老太太白雪已想好:得配合组织,为智莹这孩子撇清……

然而一切出乎意外!

这几个纪检,却在察看了一番之后,告诉白雪老太太,他们受狐智莹新疆的父亲来信委托——这是先来瞅瞅,看看里面还缺什么;大约那离退的同行,要不长会回乡定……吧。

……

2019年5月8日 于紫云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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