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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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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3/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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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物散文两则

   二菜

二菜是我堂兄阿六的老婆。阿六比我大五六岁,他是抱养的,堂伯父也是抱养的,家庭相对比较富有,所以当阿六刚廿十出头就给他娶了老婆,好给大公一支传种接代,延续香火。阿六是浪荡公子,曾经在村里偷香窃玉,声名在外。堂婶为了拴住他的心,就托媒人相中了二菜,不到二十岁就娶过门。据说二菜很漂亮,只是我没有见过。

那年我第二次高考因为一分之差落榜,我一度陷入了痛苦的深渊,在家中伤心颓废了好一段时间。初秋的一天,我吃过早饭后便在床上沉沉睡去,醒来后,看见一个女人坐在窗前,面对着我,用母亲的缝纫机熟练地踏着。身著一件白色的的确良衬衫,下面是淡灰色的裤子,脖颈肌肤雪白,背影很动人。

不一会儿,楼下母亲大声说,没有什么人,人客都到了,二菜,你也下来,吃饭了。她背对着我,叽咕了一句,我没有听清楚,大概是叫我吧。我才想起今天是农历七月廿六,是我祖父的祭日。我才知道眼前这个女人是阿六的老婆,名叫二菜。

当时的二菜已经生了孩子,是一个非常可爱的男孩。堂伯父堂婶整天笑得合不拢嘴,把二菜的月子做得很不错,人也养得白白胖胖的。一家子还过得幸福美满。

阿六初中毕业,跟当时八十年代的很多的年轻人一样,想借助改革的春风,赚取大钱,没有想到五、六年下来,不仅没有赚到钱,还把堂伯父给他做本的钱全赔进去了。生意失败后的阿六全没有了当初意气风发的样子,在人前头低低的,像做错了事的孩子。据说,二菜也是初中毕业,这在当时农村是很少见的。渐渐地,阿刘和二菜的感情有些淡了。孩子稍大,他们便把孩子交给堂婶抚养。夫妻俩人顾自己出去打工了。

阿六没有了钱,又没有一技之长,幸好从小在海边长大,不怕晕船,不怕吃苦,便到一个遥远的海岛上给人雇,在船上当水手,吃他的睡他的,一个月可以赚四、五百块,一年积攒起来也有五六千了,够养家糊口的了。但阿六跑业务养成了大手大脚的习惯,又抽烟又喝酒的,无聊时还参与赌钱。剩下的钱就没有几个了,一年到头没有钱寄往家里。只是过年的时候回家一次。后来在外头找了一个姘头,素性家也不回了,连大公去世也没有回来送终。堂伯父去世也只是回来披麻戴孝两、三天就走了。把孩子和家一门心思地放手甩给了堂婶。

堂伯父走后,家里生活更加艰难。堂婶一个老人又种地又养猪的,还是入不敷出。那时孩子已长大,读小学、中学,生活读书都需要很多的费用,虽然公家减免了一小部分,绝大部分的都是二菜寄回的钱。听说,二菜用自己当姑娘时学得的缝纫手艺给人做衣服,省吃俭用积攒了一些钱,后来不知做什么生意又赚了一些钱,据说日子还过得不错。前几年我给父亲奔丧,碰到过来帮忙的堂婶,已经七十多岁的人显得蛮年轻,便向她打听她们家里的情况,说阿平(她孙子)已经从高职学校毕业,二菜帮助他在外地开了自己的店,状况尚好,不时打电话过来问好。二菜呢,不时寄钱寄东西给她,比自己的亲闺女还好(当时二菜和阿六已离婚),也不时打电话来问这问那的。只是阿刘这个短命仔从你伯父走后一直没有来看我,算白养白疼了他。我注意到,她说这些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半是欣慰半是忧愁,只是语气很平淡。

以后,回去看母亲,也是匆匆忙忙,一直没有遇到堂婶,也不清楚她们家的现况。据说二菜一直独身……阿六呢,和姘头了结了婚,去年我在新城汽车站看到他,人到中年,眼神还是飘忽不定,样子很猥琐,应该是混得不好。

小婆

小婆在我们当地农村算是一个人物,五、六十岁了还整天东跑西颠的,不是在张家煮饭,就是到王家做媒,或者就是去陈家标会……总之,她的事情特别多,手脚也特别麻利。在整个霓岙山说起“阿沙婆”(小婆的名字阿沙)无人无知,无人不晓。

小婆人很和善,对我们小孩子都很好,经常给我们零食吃,虽然在那个物质贫乏的年代,所谓的零食不过是小糖子小饼干而已,但对于我们自己无钱买零食的孩子来说,无异于过节日般地高兴了。小婆为人热情大方,她的熟人又特别多,客人来了总是客气地给做小吃,多余的或客人挟出来的粉面,总是叫我和弟弟吃,后来有了自己的孙子后,他俩吃不了的也叫我们吃。在大跃进时代,因为我爷爷被打为“四类分子”而迫使内迁,一家人过着生活无着的生活,每隔一段时间便会托人或大人自己下来从亲人家里拿一些东西,我父亲十二岁那年,一个人爬山过海,千里迢迢从内山回到家乡,企图拿一些东西,回去的时候,他担了一大担,都是汤汤卤卤的东西,好的都是小婆给的。我阿婶(堂叔对小婆的称呼)在这点很大量,对他养母颇有微词的堂叔在我父亲丧事上回忆我父亲的少年时代这样评价小婆。

小婆能说会道,什么童谣什么民间故事啦,一套一套的,我们童年时代的歌谣几乎都是小婆教给我们的,什么“月亮月光光,起厝起当中……”什么“一螺坐端端,两螺走脚皮,三螺有米吃……”什么“天乌乌要落雨,阿公阿婆偷挖芋,挖一尾鲤鱼三斤五……”等等,都是小婆夏夜乘凉闲暇时光教给我们,当时我们学得还蛮遛的,一有空就念念打发寂寥的童年时光。时间久远,恍如隔世,大部分的都忘记了,小部分留下的也只是片段,记不全了。小婆巧舌如簧,凑合了霓岙山无数对青年男女的美好姻缘,也给很多由于各种原因找不到老婆的“老大难”的男子解决了个人问题。我所知道的,就有好多个,他们的老婆都是来自岛外的沙角、花岗等地的,都很贤惠。其中的一个女子是她的外甥女,漂亮结实,却说给一个年龄大身体虚弱的男人,很多年以后她的老公去世了,她依然经常去看小婆,特别是小婆瘫痪后,她来得更勤了,嘘寒问暖的。小婆在婚嫁习俗方面是个行家,几乎没有她不会的,岛上的很多人家娶媳妇嫁女儿,从做厨师,到描眉陪哭嫁,她都一一亲手参与,做得是有条不絮,甚令东家满意。小婆还会讲古,我们孩子都喜欢听,令我们当年的盛夏日子也很好过。小婆喜欢看戏,当年没有电视,记得当年越剧《红楼梦》风靡一时,刚在县城剧院上映,已经五十多岁的小婆就一个人跑过来看了,看了回去讲给大家听。这在我奶奶那一辈基本不出岛的小脚女人无论也想不出的。

小婆很要强,当年我们祖屋大五间拆了建,我们三房要起三间大瓦房,她也不甘落后,要替小房也起大三间。我爷爷和爸爸非常大度把祖公地分一半给小公和堂叔(故去的四公的那一份因为我爸为其继嗣,本应属于我家),两家人便起早摸黑开始起厝。堂叔那一边小婆最忙,从打地基、买木头、请师傅……小婆都亲力亲为,一一筹划。后来,房子建成后,堂婶和小婆要死要活地闹了几次,说是小婆大吃大用欠了好多债让她还。小婆说是当时起厝自己手头没有一分钱,是属于白手起家。给留下三大间房子,让你还一点钱也不过分。以至于闹得很僵。堂叔一家搬出了自己房子,在人家的旧房子里住了好多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至于什么是事实,谁是谁非,即使是清官也难于判断。往事随风,恩怨已不重要。从那以后,小婆老俩口赌气过起了自己清苦的生活,直到堂叔一家搬回了乐清黄华出生地(九十年代初霓岙山掀起了一股乐清养子回归潮),直到小婆老俩口戚戚老去。

晚年的小婆中了风,下半身基本不听使唤。但她是一个躺不住的人,经常要在小公的帮助下,沿着木长凳组成的“长城”一屁股一屁股挪到大门口看天看远处,看小孩从门前跑过,找不忙的邻居搭个话。后来,小公先她一步走了,两间大瓦房也被堂叔卖给了别人,剩下东厢一间让小婆寄身。小婆被列为了村里的“五保户”,靠政府救济款过活。她弟弟不时周济一些钱,雇了村里一个弱智的女人照看她的三餐等生活起居。我母亲也不时过去照应一下。才使小婆的晚景不过于凄惨。

我每次回老家总要经过小婆那里,拿一点小钱给老人家,她先总是客气,后来还是收下了。有一次,我去看她,她竟对我说:娒,没有你给的两百元钱,小婆都要冻死了。我才知道她拿钱叫人弹了一床厚厚的棉被。才想起那个冬天确实很冷,对于身体瘫痪的没有多少人气的老人来说确实难挨。后来,她又说了几次,我只是笑笑。每次,去看母亲,经过她窗前,见她孤苦伶仃地坐在半阴暗的小屋内,心里很不是滋味。跟她半开玩笑,阿晋(她的大孙子)来看你了嘛,她默然并眼睛红红地看着窗外,好像想起了什么伤心事,那种表情让我尤其不是滋味。

父亲出事第二天,小婆由他人背着到了我家里,她伏在父亲的尸体上放声痛哭了一场。说老天怎么不睁眼,把我父亲这么好的人叫了去,留下了她这个瘫痪的死不去老人,要是她替了我父亲该多好呀。

小婆逝去也有多年了,不知她在那边过得怎样,瘫痪的腿是否好了,那边是否同人间冬天一样的寒冷。小婆,愿您安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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