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狐

银狐

一苇

昙花开放的瞬间，清澈的花香弥漫在空气中，仿佛清澈的流水浸润我的房间。我不由得闭上眼睛——让眼睑轻轻闭上，心灵慢慢打开，尽情地感受这瞬间的静美。等我再次睁开眼睛，我惊讶地发现，昙花洁白的花瓣上，伏着一只银光闪闪的小狐狸。

它那么小又那么美，轻盈得像一个梦，像一片没有重量的月光。它警惕地注视着我，眼眸晶亮如月亮下的水影。

从一开始，它就保持着跳跃的姿势，仿佛只需要一秒钟，它就会从这个世界逃走，消失在漫长黑暗的时光之河。转瞬即逝的昙花上伏着一只神秘的银狐，这是我的奇迹瞬间。我望着它，心中生出了一个巨大的愿望：无论如何，要把它留住！

我小心翼翼向它伸出手，银狐敏捷地跳上我的手心。它的动作那样迅速，似乎要告诉我，如果违背它的意愿，它将即刻离我远去。

趁着它不妨备，我双手慢慢收紧，收紧——终于，我握紧了它柔软的毛皮，捉住它了！我把它紧紧地拽住，紧紧地贴在心口上。就是到了这时候，我还是不敢相信我得到了它。

果然，仅仅过了几秒钟，银狐就从我的指缝间溜走了，它走得那么轻易，像水经过沙子，像风经过树叶。我眼前闪过一道电光，再张开手掌，手心已然空空如也。

银狐坐在花瓣上，眨着顽皮的眼，对我说：“你捉得住时光么？时光转瞬即逝。”

“小狐狸，你这么好，这么美！我真爱你！你可以到我这儿来吗？请你留下来，跟我在一起。”

“银狐和昙花一样，要回到时间之海，那是个永恒的深渊——不过，如果你愿意用你的时光喂养我……”

“用我的时光喂养你？”

“对，只要吃掉时光，我就能获得力量。比如说，我吃掉你生命中的五十年，我就可以回到过去的时光中，停留在历史的任何一个时刻，那么，你就能知晓往昔时光的一切秘密。你不是想要知道历史的真相吗？你不是想了解古代孩童们失传了的游戏吗？我将带你回到那些关键的时刻，让你澄清史书上的以讹传讹——你马上就能知道，人类怎样起源，初民怎样生活，金字塔如何建成……你不是想读失传的书稿吗——我带你去看曹雪芹写出来又烧掉了的《红楼梦》的手稿……你不是想听失传的古代曲子吗——我带你听宋玉弹奏《阳春白雪》，带你听嵇康演奏《广陵散》……你不是念念不忘宋词失传的曲子吗？你不是想看古中国的舞蹈吗？你不是想看那些失传的了画、失传了的字、失传了的剑术吗？我带你去看王羲之写《兰亭序》，我带你去看荆轲舞剑……你不是想看那些被火烧掉的辉煌建筑，想看屹立在远古的壮丽大城吗？我带你到刚建成的阿房宫面前，到圆明园，带你看南朝的六百八十寺……我们还要去秦时的咸阳，唐时的长安，宋时的汴梁……”

“啊啊，别再说了，还等什么呢？带我去吧！”

“请你穿越时光之镜。”银狐递给我一面透明的镜子，镜子里，站着一位白发苍苍的女人。如果我穿过去，她就要走出来了——那是失去五十年的我。就这么一瞬间，我就要失去五十年的岁月。

我后悔了。

“啊，不！我不能失去我生命中的五十年，我要生活，要爱，要写作——那些过去了的历史对于我有什么意义呢？我是必得要用属于我自己的时光，用自己的脚走自己的路……”

我把时光之镜还给银狐，拒绝了无比诱人的时光之旅。

“那么，给我一年吧。”银狐对我说，“给我一年，我可以走遍你的一生。当你遗忘了你的过去——你再也记不起的童年往事，再也想不起亲人的音容——如果你想要回味从前的时光——美好的时光、忧伤的时光，我就带时光摄像机回到从前，把你的往事拍成照片，时时修补你的回忆。我还能走进你的未来，你可以提前知道明年的事，后年的事，十年后的事，五十年后的事……”

“啊，不！”我清楚知道，我并不渴望知道未来，“就让回忆自己选择记得或者遗忘吧！就让未来永远是个悬念吧！”

银狐笑了，它笑声清脆，像极了刚学走路的小孩子脚上银铃相碰的声音。

这时候，昙花洁白的花瓣已经完全展开。我知道，对一朵昙花来说，完全的展开，就是枯萎的开始。这匹小小的、正跟我说话的银狐，我发现它摇动的尾巴正在时光中融化、消失……

“给我一个星期……”银狐的声音在花香中化开，我无法听清楚它下面的话。

它的眼睛亮晶晶，它的毛皮银闪闪，它如此神秘，如此美好……我知道，它一旦消失，我将永远不能再次遇上它……

“好，给你一个星期！”我赶紧冲它喊。

我心中忐忑地想，在漫长的一生中，失去一个星期，应该不要紧吧……

银狐的笑意凝固了。

昙花一现之后，银狐留在我的书桌上。它没能获得穿越时空的本领，甚至失去了灵动的形体。这只美妙的银狐变成了一个漂亮的小闹钟，一个笑着的，没有尾巴的小狐狸闹钟。每天清晨它唤我起床，用银铃般清脆的笑声。

前来拜访我的许多朋友都喜欢这个小闹钟。但是，在我写下这个故事之前，没有人知道，为了得到它，我失去了一个星期的时间。虽然，我没能借助银狐解开时光的奥秘，但是，它时刻提醒我，时光正在流逝……

（2022.7.1修订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