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越族别的母爱

“世上只有妈妈好，没妈的孩子像根草……”

这首曾打动了几代人的歌曲，让人们对没有妈妈的孩子产生了无限的怜悯，这样的不幸，20年前就发生在新疆和静县的一名弃婴的身上。

2017年，我到新疆和静县支教后，听到一个伟大母爱的故事。这个故事是各民族间相互友爱关怀的生动写照，是祖国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共同践行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生动写照。

1998年2月21日下午，买热艳木汗·马木提（维吾尔族）到和静县铁路桥附近巡逻时发现了一个包袱，走近后却发现是裹着一个刚出生的婴儿襁褓。起风了，阵阵寒风袭来，拂过人脸时似刀割一般，呼啸的风声压过了孩子的啼哭声。

“谁家的孩子？这是谁家的孩子……”她抱起孩子，连喊了几声没人回应。吹着哨子风更大了，不时地裹着风沙刮过来。她思忖着：“这咋办？要不先带回家吧！”她回到家中打开襁褓一看，眼眶不深，鼻梁也不高。这分明不是维吾尔族人家的孩子，再仔细一端详，左手掌还少了半截，此时她什么都明白了……

当时近50岁的买热艳木汗·马木提和丈夫住在破旧的平房里，父母皆过世，也无近亲。她的状况犹如“外无期功强近之亲，内无应门五尺之童”的李密一样。因为是从外县迁来，在当地也没有田产。没有生养过孩子的她，也没有带婴儿的经验。她犹豫了起来，在家里的土炕上一会坐上去，一会走下来，一会到院子里转转，一会在椅子上用手托着下巴斜靠着。她不时地自言自语：“自己养活自己就已经非常艰难了，再养一个娃娃就更加艰难了，况且还是一个汉族的残疾孩子；要不，还是放回去吧，让家庭条件好的人家抱去，也省的在这个穷家受罪了。”

“哇……”孩子的哭声打断了她的思绪，她赶紧跑到孩子身边并自言自语地说：“可能是饿了吧。”

几块僵硬的干馕像是戈壁滩上的石头，不规矩地卧在盛放它们的小筐子里。买热艳木汗找遍了屋里能放吃物的角落，但终究没有找到其它可以吃的。嘴中碎碎地念叨着那盒饼干是不是让那个好吃懒做的老头子偷吃了。不得已，她生起了炉子，从面粉袋里舀出小半碗面粉，熬成糊糊喂孩子，可是孩子吐了出来。孩子“哇……哇……”的哭声，让买热艳木汗急的手足无措。她不知道孩子是“饿”的“哇哇”直哭，还是对她喂食面糊糊的无奈抗议。反复几次后，她明白了，孩子还不会吃糊糊。买热艳木汗·马木提只好往糊糊里加开水，待稀释后，用嘴吹，直到感觉温凉适度时再喂；还是不行，再加点水再稀点……

她被折腾得精疲力尽，总算给孩子喂下去了几口。

夜深了，孩子仍啼哭不止，可能还是饿吧。她抱着孩子一边轻轻地拍着，一边在屋子里来回走动……慢慢地，孩子在她摇篮一样的怀里睡着了。她看着孩子熟睡的小脸想，如果能找到孩子的亲生母亲，有奶吃，就不会挨饿了……想着想着，她也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买热艳木汗被冻醒了，炉子里的煤早已燃尽了。家里因为只有丈夫与自己两个人，能凑合就凑合。再说也没有钱买那么多煤。大人在边疆的冬天尚且感觉到冷，更何况是一个刚刚出生的孩子呢？买热艳木汗此时只想着抓紧把炉子生起来，千万不能够让这个刚会啼哭的孩子因为寒冷而出毛病喽。她用破旧的围脖包住了头及脖子，用已经颇有年头的哈达栓住了腰，在吹着哨子的寒风鼓舞下，冒着严寒去捡旧鞋子及柴火来取暖。

“我帮你洗衣服，你们给孩子一点奶子吃吧……”买热艳木汗背着孩子到养奶牛的人家要牛奶。养牛的人说：“你自己能够养活自己就不错了，怎么还收养一个残疾的弃婴，更何况还收养一个汉族的弃婴！你把这个孩子送人吧，我每天给你一升奶喝，怎么样？”买热艳木笑眯眯地说：“残疾孩子也是一条命啊；汉族孩子怎么啦，汉族孩子也是中华民族的一条血脉啊！我不仅要养活他，而且还要养好他！我们都生活在中国，相互帮衬一下又怎么啦。我宁可一辈子不喝牛奶，也要养这个孩子！”说完，买热艳木汗倔强地抱着孩子离开了那户人家。孩子的啼哭声永远是母亲努力拼搏的冲锋号。买热艳木汗已经感觉到这个孩子的分量在自己心中越来越重了，但孩子的确实饿了，“哇……哇……”的哭声此时带着几分哀凉。买热艳木汗在寒风中再次鼓起勇气向下一户人家走去。

买热艳木汗经常询问邻居：“你们家有没有零活，比如洗衣服，拖地板之类的活。我不要钱，就是能给孩子点奶粉或者牛奶就行。”一个养牛的说：“那个牛圈给清出来，我给你买几袋奶粉怎么样？”买热艳木汗想都没有想，就去清理牛圈了。牛圈太大了，她整整干了一天，腰酸背痛，回到家直接瘫软到土炕上。两眼一耷拉合上眼后僵硬地躺在了炕上如同气息奄奄、日薄西山的垂危之人。微微起伏的胸脯还表明她是一个活物。躺在她身旁的小生灵像闹钟似的又响了起来，她睁开眼随即又合上了。现在的她刚刚进入梦乡，她太累了，太需要休息了！然而闹钟又响了起来，买热艳木汗惊醒了，猛地坐了起来，随即一声“哎呦”从口中传出来。腰酸背痛提醒着她此时此刻最好的方式就是休息；但买热艳木汗忍者疼痛抱起来了孩子，说：“宝宝不哭，今天我们有吃得了，养牛的叔叔给你买了5袋奶粉。”

买热艳木汗到餐厅刷碗，到煤场卸车，到田间帮人插苗……

带着一身疲惫与几袋奶粉刚刚回到家，还没有来得及歇息一下，孩子一会儿尿了一会儿又拉了。她忙拿出自己的旧衣服撕成尿片给孩子换上。后来也有部分好心人送来几件旧衣物，买热艳木汗洗干净后，分类地叠起来，以备孩子将来所需。

就这样，十几天过去了，她每天背着孩子给人家打零工艰难度日，却与孩子的感情与日俱增。

几天后，负责治安的民警入户走访时，见到买热艳木汗怀抱一个婴儿顶着寒风出门，襁褓外面包了一层旧毯子。“她哪来的孩子？她50岁了还能生孩子吗？”民警好奇地询问她的邻居。当得知原委后，民警又不由得替她担心起来。

“您把一个弃婴收养起来，这是善举，也是大爱。并且是超越族别的大爱，我很佩服您。但您咋能养得起这个孩子？您看看您与孩子都是骨瘦如柴、面色灰暗，不如咱把这个孩子送到民政局吧。”民警说。“不，有我一口吃的就有孩子的一口！就是我饿死了，也不能少了孩子的！”买热艳木汗说着，倔强地把孩子抱在怀里。

原本贫困的家因为孩子的到来，生活更加拮据。丈夫不满她收留这个汉族残疾男孩，经常与她吵架。最后，善良而倔强的买热艳木汗为了这个孩子与丈夫离了婚。离婚后的她独自承担起抚养孩子的重担。为了孩子能吃饱穿暖，农忙时节，她抱着年幼的孩子捡棉花、捡玉米补贴家用。农闲时就四处为饭馆餐厅洗碗打工。已经将近50岁的人，就这这样艰难而幸福地度过了7年。

在这7年理，买热艳木汗独自承受了来自于四面八方的热嘲冷讽。有的说：“已经将要60岁的人了还养一个小孩，自己累死不说，到老也享不到这个孩子的半点福！”有的说：“族别都不一样，将来也是一个大问题！”有的说：“这是一个残疾的孩子，即便能够长大成人，将来也没有办法工作、赚钱，更别说养活她了！”有的说：“因为收养一个弃婴，跟自己的老伴离婚，真不值！”……

尽管议论一直在街头巷尾飘荡，但依然左右不了买热艳木汗抚养孩子的初心与决心。随着议论的不断飘荡，越来越多的人听说了她的故事，反而越来越多的人开始留意这对本没有血缘关系的母子。

学校的老师对买热艳木汗说：“像您这样的家庭可以向学校提出减免孩子的部分费用，更何况您是收养的别人遗弃的孩子，更应该减免。”买热艳木汗说：“孩子一生来就到了寒风冻地里，再加上手有残疾，已经很不幸了。如果申请减免，可能会伤害到孩子的自尊心。让他按照正常人缴纳费用吧。这样至少，能够让孩子明白在母亲心里他永远是一个正常的孩子。”老师的鼻子酸了，眼圈湿润了，说：“孩子有你，真好！”

县民政局找到买热艳木汗递给她一张资助表，她含着泪拒绝了。工作人员说：“孩子是你的，也是国家的。国家帮着你一起养，有什么不好？”买热艳木汗说：“我太需要钱了，我这几年确实感觉到力不从心了。但孩子如果认为连我这个妈妈都认为他是残疾人时，他会怎么想，万一他心理残疾了怎么办？这是拿多少钱都买不回来的啊！”工作人员说：“不申请就不申请了，你怎么哭了呢？”买热艳木汗说：“我哭，是因为值得。现在越来越多的人理解我了，认可我了，支持我了。我让孩子感觉到了人间有爱，你们让我感觉到了世界有爱！”民政干部眼圈红了，说活略带哽咽：“买热艳木汗妈妈，您太伟大了。人间有你就有爱。”说完从自己口袋里掏出50元，递给了她，说：“就让我这个大哥哥给小弟弟买个玩具吧，请您一定收下！”

那位劝她把孩子送人的养牛者一见到买热艳木汗就把头低的低低的，后来主动找她搭讪，再后来时而不时地送来点鲜奶。有时还是说上一两句她不愿听的话：“你也不要嫌我唠叨，心眼孬。我确实是为你好；我可不是在帮这个孩子我是心疼你。你看看你多么憔悴，你看看你已经瘦到皮包骨的手。”每当此时她都微微一笑。

“警察爸爸来了……”除了买热艳木汗妈妈，孩子见得最多的是和静县火车站派出所的民警，只要民警们一去，他就会扑上前去，抱着民警们的腿，一个劲地喊“警察爸爸、警察爸爸……”

火车站派出所民警了解情况后，主动为买热艳木汗母子申请了低保和廉租房。2010年国庆节，母子俩搬进了县城吉祥花园。当晚母子俩高兴得一夜未眠，孩子在墙上写下了这一值得纪念的日子。家里的床是火车站派出所的民警用木板做成的简易低矮的榻榻米炕，一个破旧的茶几是孩子学习的书桌，电视机则是花400元钱从旧货市场买来的，算得上家中最值钱的东西。尽管每月靠微薄的低保来维持生活，但买热艳木汗每年肉孜节和古尔邦节都要给孩子置办新衣服，而她自己则穿的是别人不要的旧衣服。

孩子被弃是不幸的，但遇到好心的维吾尔族妈妈又是幸运的。此外，还有这个社会的温情温馨着母子俩。

让买热艳木汗感到欣慰的还有，儿子上学后没有让她操过心，学习成绩一直在班上名列前茅。不知从何时起，孩子悄悄地学会了做拉条子、抓饭，收拾家务，只要一有空就抢着给母亲做可口的饭菜，尽量少让妈妈为自己操劳。

一次，买热艳木汗看到儿子用一只手给她洗衣服时，说不清是心疼还是感动，眼圈一红，竟哭了起来。

“妈妈别哭，等我考上大学了，我走到哪里就把你带到哪里。”孩子轻轻抹去母亲脸上的眼泪。他说，自己要用这种方式回报母亲的养育之恩。

不是骨肉，但却是她至亲的孩子，她展开羽翼，撑起这位汉族儿子的天空。风霜饥寒全都挡住，清贫劳累，一肩担当。买热艳木汗她用朴素的母爱诠释着人间自有真情在，用实际行动谱写了民汉一家亲的华丽乐章。买热艳木汗用她倔强的执着与坚守践行着自己抚养弃婴的初心与使命，用无限大爱阐释着家国情怀，用天山般的伟大深情践行者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

2018年，和静县民间艺人以此为人物原型创作小品《超越族别的母爱》获得空前的成功。台下的观众含着泪看完全程，含着泪站起来鼓掌，经久不息的雷鸣般的掌声响彻东归生态园广场的上空，响彻在祖国的上空，响彻在每个人心头的上空。

买热艳木汗，天山巍巍，高不过您的慈母情怀；白雪皑皑，白不过您的圣洁无暇。

（20220806，第一届 “长江文学奖”展示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