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演之所以叫老演,不是因为她姓演。不知何时开始,她的原名已经被“老演”代替。起初,我还雪花雪花地唤她。后来才知道,我只要喊雪花,便有人问:“雪花是谁?哪个雪花?”竟无人知晓她的真名。我也跟着他们老演老演地喊起她来,至于老演为何称“老演”我一直没找到合理的解释。
老演虽是女儿身,却不像个女人,超短的头发乌黑浓密,却凌乱粗糙。老演总是在夏天未来临就过早穿上汗衫短袖,牛仔短裤,塑料拖鞋;还未入冬之前就提前添加毛衣,棉袄,棉裤,毛线拖鞋。腰间系一腰包,包里装满全部家当:钥匙、手机、钱包、存折等,走起路来晃荡悠哉。老演不仅发型穿着像男人,性格习性也如男人一样,嘴里还习惯性叼着根烟,时间长了,男人把她当哥们看待,女人把她当男友使唤。
因为头发短,每次头皮痒了,老演不管在谁家拧开自来水龙头,将头放入龙头底下,对着急速的水流,用手在头部抓几下,便算洗完一次头,洗发水省了,头梳也无需用。时间久了家里洗发水头梳不翼而飞,索性再也不买。也许就是不用这些化学元素的原因,和她同龄的我们整天为掉发苦恼,她的头发却扯也扯不下。这使她在我们面前格外得意,常常笑话我们:“就是个头发整天七弄八弄,当心以后头发掉光变癞痢头。”
老演初中未毕业,16岁便跟随老乡一同南下赚钱。有次和朋友去卡啦OK厅唱歌,一首《天涯歌女》博来全场喝彩,被老板看中,留下做了歌手。老演当歌手红极一时,由于皮肤黑,当地人都称呼她为“黑牡丹”。年轻的“黑牡丹”长发披肩,浓妆艳抹,确有几分姿色。老演极富磁性的女中音还能反串男声,博得男女客人都喜欢,不下几年便寄钱回来托人在县城买了房子。因工作需要,老演无论心情如何都得面对客人强作欢颜,还学会了抽烟。时间长了她厌恶某些客人的淫秽之举,讨厌阿谀奉承地给客人陪笑脸。在一次与客人的大吵大闹中甩手不干了。一气之下,老演将头发剪了,化妆品扔了,高跟鞋踢了……和男友踏上了北上的列车,过上了自由的生活。
然而命运多桀,老演和男友在北京创业3年后,回来预备结婚。在婚检时,男友被检查出患有重症肝炎。当时我们都劝她不要和他结婚,老演却不然,淡然地说:“生死由命,我不能丢下他。”就这样她毅然决定与他成婚,只是一直没要小孩。5年后其丈夫丢下老演撒手人寰离她而去。
从此,麻将扑克成了她的伴侣。老演虽然好赌,但对赌还是讲原则的,除了扑克麻将其他赌的方式她基本不参与,价位也控制在1至5元,最主要还是她对出老千和打联手等一系列牌桌上的不良作风,经常出来主持公道,得到大家一致的公认和好评,是赌场响当当的“女硬汉”。
早上6点便传来急促的敲门声。老演睁开惺忪迷蒙的双眼起来开门,不用说,牌友来了。她习惯性地把扑克牌找来,开始了早局。洗刷和早餐先放后,三人的包牌开始。期间有人出错牌,她会很耐心地笑着分析对方错在哪?她出错牌时,却被人骂成“猪,猪脑”,她从不生气,只笑笑赶紧掏钱。两小时后,牌友老婆来电催回家干活,这时大家牌一撒,散了,早牌结束。
老演脾气好、牌风硬、开钱快,大伙一打牌就想着她,尤其麻将馆的老板,更是老演老演喊个不停。这不,扑克刚结束,手机铃响了“三缺一,赶紧过来”。老演连连应允,匆忙洗刷后,別上腰包、穿上拖鞋小跑出门,路过小摊顺手丢下出门备好的硬币拿上两个包子,边啃边走。这时就能听到路边或不远处传来“老演,老演”不停地招呼声:“老演就去麻将馆了?”“老演,昨天赢了多少钱?”老演忙着嗯嗯点头,支应着。
到了麻将馆,老板客气地问她中午想吃什么菜,准备了去。老演是贵客,别的麻友可没这个待遇,只能买啥吃啥。中饭时,有赢钱的人趁机溜走,下午再不见人影。老演又重新和新来的客人凑成一桌,继续她的第三场。到晚上麻将实在凑不齐,把麻将馆的老板或旁边观看麻将的人死缠烂打拉来凑在一起又干起扑克来,直到深夜,有时还可能干通宵。
每次夜晚麻将散场,老演会主动承担起女人的护花使者,无论路途远近,只要有女人她都一一送她们到家,然后“蹄嗒”着她那有节奏的拖鞋独自回家,实在疲劳,回到家不用洗刷直接就躺床上立刻发出呼声。第二天一早,又准时“上班”。
老演因为好赌,作息时间开始混乱。已过午夜,正在熟睡的我被急促的手机铃声惊醒,朦胧中拿起电话,传来老演兴奋的声音:“快出来吃夜宵,我赢钱啰。”睡梦中被惊醒的我恨得牙痒痒,对着手机那头的她破口大骂:“谁都和你一样不用睡觉,天天麻将桌上混哪!”老演却没事似地嬉笑:“睡多了会发胖哦,到时又花钱减肥。”没隔两天,子夜时分又来了同样的骚扰电话,气得我将她的手机号拉入黑名单。老演发现后,用别人手机继续骚扰,还主动跑来将我手机抢走解除了黑名单,弄得我哭笑不得,真是个阴魂不散的家伙。
都说老演的身体是钢筋水泥做的,我们只要连续坐上几小时,便颈椎腰椎头痛的不行了,却从未见老演喊过哪里不舒服,这也是她在我们面前一直骄傲的资本,每逢此时她就用不屑的口气讽刺我们:“年纪轻轻就这疼那痛的,娇气。”
的确,和老演比,我们的抵抗力远不及她。记得女儿刚学会走路那会,总是赖着不肯自己走,老演背起我女儿一路小跑。从我家到街上有4公里路,老演可以一口气背着不停,倒让我们落在后面追赶。来到路边小摊,老演就会买两串她最爱的麻辣条,分给女儿一串,等我们赶到时,女儿的嘴唇已经辣得又红又肿直冒眼泪。我看了气得跺脚:“你爱吃的垃圾食品怎么能让她吃,你不讲究就算了,别让我女儿养成和你一样的饮食习惯。”老演却嬉皮笑脸地强词夺理:“就是你这样才把小孩带娇嫩了,我吃了一辈子都没问题,你之所以肠胃闹病,就是缺少锻炼的结果。”说起老演的饮食习惯,不是小摊烧烤就是冰箱冷冻。我却只要沾上,就得上医院,对她真是无语。
老演打麻将赢到钱,就会请我们去KTV唱歌。老演那浑厚带有磁性的中音,随口张来都充满感情打动人心。一曲《天涯歌女》似乎在讲述着老演悲戚的过往又充满着对生活爱情美好的向往。大伙都说,老演只有唱歌时像个人样。
我终于明白老演为何唤“老演”的原由。老演亦是“老掩”的意思,她是想掩盖内心的苦痛还是不想让人看懂她的本真?从而处处演绎人生喜剧把喜悦欢乐给予旁人?她是用打麻将的方式来麻醉自己忘记往事的不堪?还是用扑克来打发孤寂的时光?
老演经人介绍嫁给安装水电的焕仔,焕仔是个本分老实的农村人,前妻病故,留下一女,刚好合了老演未生育的条件,她将其父女留在县城自己家住下。老演嫁了个会手艺的丈夫,生活有了保障,又开始继续她的麻将事业,一年到头少说也要输上一两万。有人说,老演的丈夫名字取得好,焕仔用我们的土话谐音就是还债,他是替老演还债来的。焕仔却通情达理地说:“别的女人化妆品名牌衣服一年下来也要几万,她不爱穿着打扮,只要她高兴乐意,随她好了。”
随着焕仔女儿的出嫁,老演做上了外婆。原本好赌的老演渐渐减少了打麻将的次数,带上了外孙,烟瘾也在慢慢克制。从此,只要老演的身影出现在哪,哪里就有她比手划脚描述模仿她外孙的模样。
外孙上幼儿园后,老演“失业”了。恰逢老年大学招生,老演参加了老年大学的越剧班。老演一度沉迷在戏曲的角色中,走在路上也能见她戴着耳机,哼着戏曲;全民K歌里天天能听到她的越剧片段,见到我们也不管我们是否听了她唱的戏曲就急切地问:“我唱的如何?大家都说我唱得好!”看着她那自我陶醉的模样,我们不忍打消她的积极性,只好连连点头:“好,好,好勒!”
老演酷爱越剧和独特的唱腔被江西省德兴市弘发越剧团团长发现后,将老演带入团内做了一名演员。老演终于找到了自己喜欢的职业。随越剧团天天四处演出,前不久还出省去了浙江演出。如今老演微信朋友圈时不时看到的都是她的剧照,再也看不到原来那个邋遢男人婆样的老演了。
我怀着忐忑的心情将此文发给老演过目。几分钟后一个大大的赞的表情图案出现在我眼前,随后冒出一句:一生的知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