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只黄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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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周最近瘦了。
老周其实并不老，年近三十，人不高，但是身材很是雄壮，175的身高有着90公斤的体重。暑假相约几家人去游乐场玩，这个体重严重超出了游乐施设的承载极限，只能做个看客。老周的生活一直很有条理，早晚干干活，收工回来睡个回笼觉，睡醒吃完饭，叼着烟就去了麻将馆，麻友们早已经虚位以待。搓了一下午麻将，浑身带着烟味晃晃悠悠地回到家，吃完晚饭，继续重复着下午的麻将，夜晚散场时，赢钱的负责请大家吃一顿夜宵，或是烧烤，或是小菜小酒，日子真是舒适，当然体重也是逐渐上涨。
老周有一儿一女，两人与老周很是相似，有着与年龄不相符的体重，很是壮硕。儿子今年上三年级，之前的一二年级在老周老家农村上学，许是想着家人分隔两地对孩子不好，老周趁着学校招生，将儿子从老家转到了城市，顺便将女儿叶转到城市的幼儿园，一家人其乐融融地在一起，省却了相思之苦。儿子的成绩一直是老周的心头痛，城乡教育质量的差异，让儿子在整个学期始终处于稳定的成绩——倒数第三名，时不时得儿子被老师留下来补作业，老周也要经常被老师叫到办公室聊聊天，老周又气又无奈，只能在家多多辅导儿子学习，进而也减少了外出麻将的时间，也算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最近老周遇到了一件烦心事，肉眼可见得身体瘦了下来。事情是这样的：老周的女儿在这里幼儿园上到了大班，马上就要上一年级了，由于政策的变化，入学条件有了严格要求，老周的妻子本来有份稳定的工作，马上就要符合入学政策时，临时变动了工作，导致社保断开，老周轻信他人话语，自己去补交了断保，却不符合政策要求，这下，女儿的学没有上的了。老周一家人着急了。
过几天再去拜访老周，明显感觉到老周的神情较之前有了很大变化，又回复了往日的欢乐，一问之下，才知道女儿能上学了，细细打听之下，老周略带骄傲地告诉我们：他找到了关系，可以安排女儿上学。
老周是做运输的，在他众多客户中的一位，听说了老周的烦恼之后，主动联系老周，说自己认识校长，可以帮老周运作运作。老周一听高兴坏了，最近正愁得瘦了一圈，这么快就来了及时雨，客户欠的账老周现在也不着急要了，好烟好酒地款待着客户，客户拍着信誓旦旦地拍胸保证一定让女儿上小学。
这下老周彻底放心了，又回复了往日的生活节奏，瘦了一圈仍比旁人显得肥壮的身体又肉眼可见地回复了往日堪比怀胎九月的身材，对于别人的询问，老周也信心满满地告诉对方，这次上学稳了。虽然未曾亲眼所见，但通过老周绘声绘色的描述，能够想到老周当时脸上的得意，我们也纷纷替老周高兴。
老周是高兴了，老李不高兴了。去年老周儿子转过来的时候，我专门去劝过老李。
“老李，老周儿子转过来上学了，你知道不？”
“知道啊，这是好事。”
“你有没有想过把你儿子一起转过来，一家人分隔两地，对小孩子不好。”
“唉，你不知道情况啊，我也想转，但是不方便啊。”老李抽着烟，愁容满面地说。
“你不知道，我们住的地方小，两个人上班也没时间接孩子，家里老人了又不愿意过来看孩子，我是很想转过来的，但是条件不允许啊。”望着老李的愁容，我也放下了劝说。
不成想，今年暑假，老李打算将儿子转过来了，面临着和老周一样的难处：不符合入学政策。两人刚开始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都傻眼了，一年的时间，啥都变了，两人每次聚集在一起，都在哀叹没有做好入学前的准备，后悔不迭。
现在，老周得到了客户的答复，再也不发愁了，两人之间的交流也不再是诉苦了。
看见老周来了，老李连忙迎上去，掏出一支烟送上，边替老周点着火，边焦急地说：
“老周，你看你这事呢，也是十拿九稳了，你看是不是帮我们家的孩子说一说，花钱多少无所谓！”
老周也不回话，深深抽口烟，吐出一阵云雾后，慢条斯理地回答了，
“老李，不是我不帮你啊，你看我现在儿子上学的事还没解决了，突然再给你加进去，万一影响了两个都上不了学，那咱俩咋办。你放心，只要我儿子弄好了，我绝对再让他给你儿子弄进去。”
老李也无可奈何，问了几次之后也就不再问了，每次见到，也不会说主动掏支烟了，老周也不生气，该来照样来，该说说得很起劲。
认识了这么多年的暑假，没有因为这一点点的交情而降低它的温度，晨起天已明，夜寐天未黑，燥热的天气也带动着人们躁动不安的心，待在凉爽的空调房，一动不动真是一种难得的享受，可惜确实无福消受，全副武装地奔跑在烈日下，为着养家糊口而努力，骄阳照路，倾盆大雨洗涤，一时间也就没有了精力去再关心老周，直到接到他的一通电话。
“老黄，你方便吗？”老周很急切地问。
听到这种语气，我放下了手上的工作，“啥事，你说？”
“你是做老师的，你有没有认识的学校的老师给我介绍个？”
我不由得怔了，满脑狐疑地问：“咋了？”
老周边叹气边说：“唉，上次找的那个客户不照（不行的意思），上学的事没有搞定。”
原来如此，“你先别着急，现在我正在忙，晚上我去找你再说吧。”
吃完晚饭，我带着满腹疑问去了老周家，巧了，老李也在。
还没等问开口问，老周就火急火燎地张口了：“老黄，你是做老师的，你有没有认识的老师给我介绍下的，我现在愁死了。”
我不明所以，也不好回答，只能问问他之前信誓旦旦的那个客户怎么了？
在老周满腹牢骚之下，我慢慢听懂了其中的缘由，不由感到啼笑皆非。
老周的客户也是老乡，认识颇久，在一次做活中，认识了小区的物业经理，再听说了老周的事情之后，主动找到老周，说可以帮助他搞定上学，理由是：小学里的很多老师都将车停在了这个小区，而且物业和校长很是熟络，绝对会给个面子的。结果这个面子没有要下来，事情自然也就没有成功，客户无奈之下告诉了老周，但仍向老周保证一定帮他解决。
距离开学越来越近了，老周脸上的再也没有之前的信心满满，充满了焦虑，圆圆的脸上也流落着忧愁的汗珠。
虽然我也是教师这个职业，但是和教育系统却没有太大的关系，对此只能爱莫能助，听了我的回答，老周明显整个人又垮了一些，我只能应付着说会帮他留意，也让他做好两手准备，不要只在意客户一个人而耽误了孩子的上学。老李也适时的劝他，约定了第二天再去学校看看情况。
第二天晚上，我又急匆匆地赶到老周家，老李也在，房间里烟雾缭绕，不知道抽了多少烟，却知道两个人心情不是很好。今天两个人早早地去了学校，带着孩子的资料，负责的老师也是提醒两个人资料不足，不足以入学，跑了几所学校，都收到了同样的回复，两人束手无策，只能以烟解愁。如此同时，老周的家里也是热火朝天，四五个孩子不知道忧愁地吵闹玩耍着，房间里充斥着他们的笑声叫声，在闷热的夏夜里，凭添一阵阵烦躁。老周的父母和妻子也在那里自怨自艾，老周的妻子总是讲述着不应该断保，也不应该听信他人的话语，自己去补交。老周的父母总是在埋怨着两个人不应该把孩子转过来，在老家里多好，现在好了，没有学上了又要重新转回去，彼此埋怨着，掺杂着孩子们的玩闹，不由得一阵阵胸闷。
突然，老周接到了一个电话，走出房间，在外不知道说了什么，然后叫着我和老李两个人出去了。来到一个小饭馆，才知道原来是见那个客户，终于见到了这个神秘的客户。我一直对这个能量很大的客户充满着好奇，一直在脑海中幻想这是什么样的人，见面才知道一切想象都是虚幻。
赤裸着上身，一脚踩在椅子上，身体靠在墙壁上，面前几个已经凉了很久的小菜，一瓶不超过20元的白酒，圆鼓鼓的肚子，两颊溢出的肥肉，活像刮了胡子的李逵，我与老李对视一眼，在各自的眼睛里看到了震惊和笑意。
老周着急忙慌地坐在客户旁边，又匆忙掏出几只烟，
“老哥，你在电话里说的也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客户点着烟，一张嘴，满口黄牙清晰可见。“老弟，我不知道给你问了多少关系了，这个经理我也不知道打了多少招呼呢，你尽管放心，我一定把你的事做好。”
老周哪还能放心，语调渐渐升高，“老哥，马上就要开学了，到底有没有个准信？！”
这个李逵也不好再淡定了，拿出电话，当着我们的面打了起来：“兄弟，我之前还和你说的事咋样，你给我放在心上哈，我们这边着急的很。”
挂完电话，又转头对我们说：“你们也看到了，老弟，我比你还急啊！你们尽管放心！”
老周也只能狠狠地抽了几口烟，然后起身将饭钱给结了，客户让了两句，也没有拒绝。刚要出门的时候，老板娘说话了：“听你们刚才聊天是为了小孩子上学的事？”
与久旱田带来暴雨的霹雳一样，给老周带了新的希望，连忙上前问了两句，老板娘给指了条路：找前面卖水果的，他有路子。几人将信将疑地来到水果摊子，老板正在收拾水果，听了我们的来意，没有问清缘由，直接一张口：“你们的事我都清楚，我也能帮你们搞定，一句话三万，如果你们同意再来找我，我现在急着送货。”说完不管不顾地就离开了，客户也匆忙告辞，去找他的关系户去了，我们三人面面相觑，三万？老李摇摇头说：“这两天我知道，十有八九是个彪子（吹牛），不可靠。”许是被说服，许是三万太多，老周也没多说。
因事情耽搁，三天之后又去了老周家，才得知老周又听了客户的建议，凑了一万元钱送了过去，嗟叹之下，这也是病急乱投医吧。于是建议老周和老李一起去教育部门询问一下政策，两人苦思之下第二天相约去了教育部门，去了才知道有很多类似的孩子家长都在教育部门进行了解，教育部门也只能根据政策对大家进行劝说，两人无法，只能返回继续想办法。别说还真有了个解决的办法，老乡给两人推荐了一所私立学校，政策符合就是距离有点远，学费相对而言贵了许多，不管旁观者如何劝解，两人都是拒绝，老李更是下定决心回老家继续上，老周却仍然选择相信客户，仍然在苦苦坚守。
时间就在两人忧愁和焦急中慢慢度过，同期的孩子陆陆续续收到了通知书，马上就要到了开学的时间，两人的事情还是没有着落，老周的妻子也是被家人集火，变得满脸呆滞，遇见我们连招呼都没有心思打了，我们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却无能为力。
突然得到消息，老李去了私立学校，给儿子报了名，拿了通知书，也回到老家给儿子转了学籍，而老周也彻底死心，拿回了送出去的一万元钱。最近老周家里的气氛分外的压抑，孩子们的欢笑声已经很少听到，女儿也许知道马上就要回到老家，不能和哥哥在一起上学，也懂得了愁绪。
老周又想到了一个方法：找人在老家开具一张疾病证明，证明女儿有身体上的疾病，暂缓入学。你别说，逼急了的人，一根稻草也是可以救命的。于是，老周又开始询问学校，又找人在老家准备开具证明，老李建议他先去私立，也被他拒绝。就在第二天他准备回去开具证明时，收到学校通知此种情况下开具的证明是无用的，不能针对孩子上学。老周彻底傻眼了，开了家庭会议之后最终决定在私立学校进行学习，福无双至祸不单行，私立学校的学籍已满，就在老周拒绝老李的那一次，已没有名额，这下老周家炸锅了。
为了解决上学问题，老周耽误了工作，妻子也一直在家不能上班，父母总是在责备两人不做好准备，现在耽误了时间。家里的气氛如同暴风雨前夕天空堆积的乌云，厚重且压抑，只差一到霹雳就要落下。这到霹雳终究没有落下，老周还是不舍得女儿回老家，一家人不圆满，一边在幼儿园给女儿办理了留学，一边继续跑着私立学校的情况。天无绝人之路，学校许是被老周所打动，同意让女儿保留学籍借读，情况允许下再正式入学。老周放心了，脸上又露出了笑容，家里又有了欢声笑语，老周照例和父亲饭后进行麻将运动，老周的妻子也开始了工作，一家人又回复了往日的快乐。
老周又胖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