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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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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03/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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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筲箕屿拖墨鱼

前言:墨鱼讯已消失近40年,我的父亲也已逝去近18年。又是一年清明节,也到了该拖墨鱼的时候了,但到哪里找墨鱼和我的父亲呢?谨以此文献给我一生劳累的父亲和其他亲人们,愿他们在天堂一切安好。

  


三月筲箕屿拖墨鱼

文\一斤

    清明桃花开落,阿爸把墨鱼拖搬进搬出。他把它拾掇得整整齐齐,干干净净的,过几天要把它抬到河泥溜上。河泥溜是从灵昆租来的,已经请修船师傅修葺一新。他事事亲力亲为,准备今年要大干一场,打个漂亮的翻身仗。去年在大明福两个月才拖了墨鱼干三十斤,想拿到温州卖个好价钱,不料乘车途中钱却被小偷偷了,害得阿妈伤心流眼泪,足足在床上躺了两天。一想到这,他就来气,一股无名火在心中升腾。他发誓要把欠阿妈的给赚回来,让她露出灿烂的笑容。况且今年同舟共济的都是自家人,他是拖手,大公是爷爷,中档是小姑父。火头军兼站山就让身体不好、下海晕船的大姑父担任。

这几天,他一直密切关注“海路”变化,打听来自洞头、北麂等周围渔场的讯息。他还经常走到礁石上,把自己亲手做的墨鱼笼放在岙底的礁石旁,以判断墨鱼讯的进展情况。今年他还特意做了四十个笼,用来诱捕墨鱼,辅助拖墨鱼生产。他仿佛是他这一只船的大公,而不是爷爷。他从16岁开始站山、做火头军,18岁做中档,21岁做拖手,以后一直做拖手。今年31岁,已是他做拖手的第十个年头。十年光阴一下子就过去,他已是两个孩子的父亲。虽然他是家里唯一的男孩,但他却没有得到家人的宠爱,八、九岁爷爷到北大荒劳改,十三、四岁又举家内迁。爷爷不断地被召集游街、批斗和强迫劳动,大部分时间不在家。他的童年和少年在缺乏父爱中度过,他从小学会了帮奶奶做事,学会了一个人独立坚强,年纪轻轻就挑起了家庭的重担。长年的别离让他与爷爷的关系有点疏远,但他不恨爷爷,知道爷爷是个正直善良的人,相信爷爷是被冤枉的。现在他反而有点感谢爷爷,感谢生活,他知道正是因为有了这些磨练,他才可以成为一位优秀的拖手,成为被他人认可的渔者。

这几天,他什么也不用准备,他只是在家养精蓄锐。奶奶、阿妈和姑姑已经为他们准备好了所有前期吃穿的东西,包括几小桶米酒和零食。他只是跟随爷爷到“平水王爷”庙和“五显大帝”庙烧香许愿,祈祷多拖墨鱼,把去年的损失补回来,最好能把前年建房的欠账还清楚。奶奶还到杨七爷庙圆了梦,梦见一家人在吃饭配肉。她天光很兴奋地回来对家人讲了。一想到奶奶的梦,他就莫名地亢奋,浑身充满了力量,像极了一只紧绷心弦的海豹,随时准备出击,获取丰裕的猎物。

没过几天,北麂传来了墨鱼旺发的消息,小村沸腾了,大家都急欲要出发。但毕竟北麂太远了,靠摇橹划桨至少要五、六个小时。他更是急得像一只热锅上的蚂蚁,眼睁睁看着墨鱼从自己的梦中游远┅┅还好,村支书从公社上开完会回来说,公社决定出动多对机帆船背小舢板、河泥溜到筲箕屿,避免贻误战机。机帆船到筲箕屿也要两个个多时候,他兴奋得一夜没睡好。

第二天天刚亮他就起了床,和爷爷到西郎岙的“平水王爷”庙呈上贡品,上香烧金,口中念念有词,毕恭毕敬,希望他的虔诚能感动王爷,能夺取“头鬃”。随后又跟随爷爷到了“五显大帝”庙,说了同样的愿望。他们到达滩头时,发现两个姑父早来了。滩头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呐喊声和鞭炮声此起披伏。有小舢板下水了,有河泥溜已划出了,都向停泊在海中的机帆船驶去。他赶紧放起了鞭炮,四个人并排朝海的远方拜了拜,便跳上船,齐心协力向机帆船划去┅┅

对于筲箕屿他是太熟悉了,这离洞头最近的北麂的小岛,像一只民间盛米、洗米用的竹器筲箕,它东岸平直,浪平沙积,岛上有淡水,有住户在上打渔种番薯。他以前也曾多年在筲箕屿拖过墨鱼,对于岛上的一草一木还有周围海域的地形是了如指掌。这次进驻筲箕屿也算遂了他的愿,他决心在墨鱼旺发的筲箕屿大干一场。那天抵达筲箕屿时已近晌午,四人把何泥溜泊定以后,便匆匆忙忙上岸,选定寮址,披荆斩棘,搬运石头,一直忙到天都黑了才把草寮搭好。又连夜把船上的东西搬到屋里来。四人累得筋疲力尽,随便吃一点干粮充饥,便倒头睡去。

第二天他早早地起来,很快垒好灶,又整理了一下睡觉的地方。他便走到海边,看见沙滩上摆着家里带来的祭品,香烛明灭,金纸飘曳,爷爷一脸庄重,面朝大海,口中念念有词,两位姑父随其左右。他连忙走过来,站在爷爷的身后,屏住呼吸,一动也不动,安静而庄严,像等待一件灵异的事情发生。许久礼毕,他才松了一口气,坚定而乐观地向他们的河泥溜走去……

他们卯足劲,快速向预定区域进发。他看到了不远处的礁石旁游动着墨鱼。他判断这一带的墨鱼定不会少。他决定试着拖一网,爷爷和小姑父会意,便把速度慢了下来。爷爷走上前去,把事先预备好的冥纸放入拖网中,他才缓缓把墨鱼拖放入海中,爷爷对着大海说:老大公,我们用亿万钱银跟您换墨鱼,保佑今春拖头鬃!

春光明媚,风平浪静,周围布满了拖墨鱼的小船,它们自觉按照一定的间距摆开。这一海域地形平缓,对他来说毫无悬念。他的心情愉悦,不时看看爷爷,不时和小姑父说几句话。拖绳在他手里一拉一放,一紧一松,不知不觉小船已划出了老远。他把墨鱼拖系在船前档上,自己消停一会儿,等待着丰收时刻的到来。

太阳升上来了,照得海面金光跳跃。他上前拉了拉网,感觉有些沉重。他一说,爷爷决定收网。三个人合力拉上来一看,网上挂着一排一排的大小墨鱼。一数,足足一百个。旗开得胜,这可把他喜坏了。

看看四下,大家都在一片忙碌。时间尚早,他们决定乘胜追击。这一次他们来到了离海岸有些远,水流有点急的地方,他知道这一带地貌有点复杂。他不敢怠慢,稳稳妥妥地把墨鱼拖放到了水下,就一直把绳子握在手里,根据自己的经验和感觉不时调整着绳子的长短。他眼睛紧紧盯着海面,不敢半点松懈。就这样过了一个小时,他感觉有点累,汗水从脸上流下来,流进嘴巴咸咸的。但他不敢去擦拭,他生怕在放手的刹那会错过了什么宝贝。他坚持不住了,爷爷示意他收网。拉上来一看,哈,这次挂的墨鱼更多,有一百一十六个。

太阳已升的老高,但离吃中饭的时间还早。但三个人体力消耗得差不多了。爷爷决定先回去,把墨鱼杀了,两百多个墨鱼杀要费点时间,趁天气好把墨鱼晒成干,把握好第一笔收成。早点吃中饭,吃了把带来的四十个墨鱼笼在礁石间布置好,诱使墨鱼入笼产卵,增加收成。回来大姑父已把饭做好,大家打仗一般把饭吃好,四个人一起动手,三下五除二,不到半个小时就搞定了。杀好的墨鱼交由大姑父处理,三个人又马不停蹄地出发了。

他们把河泥溜驶得飞快,在礁石间转来转去,很快就替墨鱼笼找到最合适的“家”。他们舒了一口气,像完成一件重要大事,开心得笑了。他更是笑的像个孩子,多日来的压力一扫而空,他感到心情舒畅,现在仿佛全身充满了干劲。下午应该可以多拖几拖,他这样想。

河泥溜进入预定区域,速度慢了下来。他看了看四周,现在是正午,没有什么船,他目测了与大礁石的距离,便把墨鱼拖很坚定放了下去。不知道什么时候起风了,浪也越来越大,划桨感觉有点吃力,他赶紧把墨鱼拖系在船档上,也加入了划桨的行列。但无济于事,小船像一片树叶在海里上下漂浮。他想把墨鱼拖拉上来,但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还是没有用。他感觉不对劲,应该是墨鱼拖被礁石或海里的什么东西给缠住了。如果在风平浪静的情况下,凭他的水性完全可以下潜到海里看个究竟。但现在不行,他要保证大家的安全,爷爷和小姑父都不会凫水。他和爷爷互换一个眼神,只得忍痛割爱割断了绳子,任凭墨鱼拖沉向海底。

回到山上,已是暮晚。大家都很沮丧,他尤其是。他默默坐了一会儿,想起首次出师不利,不由得伤心地流了眼泪。在如豆的煤油灯下,大家随便扒几口饭,便去睡觉了。他却睡不着,想起阿妈和两个孩子,想起起厝欠的账,想起自己的誓愿┅┅迷迷糊糊中睡去,半夜被轻微的打雨声吵醒,他赶忙冲出来一看,还好,墨鱼已被大姑父收起。他再也睡不着了,默默听着雨滴从屋檐下滴下来,打在屋顶的压石上,小部分的雨点穿透茅草的抵挡打在了屋里,滴滴答答,像打在他的心上,他赶紧找了脸盆把它们接了。幸好,他们睡觉的地方没漏雨,多加了一层草,还铺上油毡布,是干的。

风渐渐地小了,雨不知什么时候也停住了。他赶紧起床,去整理墨鱼拖。他们为了获得今春的好收成,多做了两副备用的,也是同样规格。他把它每个细节都着实梳理了一遍,不允许自己有丝毫的疏漏。他知道,一个好的拖手应该是和墨鱼拖浑然一体的,墨鱼拖好像他的左膀右臂,它在水下的细微的变化他都是有感觉的。它的结实与否关系到今春的收成,也关系到他的荣辱。他把它细细又检查了一遍,才踏踏实实地系上了网。他看了看屋外,黑乎乎的,估计时候尚早,便又睡下了。

天眷人意。似乎他的心愿海神有了感应。接下来的日子越来越顺利,每天都有近五百个左右的墨鱼进账。今年的墨鱼比往年肉厚,个头大。他们把晒好的墨鱼当宝贝似的,用白色塑料布裹了一层又一层。他不时把墨鱼干搬出来晒晒,不时摸摸有点上粉的墨鱼,闻一闻那种好闻的墨鱼干馨香,想想家里的女人和孩子,一副很知足的神情。岛上不时也有来自瑞安和温州城里的鱼贩子来收购,他们都舍不得把墨鱼干卖掉,自己更是舍不得吃一个,只是吃点腌制的墨鱼卵解解馋。他认为应该把尽可能大和多的“战利品”拿到家里,让女人和孩子见识他的能耐,到时也卖个好价钱。有时实在缺钱,就把小的和成色不好的卖一点掉,但鱼贩子总是奸猾的,一律小的不要,他们只好大小搭配换点钱,去买些糙米和日常生活必需品,买点“地瓜烧”偶尔喝一点。

岛上的生活实在无聊,除了拖墨鱼还是拖墨鱼。有时刮风下雨,实在无处可去,就蜷在草寮里,大眼对小眼,听听风雨声。他是一个不善言谈的人,不喜欢去串别人的门,他又没有不良嗜好,人家赌博他便去睡觉。有时干脆穿着蓑衣东逛西逛,几乎走遍了小岛的每一个角角落落。

日子不知不觉过去,转眼到了芒种。拖墨鱼已近尾声,很多船只都在收束渔具准备回家,有的已经拆寮先打道回府了。他想再坚持一下,多拖一点是一点,弄不好可以多拖个几十斤。他明白这对一个贫穷的家庭是相当重要的。他一说,爷爷和两个姑父都同意了。

造化懂人。最后十天还真不是白呆的,虽然拖的墨鱼比较小,但零零散散加起来,一个人足足多了三十多斤。不要小看这三十多斤呀,它可以让那个年代贫困的生活改善一下了,可以吃饭配肉,让日子过得像过年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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