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望远镜

时间望远镜

一苇

春天，信特别多，雨也特别多。

那天，我出门送信，天下起雨来，其时我正走到一棵芒果树下。

雨下了很久，我在树下站了很久。

雨越下越大，沙啦啦，沙啦啦！

芒果树叶子很多，沙啦啦，沙啦啦！芒果树变成一把密不透风的大伞，一滴雨也没有从头上落下来——但雨水从地下漫起，大地成了一片汪洋，布鞋眼看就要浸湿，我只好抱住树干，爬上芒果树，坐在树枝上。

老芒果树上长满了青色小芒果，已经有小豆子一般大，我伸出两个手指，想捏捏面前的一颗，但它敏捷地躲开了。

“不要碰我！”

是一个青色的声音，小女孩的声音。

“可卡，可卡，卡卡卡……”

整棵树上的小芒果，数不清的小芒果，全都笑起来，笑得老芒果树直颤抖。我掉转头，不理会它们。但是掉转头仍然是小芒果，数不清的小芒果，笑得喘不过气来。

算了算了，走吧走吧。我想冒雨离去，便从树上站起身，“嘭—嚓！”一声响，一个黑色物体在面前一晃，我额头上冒出一片火花，好痛！

我侧过身，抬起头——原来，头顶上的树枝上，挂了一副黑色的望远镜。

这一回，还没等伸出手，望远镜已落到了我的手里，仿佛有人硬把它塞进手心似的。

“喂，你，拿稳了。”

是一个墨绿色的声音，老巫婆的声音。

我吓了一跳，这树上，一定有个巫婆也在躲雨。

作为邮电学校刚毕业的学生，绿茵镇刚上任的邮差，我过着兢兢业业的日子。我不敢得罪这个镇的镇长，不敢得罪中小学的校长、幼儿园的园长以及每个家的家长，如今在这棵芒果树上，我也不敢得罪一个巫婆。

我把望远镜的绿绳子挂在脖子上，眼睛凑近一看，面前一颗青豆大小的芒果，在镜头里变得像核桃一样大。莫非这不是望远镜，是放大镜？我把镜头推远，这一回，小芒果变得跟拳头一样大。再推远，芒果从青色变成了黄色，慢慢熟透了，香气诱人。我咽下口水，伸出手去摘，可是我摸到的，只是一个豆子大的小青果。

我明白了，这是一个时间望远镜。

我掉转镜头，朝树外的雨帘张望，绿茵镇的春天渐渐过去，我看见了自己骑着邮车，在烈日下赶路，送一些紧急的邮件。我看见绿茵镇红叶飘飞，又看见绿茵镇漫天白雪。然后，又是春天，一个又一个春天。在望远镜的尽头，有一个最遥远的春天，我看见最遥远的自己，头发花白，穿着布鞋，带着一个小小的男孩儿，正从这条路走过。

我伸出手，想要摸摸男孩儿的圆脑袋，可是碰触到的，只是一滴清凉的雨水。

雨还没有停，我手里拿着一个时间望远镜，心里感到忧伤。后来，我不再东张西望，只想跟人说说话，于是我这样说：“嗯，我说，你是哪里的巫婆。”

“哼，当然是绿茵镇的巫婆，这绿茵镇就我一个巫婆。我是绿茵巫婆。”

“真好！我的邮包里，有一封给你的信。地址栏写着：绿茵镇，绿茵巫婆收。正发愁不知该往哪里送……”

“哼，我早知道了，这不一大早上这儿来收信吗？”

我把望远镜对准巫婆说话的方向，果然有个巫婆，长着墨绿的长发，身穿墨绿的裙子，是个中年女人，长得美。

我把拉远镜头，巫婆竟然慢慢变成年轻姑娘，在望远镜的尽头，她变成五六岁的小姑娘，身穿红裙子，在芒果树下跳飞机格子。

原来，这绿荫巫婆是逆着时间倒着长的。对此，我没有发表意见。我向来不喜欢探究别人的隐私。更何况，这可能是绿荫巫婆生命中最大的秘密。

放下望远镜，我从邮包里找出那封“绿荫巫婆收”的信，连黑色望远镜一起交给绿荫巫婆。

绿荫巫婆收了信，背起望远镜，下树走了。

雨很快停了。我下了芒果树，继续送信。奇怪的是，从那天起，雨少了很多，信也少了很多。

春天就这样过去了，我没有再接到“巫婆收”的信——也许，在另外的季节，奇迹较少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