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间故事的生命启迪

每一个真正流传于民间的故事都是人类的心灵史诗。

为什么这样说呢？

这些故事不是某一位作家一时一地一蹴而就的作品，它们经历了漫长的流传，由无数民间故事家以心血铸就。因此，民间故事是集体智慧的结晶。民间故事中最杰出的部分，凝聚着人类心灵中的大爱、大智和大勇。

可以说，民间故事揭示了人类生存的本质经验，这些经验对于当下极其重要，当然，它们也必将启迪于未来。

幻想性的民间童话（包括民间神话）是一种特殊的口语艺术品，它们创造性地运用了幻想艺术（即童话思维），以奇幻迷人的意象、生动有趣的情节来编织故事，如此一来，民间童话得以与孩童的形象思维相链接，成为童年天然的精神粮食。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民间童话是得天独厚的童年盛宴，它们是老祖宗留给新生一代孩子的礼物，是独属于孩子的非物质文化遗产。对孩子来说，民间童话是无价之宝，故事以形象思维直接和孩子对话，给予孩子成长的智慧与勇气。

“青蛙王子型”童话是世界性民间故事，《格林童话》收录了一个欧洲版本，讲述一只青蛙如何遇见公主，最终变成王子的故事。“丑陋的青蛙变成英俊的王子”这个童话情节，象征着脱胎换骨的变化，隐喻人类从外貌到心灵的成长历程。

在中国民间，“青蛙王子型”童话资源丰富，各具特色的故事广泛地流传于大江南北。江苏民间童话《蛤蟆精》是一则经典的“青蛙王子型”故事，讲述一只丑陋的小癞蛤蟆如何变成漂亮小男孩的历程。那只小癞蛤蟆住在一个小小的蛤蟆洞里，自卑得不敢出门，一天清晨，朝晖烂漫，洞外来了一个漂亮的小男孩，它不由得心生向往——“要是能变得像那个小孩子，该多好啊！”一条蛇诱惑它，它跳出了蛤蟆洞，却成为蛇腹里的食物。然而，即使在蛇腹里，小癞蛤蟆也没有放弃“要成为一个真正的小男孩”的努力，它凭借着信念，竭尽了全力，挖穿了蛇腹，走进了村庄。在村庄里，它一次次敲门，一次次请求人们接纳它，然而却一次次被拒绝。但是，小癞蛤蟆仍然没有放弃它的信念和梦想。最终，一户人家打开门，一位老妈妈接纳了这只小癞蛤蟆。第二天，它一觉醒来，发现自己不再是癞蛤蟆，变成了一个真正的男孩子。

灌云县民间故事家孙佳讯先生在20世纪20年代记录了这个故事，收入《林兰童话》一书。前几年，我重述了这个故事，把它写成一个儿童文学文本，并在故事课上讲给孩子们听。故事课堂上，全班孩子表示喜欢这个故事，他们都为小癞蛤蟆终被接纳感到欣慰。一个男孩站起来发表见解：“我喜欢这个故事，喜欢故事里的小癞蛤蟆，虽然开始时它是自卑的、不自信的，但是它始终没有忘记内心的梦想，它一直在坚持，一直在努力，最终它心想事成了。小蛤蟆的故事让我懂得：只要坚持下去，只要永不绝望、永不放弃，就一定能遇到好机会，就一定能实现梦想，获得成功。”

2018年暑假，我受邀到无锡善生阅读馆做讲座，特意把这个江苏故事送回江苏，讲给幼小衔接阶段的孩子听。那个班全是六、七岁的孩子，正处在学龄转型期。在故事课上，当讲到“门‘咿呀’一声打开来，老妈妈说：‘进来吧……’”时，一个坐在前排的小姑娘紧紧地抿住嘴巴，流下了眼泪。我想，这个故事一定触动了她。讲完故事，我走到她身边，和她并排坐着，问她：“刚才听故事的时候，你想到了什么？”小姑娘告诉我：“开始时，他们都不给小蛤蟆开门，我觉得非常难过。后来，老妈妈打开门，让小蛤蟆进屋，我知道它不会再冷了，不会再饿了，也不会再怕黑了，我就放心了。”看得出来，这个小癞蛤蟆的故事给了她安全感。我拥抱了这个孩子。有时候，小孩子像成年人一样，也会陷入心理危机，找不到出路，受困于某个黑暗的牢笼，如何把他们带出来？怎样为孩子们点亮一盏灯，照亮他们脚下的道路？对这类孩子来说，《蛤蟆精》这个故事是有益的。小蛤蟆精的成长之旅直接用形象思维映照出他们内心的困境，给他们指引了成长的方向——尤其难能可贵的是，故事有一个温暖幸福的结局，这给予孩子光明的确信。

广东民间同样有“青蛙王子型”童话，《蟾蜍仔》是我的童年故事，流传于岭南地区。故事讲述一户人家生下一个蟾蜍仔，蟾蜍仔又丑陋又瘦小，然而母不嫌儿丑，它获得了永不褪色的母爱，在受人鄙视的境地里，蟾蜍仔奋发图强。它聪明好学，读书过目不忘，写得一手锦绣文章，文韬武略无一不精通。后来，蟾蜍仔上京考试，高中状元，击退了百万匪兵，娶了天鹅公主，它一步一步地努力，一次又一次取得成功，最终抵达了人生的巅峰。

与《蛤蟆精》相似，《蟾蜍仔》也是一则成长故事，从“读书进阶”、“中状元”、“退匪兵”等情节来看，这则岭南童话携带着浓郁的中国传统文化的基因。可以说，故事里蟾蜍仔的生命历程，正是千百年来中国民间耕读家庭孩子成长进阶的史诗。

永远坚持努力，永不放弃希望，永远鼓足勇气，你必将脱胎换骨，你必将实现理想——这就是“青蛙王子型”民间童话的主旨。对于个体的孩子来说，这是成长必须的心理能量。从广义上来说，这何尝不是人类存活至今的经验的总和？

与欧洲童话相比，中国民间的“青蛙王子型”童话情节更精彩，拥有更精妙的心理学内涵，对于孩子的心理成长来说，也更富有启迪意义。